第三十章 青火的劍,怒意的湖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秋雨半浮生字數:4530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人間碎裂了,但是李石沒有。
沒人知道那樣一柄滿是裂紋的劍,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從哪裏墜落而來,從而落在了這裏的。
木子花的初試一劍,穿過好似大海一般的劍湖,將那樣一處遙遠的山崖都劈開來,然而那樣一個擡手擋在了身前的道人卻什麼事都沒有。
山崖在道人的身旁裂開而去,傾倒成爲了湖中一些孤嶼,卻也在中間留下了一線極爲漫長的海峽一般的存在。
雲霧漫漫。
道人站在海峽之中,沉默了許久,向前伸手而去,而後觸摸到了那樣一柄劍。
長劍滾燙,劍身之上有着經久不滅的烈火,在那些曾經的裂紋之中吞吐着。
隨着那些劍光化作一劍落下,那般強烈的光芒消失,道人的眼眸之中似乎依稀可以看見一些外物了。
微微睜開眼,落在了劍鐔之上。
上面是極爲簡單的二字。
方寸。
......
木子花其實早已經緊張的閉上了眼,手裏的白玉京深深的嵌入了大地之中,有一線裂紋從身前的大地產生,一直蔓延向大湖之中。
驚起白浪未落。
付江南吃吃地站在那裏,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一直過了許久,木子花才很是緊張地問道:“怎麼樣?”
“大....大概......”
付江南一時有些說不清話,更何況,那些劍光依舊在向着遠方而去,這個知水境的劍修,當然也不可能看得清什麼。
所以磕磕絆絆地說了許久,才憋出了一句。
“大概是死了.....吧”
木子花一直聽到了這裏,才終於小心翼翼地睜開了眼睛。
兩線湖上白浪正在墜落下來,那些劍已經不見了蹤影,沒入了遠方海峽之後的雲霧深處,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
也不知道那裏爲什麼會有着這麼多的水汽,蒸的人間一片朦朧。
木子花蹬着地面,用力地將白玉京從湖畔的泥土裏拔了出來,拖着劍走到了湖邊,擡手遮住了日光,在那裏很是認真的張望着。
天外邪魔之事,當然不能掉以輕心。
只是湖畔少年少女一同看了許久,也沒有看見什麼異常的動靜。
那樣一個道人也許真的死了?
付江南默默地想着。
木子花大概也是這樣想的,所以鬆開了白玉京,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回頭去撿着自己放在一旁的籃子。
方纔的劍風確實過於浩蕩了。
木子花重新挎起籃子的時候,才發現裏面採摘的那些鮮花已經被風吹走了大半,只剩了一些被果子壓着的,還皺巴巴地躺在籃子底部。
付江南回過頭來的時候,便看見木子花在那裏默默地看着籃子。
這個少年劍修本以爲小鎮少女會說着什麼很是嘆惋的話。
結果他聽見的卻是一句很是堅定的自言自語。
“我要去找艘船來。”
付江南愣了一愣,看着木子花說道:“找艘船做什麼?”
木子花擡起頭來,回頭看着那樣一片很是迷濛的新生的湖上崖峽,輕聲說道:“花謝了,是可以在地上看見落花的,果子漚爛了,也是可以從泥土裏摳出果核的。如果人死了,肯定也是會留下痕跡的。”
“我要去看看。”
少女回過頭,看着付江南很是認真地說道。
付江南怔怔地站在那裏,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好。”
“草爲螢以前給遠方的山送雪的時候,曾經做過一艘小木船,劍湖現在變得很大了,我有些時日沒有看見了,不過應該便在這湖岸哪裏的。”
木子花一面思索着,一面看着付江南說道:“你在這裏等我一會,我找到了船,就到這裏來接你。”
付江南愣了一愣,說道:“我也要去嗎?”
木子花想了想,說道:“難道你真的是山那邊的人?”
付江南沉默了下來,輕聲說道:“不是的,我也是天外邪魔。”
少女卻是笑了笑,並沒有說什麼,將白玉京留給了付江南,而後沿着那些起起伏伏的湖岸,向着遠方走去。
......
方寸之上的劍火其實並非全部來自高空墜落而產生的高溫。
也有許多是因爲與那些諸多劍湖之劍交錯而去,帶來的殘留着劍意的青火。
李石只是看了一眼劍鐔的功夫,握着劍身的手上便已經被灼傷了。
這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對於一個大道七疊的道人而言,被劍上的火焰灼傷,大概是很恥辱的事。
但是李石不得不承認,那些劍火,確實可以傷到自己。
傷人的當然不是火焰或者謊言。
只是其間的劍意而已。
道人並非什麼非破境不可的劍修,他沒有什麼必須要握着這樣一柄劍的理由。
所以在疼痛自掌心傳來的那一剎,李石便已經鬆開了那柄劍。
裂開的斷崖峽谷之中,雲霧重新開始涌入,再加上多了一柄這樣極爲熾熱的劍,道人身周的那些湖水都是被蒸騰着,化作了涌動的水汽。
李石鬆開了劍,擡起頭來,嘗試穿過那些水霧,找到這樣一劍落下的方向。
可惜一切都是迷濛的,哪怕道文落在了其間,亦是無法穿透而去——水霧之中,滿是那樣一個青裳少年留下來的劍意。
若是以神思觀之,其實可以看見一副很是瑰麗的畫面。
億萬細小的銀魚遊走在那些水霧之中,道人的目光也好,那些道文道韻也好,在嘗試穿過去的時候,被極爲乾脆地切斷在了其間。
李石眼角再度有了一些血流,隨着道人的擡頭,向下而去,落入那青綠如酒的鬢角之中。
在嘗試了許久之後,李石不得不承認,這樣一處天上之鎮的一切,哪怕只是一些水汽,對於他們這樣的人而言,都是遠在生命的三尺之外的東西。
二尺九也是一樣的。
李石沒有再去嘗試,低下頭來,站在那柄方寸之後,沉默了很久,而後伸手重新握住了那樣一柄劍,那些青火瞬間隨着道人的手臂向上蔓延而去,好似一朵朵藍青色的花一樣,在道人的道袍之上不住的招搖着。
這是極爲痛苦的,只是李石並沒有鬆開這樣一柄劍,而後緊緊的握着,而後伸手便往身下的湖水之中送去,瞬間更多的水汽蒸騰了上來,水汽之中的劍意,擦身而過之時,在道人的身上留下了許多細小的傷口。
他當然不是什麼非破境不可的劍修。
只是在這樣一處人間裏,大概也只有握着這樣一柄劍,才能夠給他帶來一些安全感。
明明那個叫做草爲螢的少年,明明那個名叫青蓮的劍崖劍修,已經在高天之上與神女一戰,徹底離開了人間。
李石不能理解,爲什麼這樣一個地方,還有着能夠送出這樣一劍的人。
那一刻的李石,真的以爲自己已經死了,他能夠感受到陳雲溪送給自己的那些白髮,因爲那樣一劍之勢,在道髻之中極爲迅速地燃燒着。
倘若不是這樣一柄從天而降的劍,大概道人也確實是死了。
道人默默地想着,低下頭來,看着那柄被浸在劍湖之水中的劍崖之劍。
劍上青火依舊,哪怕被湖水包圍,依舊很是灼熱的燃燒着,倒像是一藤被甩進了水裏的牽牛花一樣。
李石等了許久,才終於看見那些青火漸漸熄滅了下去,於是抽出了那樣一柄劍,而後站直了身子,擡頭看了少久,身形閃爍,輕點着水面,便向着那一處被劈開的崖壁之上而去。
只是在李石動起來的那一刻,這片大湖之中的一切,也好像活過來了一般。
李石眯起了眼睛,而後重新落回了那樣一處殘餘在大湖之上的孤嶼。
只是這些變化顯然是與李石動不動沒有關係的。
道人執劍警惕地站在那裏,然而四周的一切還是在很是浩蕩地變化着。
雲霧吞吐,水汽翻涌,大湖之中有着許多波紋盪開,好似有青山將要從湖底升起一般。
或許也確實如此,有許多好似函谷觀道典之中所描述的大鯤一般的黑色脊背自湖水之下擡升而來。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遠方被推涌而去。
道人握緊方寸,默默地站在那裏看着。
這樣的動靜並未持續太久。
那些黑色的脊背也沒有真正的破水而出,將道人一口吞下。
只是雲霧攪動間,卻是有些水汽被天光破開了,很是明亮的日色照了進來,照得湖水一片青碧之色,好似一塊遺失的環佩一般。
李石沉默了少許,沒有催動神海的元氣,提着劍,縱身一躍,跳入了大湖之中。
直到道人落入水下,才看清了那些黑色的脊背是什麼。
是山脈。
是許多不知爲何,被擠到了大湖之下的山脈。
道人執劍站在湖水之中,沉默地看着那些漸漸平息下去的山脈,全然不知道這些究竟是什麼意思。
但答案也許是很簡單的。
雲霧散去,山崖合併,大湖匯聚成海,未必不是新的人間。
這是當初那個青裳少年親口說的東西。
而一切正在漸漸成爲現實。
.......
那樣一艘小舟也許確實隨着大湖的變化,被推涌到了很遠的地方去了。
木子花去了很久都沒有回來。
付江南握着白玉京,很是警惕地站在那棵不住地飄飛着桃花的樹下。
說起來付江南其實一直很遺憾,當初在南衣城的時候,一直沒有機會去看一看那樣一株盛開在劍宗園林裏的桃樹。
後來到了嶺南,見到那樣一簇被某個少年師叔帶回來的桃花,付江南依舊覺得有些不能如願。
但沒有想到,這一次陰差陽錯的,反倒是在天上鎮看見了。
入秋的山花繁烈,入秋的桃花......
付江南一時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形容。
發了一會的呆之後,付江南決定摘一枝桃花,若是日後不能再來了,也算是一種紀念。
畢竟尋常的桃花,帶走了,日後枯萎了,哪怕再如何說起,也不能證明什麼。
但是這樣一株不會謝的桃花,卻是一直可以提醒這樣一個少年,你去過一個很是奇妙的人間。
少年劍修握着劍,一面看着大湖遠崖的雲霧深處,一面擡起手來,在那株很是碩大的桃樹垂下的某枝枝條邊,折下了一枝,放在了袖子裏。
只是少年纔始將那樣一枝桃花塞進了袖子裏,人間便驚生異變。
大地好像震顫了一下。
這是最爲直觀的感受。
付江南一時都沒有站穩,好在及時的將白玉京插進了泥土裏,才堪堪穩住了身子。
擡頭向着大湖遠去看去的時候,付江南卻是突然明白了爲什麼木子花會說劍湖這邊的故事,也許會嚇到他。
少年確實是被嚇到了。
當那些雲霧翻涌着,有一些黑色的山脊,好似巨獸的齒牙一般,在遠方若隱若現,有更多的山崖在大湖的極遠處開裂着,人間好像下着雨,也好像下着雪——那也許便是那些雲崖之中的山泉或者山雪在裂開的大地之中飄落而來的景象。
付江南拄着劍,穩着身子,很是震撼地站在那裏看着。
如果不是木子花提前與他說過大湖就像一個少年一樣正在生長,大概他都會以爲是自己折了那一枝桃花,惹怒了這片人間的某些莫名的生靈。
這看起來卻是很像是天地之怒。
又好像是一種生命勃發的景象。
生長當然是呈現出一種怒意的。
所以世人會說生機勃勃,會說春意迸發。
那是極富有力量感的東西,遠勝於人間一切生靈的力量。
好在這樣的場景並未持續太久。
雲崖開裂而遠去,大湖似乎又寬廣了一些,那些裂開的遙遠的崖壁之上,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覆上了青苔,開上了白花,也許還懸着一些晶瑩的露水,或者輕薄的雪屑。
一切招搖着。
付江南還在那裏怔怔的看着的時候,不遠處卻是傳來了少女有些關心的聲音。
“你沒有被嚇到吧。”
付江南轉頭看去,木子花已經乘着一艘長着一些苔蘚的小舟回來了,那籃花果便掛在舟頭,裏面殘餘的色彩鮮豔的花瓣與果子在日色的照耀下,像是一個搖晃的燈籠一樣。
“還好。”
付江南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如果不是先前已經看過了木子花的那一劍,大概這個少年真的會受到更深的驚嚇。
只是這也讓少年明白了一個道理。
這片人間,大概是沒有邏輯的。
又或者說。
邏輯還在形成之中。
就像撥雲見日的趕霧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