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人間什麼是新的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秋雨半浮生字數:4587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雖然這個莫名而來的劍修,很是贊同地附和着自己的話語,甚至看起來還認可得要哭了。
但是叢中笑還是有些不能理解,抱着劍託着腮,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這樣一個師叔。
叢中笑有時候想想就很氣。
憑什麼天下有名的劍修裏面,就屬自己輩分最低?
陳雲溪明明也不比自己大多少——好吧,十歲而已。
甚至自己作爲天下三劍,假如真的去了槐都,因爲輩分問題,都不得不坐得靠後一些。
赴宴?
赴他奶奶個腿。
從中笑沒有想明白陳雲溪的來意,於是倒也沒有糾結下去。
人間劍宗當然是一切纔剛起步。
只是天下誰敢欺負這樣一個劍宗呢?
諸位啊,我師父的師父,還在那座高崖上坐着呢。
自從青衣取代南衣成爲了崖主,人間已經二十年沒有發生過大事了。
儘管那樣一個劍修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但是人間自然安寧。
叢中笑想到這裏的時候,下意識地看向了東海方向。
不可否認的是,雖然偷懶看小姑娘確實很愜意,但是這個少年之所以如此,大概十分有三分,還是與那樣一座高崖脫不了干係。
叢中笑不知爲何,卻是有些臉紅起來,他想起了某件和那個白衣師叔有關的事,於是連忙咳嗽了兩聲,才發現陳雲溪抱着那杯熱茶已經在這處才始有着園林雛形的劍宗裏晃悠開了。
叢中笑看了一眼斜橋,後者依舊在那裏忙碌着,於是這個少年也懶得去管他的師父,抱着劍便追上了那個正在四處晃悠着的年輕的流雲劍宗的弟子。
陳雲溪沒有走多遠,便在那處挖出來的,還沒有積蓄池水,只是有着一些窪水的池邊,也不知道他是在看什麼。
叢中笑走過去的時候,陳雲溪已經轉過了身去,看着池邊那一處還沒有開始修建的小橋,下方已經有了水道,但是還沒有連通南衣河,於是許多東西都還是尋常的模樣。
沒有小橋流水桃花,白衣慵懶大夢。
叢中笑循着陳雲溪的目光看去,卻是驚咦了一聲,快步走上前去,看着橋邊某一株很是青翠的綠苗。
“師叔你眼真尖,我都沒有注意這裏長出了一株桃樹了。”
叢中笑很是驚喜地蹲在那裏,放下了手裏的劍,在那裏很是小心地撫摸着桃樹苗。
陳雲溪挑了挑眉,說道:“難道這株桃樹不是你種下的?”
叢中笑搖了搖頭,說道:“不是,這好像是......”
這個少年蹲在那裏很是認真的想着,突然想起了什麼,笑了起來,說道:“這是師父來的那年,我正好蹲在這裏啃桃子,看着遠處河邊一個.....一個姑娘。”
少年省去了某些細節,只是大概天下人都知道那是什麼細節。
陳雲溪輕聲笑了笑,也蹲了下來,伸手輕輕撫着那一株生在青叢之中的桃樹苗,說道:“然後呢?”
“然後師父從河邊走了過來,站在那裏看着我,似乎是驚咦了一聲,而後說‘想不想學劍?’”
叢中笑似乎有些自得,又把身邊的劍抱了起來。
“從師父的那聲驚嘆聲裏,我就知道,我日後自非什麼尋常劍修,於是順手把啃完的桃核丟了,趴在地上咣咣就是兩個頭。”
叢中笑說着,低頭看着那株小樹苗,說道:“沒想到在劍宗園林開始修繕之後,它被埋進了土裏,倒是發出芽來了。”
陳雲溪並未說話,只是站在那裏輕聲笑着。
叢中笑看着陳雲溪說道:“師叔笑什麼?”
陳雲溪笑着說道:“我沒想到你居然喜歡吃桃子。”
叢中笑大概很是不解,說道:“我爲什麼不能喜歡吃桃子?”
陳雲溪並未說話。
只是大概在很多年後,這一代人死得差不多的時候,這個劍修會慵懶地趴在池邊,和他那個叫做叢刃的弟子,意興闌珊地說着——我只喜歡看桃花。
叢中笑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陳雲溪的回答,於是低頭看着桃樹,這才發現這株桃樹,不知道什麼時候缺了一片葉子。
這讓少年劍修異常惱火,站起身來便衝着遠處那個雕刻着假山的劍修叫着。
“師父你注意點,別讓你的那個很新奇的叫做劍意的東西亂跑,把我的桃樹都傷到了。”
斜橋握着劍停頓了少許,而後向着這邊看了過來,目光停在了那樣一個流雲劍修的身上。
只是當年騎馬倚斜橋的人,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很平靜地說了一聲。
“好。”
......
大道初生一千年的時候,人間並沒有境界這樣的說法。
青衣登崖的時候,李二都親自去過一次。
當然不是爲了慶祝什麼。
只是去崖頂看了看這個劍修。
於是從那個時候起,李二這個名字便爲世人所熟知了。
李二的二字很簡單。
就是人間第二的意思。
這是個修行界看高低,需要打一架的時代。
所以才會有當年白衣下崖,打哭天下劍修的事。
叢中笑當然不會和陳雲溪打一架。
畢竟這個劍修沒有被白衣打哭,便已經足夠說明一些東西了。
二人在那裏閒聊了許久,這個流雲劍宗的劍修喝光了那杯茶,便辭別而去。
叢中笑抱着劍站在那裏撓着腦袋,有些不明白他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本想回頭問問自家師父,卻才發現斜橋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不見了。
叢中笑冷笑一聲。
好好好,都當謎語人是吧,我去南衣河玩去。
......
陳雲溪揹着劍安靜地站在南衣河上看着人間。
這樣一座古城,其實千年前後,並沒有太多的變化,遍地青山,大概也不會擴張到哪裏去。
大概便是千年之後,這裏會多出許多洗牌碼牌的聲音來而已。
斜橋來的時候,這樣一個流雲劍宗並不覺得詫異。
這個青衣四弟子,雖然從頭到尾都只是在那裏雕刻着假山,但是很多東西又如何看不出來呢?
斜橋沒有騎馬,也沒有倚斜橋,春衫少年是很多年前的事。
這個劍修只是揹着劍,看起來很是幹淨利落地站在橋頭料峭春風裏,看着這樣一個突然前來的流雲劍修。
陳雲溪很是溫潤地笑着。
“師兄怎麼也來了?”
斜橋安靜地看着這個劍修,雖然沒有握劍,沒有拔劍,只是總讓人覺得那樣一身袖口很短的衣袍之下,下一刻便會有萬千劍意刺破春風,落在人間之中。
斜橋當然不止是人間劍宗宗主。
從某種意義而言,其實他是人間劍意之道的師長。
青衣只教過兩個弟子,一個是大弟子一劍,一個是九弟子白衣。
於是一劍教青蓮,青蓮教斜橋,而斜橋教了往下的所有弟子,包括青竹,決離劍客,妖祖。
陳雲溪可以叫他師兄,也可以叫他師父,還可以叫他師祖。
但稱謂大概都是無所謂的東西。
斜橋看了許久,才緩緩走上橋頭,停在了陳雲溪身旁,轉頭看向了南衣河上的風光,河邊有姑娘正在那裏洗腳,可惜叢中笑還在劍宗裏嘀咕着,沒有出來。
甚是可惜。
“人間今古之事......”斜橋很是平緩地說着。“你覺得如何?”
陳雲溪轉過頭去,很是驚歎地說着:“我是夏蟲,師兄。”
“夏蟲不可語冰,千年之事,我說不完也說不清。”
斜橋轉回了頭來,看着陳雲溪許久,眸中卻是有了許多複雜的色彩。
“千年?”
陳雲溪認真的說道:“千年。”
斜橋嘆息了一聲,說道:“我以爲二十年的歲月,便已經足夠漫長了,你居然能夠看千年,這確實有些不可思議。”
陳雲溪輕聲說道:“我以爲師兄會驚歎於我居然能活千年。”
斜橋站在橋頭,雲淡風輕地說着:“青牛出函谷之前,世人也沒有想過,原來人間還能有修行一途。”
這個劍修轉頭看向了陳雲溪。
“倘若有人空口白話,與我說着世人也許千秋萬載,我當然不會相信,但你現在確實便在我眼前。”
在劍宗裏的時候,還看不出什麼來,但是走出來之後才能看得見,人間其實還有許多紅色燈籠依舊懸掛着,春天還很新。
陳雲溪站在風裏,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輕聲笑着。
“你身上有很多我看不懂的東西,他們看起來很新,也很舊。”
斜橋不急不緩地說着,眉頭微微蹙起,大概也是在思考着一些東西。
“大道是歷久彌新的,師兄。但是......”
陳雲溪有些遺憾,低下頭來,嘆息了一聲,說道:“但是世人其實還是囿於那樣一個囚牢裏,就像師兄所說的那樣,東海喝不完的酒,於是青蓮師兄是快樂的,但是人總有清醒的時候.....”
“他死了?”
“死了。”
“怎麼死的?”
“我害死的。”
斜橋轉頭靜靜地看着這個很是坦誠的劍修。
“爲什麼?”
陳雲溪不知爲何,卻是笑了起來,笑得很是燦爛,很是迷人,大概他要說的東西,也是很有意思的。
“你太年輕了,師兄,如果你可以活得久一些,你就會明白這些東西。”
斜橋沒有說話。
這樣一句話,確實有些倒反天罡的意思。
但這大概是極爲誠懇的事實。
一直過了許久,斜橋才開口說了一句話。
只是卻已經與青蓮的死無關了。
而是接上了先前陳雲溪所說的那些東西。
“人間當然會更新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沒有任何一個腳印,是沒有進步意義的。”
斜橋轉頭看向了陳雲溪,平靜地說道:“如果你還沒有看見......”
“那便是他們依舊在積蓄之中。”
陳雲溪站在橋頭沉思了少許,說道:“就像大道?”
“就像大道。”
青牛五千言當然不是一蹴而就的。
事實上,這樣一本函谷觀道卷所講述的許多東西,在那個老人騎青牛出關之前,便已經流傳在人間了。
任何文字,都是一個文明在歲月裏積蓄的力量。
譬如陳雲溪看見街邊的一些紅色的碎紙,便知道人間春天比什麼時候都新。
說起翠山是黛眉,說起秋水是眼眸。
這甚至是不用贅述的東西。
陳雲溪輕聲說道:“我會儘量多看看,但是大概不會再來見師兄了。人一輩子,回頭一次,就已經夠了。回頭多了,就會瞻前顧後,就會猶豫不決。我心思不可動搖,不應動搖。”
斜橋擡起手來,在這樣一個流雲劍修身前攤開來。
陳雲溪無奈地笑了笑,說道:“師兄這都看見了?”
“我來人間,便是因爲高崖太高太孤太冷,嗅不到煙火,看不見草木。”
所以桃樹苗上少沒少葉子,斜橋又如何會不知道?
他也許並不能明白陳雲溪在做什麼。
就像他所說的那樣——陳雲溪身上有太多他不懂的東西,譬如如何活千年,如何斬破歲月,回到青衣槐帝的時代。他只是一個很是簡單,很是純粹的劍修而已。
但是正是因爲簡單,他才不用去想那麼多。
一切應有的,一切已有的,一切已成塵土的。
便成塵土。
那枚葉子不會讓陳雲溪帶走。
陳雲溪輕嘆一聲,從懷裏摸出了那枚青嫩的桃葉,放到了斜橋手中。
斜橋默默地看着那片才始新發的葉子,又擡頭看着這片南方人間,卻是輕聲問了一個問題。
“千年之後,人間劍宗還在嗎?”
“剛剛死去。”
“函谷觀呢?”
“再過一百多年,就會消失了。”
“磨劍崖呢?”
“名存實亡了。”
“人間還有什麼更新的東西嗎?”
陳雲溪眯起了眼睛,很是認真地看着那些春風裏飛着的煙絮,人間街頭大概才剛剛放過鞭炮。
一直過了許久,這個劍修才輕聲說道:“人間是新的。”
這好像是一句與他前面所說的人間依舊囿於囚牢裏的話,頗有些衝突矛盾的話語。
但似乎又合情合理。
誰說活在囚牢裏,過年的時候,便不能穿一身新衣裳呢?
斜橋終於笑了起來,站在那些很新的很是料峭的春風裏,轉頭看着陳雲溪,很是真誠地說道:“那麼,新年快樂。”
沒過十五,當然都是年。
陳雲溪笑了笑,說道:“新年快樂。”
二人互相祝福。
而後那個看起來很是幹練的劍修在春風裏翻轉了手,一掌向前推出,落在了陳雲溪的心口。
某個穿越了千年歲月的神魂,自這副年輕的軀殼之中被震了出來,而後化作一縷春風,消失在了人間。
陳雲溪清醒了過來,也茫然了起來。
遠處有少年很是憤怒的聲音。
“師父,師叔,原來你們也在看姑娘洗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