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知水少年驚世一劍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秋雨半浮生字數:4870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小少年負劍重回那樣一處未曾掩埋的墓穴之前。
陸小二默默地在那裏看了許久,而後卻是輕聲笑了起來,像是與自己開着玩笑一般說道:“你看,所以其實還是要我來幫你把土蓋上去。”
青山漸漸昏沉的暮色裏,飛鳥匆匆而去,只是大概並沒有人迴應這樣一個不是很好笑的玩笑話。
陸小二在霞光裏站了一陣,拔出了溪午劍,插在了墳前,而後將那樣一具不知名劍修的白骨從秋草叢中抱了過來,很是仔細地放進了那樣一處墳墓之中。
暮色裏林子裏的落葉聲是沙啞的,寒光之劍從泥土中拔出來的聲音也是有些沙啞的。
在挖掘了數千座墳墓之後,小少年的動作已然嫺熟無比。
隨着手中長劍來回揚起,一捧一捧的泥土在暮色裏被填落墓穴之中而去。
直到最後一捧泥土地被填下。
這個小少年才終於停了下來,握着那柄溪午劍,靜靜地站在墳前,一直到暮色漸漸從枝葉間流走,那種暮夜之間很是濃郁很是深沉的色彩出現在了天空之間。
陸小二擡頭看了一眼,又緩緩低下頭來,也許是想要將手裏的劍重新插進泥土裏,好去將那一塊放在不遠處的墓碑撿過來。
只是長劍映照着霞光向下垂落着,卻在即將觸碰到嶺南青山泥土的時候,突然激盪着許多劍意,小少年身周的落葉像是一些山鳥一樣驚飛而起,又被那樣一柄劍上的劍意裹挾着,隨着長劍一同而去。
天光晦暗的青山之中,有一道極爲明亮的劍光閃過。
好似天地之間的驚雷一般,帶着鮮明的軌跡,驟然落向了青山某處芒草叢中。
道人微微笑着的身影很是突然地被照亮。
倘若站在這裏的,是那樣一個揹着白玉京的少年,這一劍自然是威勢巨大的。
只可惜並不是。
道人身上還帶着許多從幽黃山脈帶來的風雪。
所以道人也只是擡了擡手,像是要掃落肩頭的一些積雪一般,便將那樣一劍在青山之中掃落下去,倒折而回,帶着嗡然的劍鳴,插在了陸小二身前,顫鳴不已。
“我很好奇,是什麼讓你有了出劍的勇氣?”
這個山河觀的道人很是誠懇地看着那個站在一座孤墳前的小少年問道。
陸小二站在那裏沉默了很久,低下頭來,看着那柄劍,伸手握着,止住了那些顫鳴,而後輕聲說道:“是嶺南。”
小少年聲音很是輕微,卻也極爲堅定。
擡起頭來的時候,眸中的光芒便是道人見了,都爲之怔了一怔。
“是我腳下的土地,前輩。”
陸小二一字一句地說道。
“沒有人說過希望這樣的東西,一定要活下來。有時候能夠將火點燃,也是一樣的。”
小少年握着那柄深深地插在了身前泥土中的溪午劍,手上驟然用力,那般架勢,好像握住了一柄極爲巨大,也極爲沉重的劍一般。
李石站在青山裏,看見這一幕,微微挑起了眉頭,只是並不驚異,只是目光落向了那個站在嶺南某座新立的還沒有豎好墓碑的墳前的小少年。
道人想了想,微微側首說道:“便是此後如竟沒有炬火,你便是唯一的光的意思?”
這樣一句話其實用在這裏並不是很好。
但也許從字面意思而言,很是合適。
嶺南萬劍喑啞,殘破凋零在了那些墳頭之上。
只有這樣一個小少年的所在,依舊長劍映照霞光,像極了一團燦爛而熱烈的火焰。
少年也許正在將那樣一團暮夜時分的熊熊烈焰自青山之中拔出來,而後冷靜地說着我將高舉此火。
但是並沒有。
少年分明極爲用力,好似千鈞可撼。
然而那柄溪午劍,便無比平靜地插在泥土裏,甚至連一絲一毫的顫動都沒有。
一如那樣一柄劍,便是整片橫亙槐安南北的青山一般。
小少年的手臂之上無數劍意流轉,倒是好似萬千銀魚,也像是大片星河。
劍風凜冽,吹得秋山之中的芒草與落葉招搖不止。
道人的那樣一句話,陸小二當然也聽見了,只是當他開始拔着那樣一劍的時候,他已經沒有餘力去想那句話,是否便飽含了許多對於嶺南劍修萬人沉寂的諷刺。
人間一線究竟是什麼?
很多年前的人間劍宗叢中笑曾經說過,這是神魂之劍。
而那樣一個青裳少年與柳青河,卻是說着這是心中之劍。
也許二者本就是一樣的東西。
小少年很是認真地回想着那樣一個黑袍男人伸手從自己的神海里,將那樣一劍的雛形拔了出來的模樣。
一切極爲漫長,也極爲短暫。
也許只是風吹過了一縷髮絲從眉前到了鬢後。
天地間隱隱有聲劍鳴而來。
很是細微,一如有人將嶺南所見的那片秋夜時分的大皮蛋,輕輕敲了一條縫隙一般。
於是道人擡起頭來,看着那片霞火燃盡,漸漸晦暗下去的天空。那裏好像也有了一道極爲純淨的裂隙。
李石低下頭來,看着那個青山之中的小少年,輕聲說道:“原來那個前輩真的教會了你這一劍,陸小二。”
小少年並未聽見李石的這樣一句好似呢喃般的話語。
這個嶺南小劍修眉眼緊閉,分明只是一個快要出關的劍修,然而身周的劍意劍勢,哪怕是道人都覺得驚歎。
只是下一刻,陸小二的面色驟然無比蒼白,整個身軀之上,都開始遊走着那種不可控的劍痕,無數細密的鮮血開始自身軀之上浮現。
小少年也許成爲了一個南瓜,體內蘊藏天光的南瓜。
所以哪怕瞳眸緊閉。
依舊有着燦然的白光自睫毛交合的縫隙裏溢流而出。
然而從緊閉的脣齒之間溢流而出的,卻是鮮血,一種混雜着天地元氣,劍意,色彩極爲渾濁的鮮血。
如果沒人劈開一個南瓜。
南瓜便會從藤上自然開裂,頹然死去。
李石默然地看着這一幕,卻是明白了什麼。
陸小二確實已經握住了神海里的神魂之劍。
只是這樣一劍,從來都未曾自這樣一個低境界的劍修手中拔出來過。
所以大概依舊是不夠的。
陸小二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只是這樣的一個小少年,大概已經很難鬆開這樣一柄心中神魂之劍。
他的神海之中萬千劍風吹襲,好似狂風驟雨驚濤駭浪。
而嶺南小劍修的船,正在不可阻擋地傾覆下去。
最初的那一道劍鳴正在漸漸喑啞下去,好似一盞不可被點燃的燈火,在長夜裏漸漸遠去。
小少年在這一刻,很是遺憾地想着,所以大概嶺南的炬火,確實並不是自己。
天下哪有如此平庸的炬火呢?
只是下一刻,小少年卻無比震驚地擡起頭來。
那片好像隨時都可能熄滅破碎下去的神海之中,突然像是被人點亮了萬千炬火一般。
那些失控的劍意,漸漸平靜下來,向着這樣一個神海里執握神魂之劍的少年而來。
陸小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直到那些遙遠的炬火好似流光一般向着小少年傾瀉下來。
這個嶺南小劍修才終於意識到那是什麼東西。
是劍。
是無數燦然的劍光。
萬千燦然劍光落在了小少年的手中,那樣一柄不可被拔出的劍,終於開始動搖着。
緊閉雙眼的小少年倘若睜開眼睛,便可以看見,這片暮夜之時的青山之中,有着萬千劍鳴之聲,一如神海之中的畫面一樣,萬千殘破的流光,向着這一處而來。
好似那樣一個小少年虔誠地跪在青山塵泥之中,一個個安葬下去的劍修,終於對於小少年的誠懇,做出來理所應當的迴應一般。
鏘然一聲劍鳴。
那柄從未有過傷痕的溪午劍,劍身驟然迸生萬千裂紋,有流光自裂隙之中而出。
這一剎,人間俱驚。
......
付江南其實早在看見那些驟然在暮色裏好像被某道孤單的炬火點亮了的萬千流火一般的劍光劃破天穹之前,便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
那樣一個師兄的表現過於怪異。
先是一言不合的便是一劍送來,再然後跪在青山裏抵劍而泣。
然而當自己說着要留下幫他的時候,這個小少年卻是突然變了臉。
開始說着炬火,說着大義。
這當然是極爲古怪的事情。
付江南揹着白玉京走了很久,還是決定再回去問個清楚。
少年負劍轉身而去,走在山林之中的時候,便好像看見了什麼極爲怪異的事情一般。
在現而今的嶺南之中,自然萬千殘劍。
一切都與那些落葉一般,安靜地躺在這片秋日的青山之中。
只是就在那一刻,付江南好像看見某柄斷折在山中的劍,微微顫動了一下。
少年還以爲是自己過於遲疑,以至於產生了幻覺。
只是下一刻,那柄劍便好像突然活過來了一樣,驟然化作流光,帶着劍火自暮色青山之中疾射而去。
付江南怔怔地停了下來,這個少年好像聽見了一些極爲怪異的聲音,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他驟然回頭向着聽風溪方向看去。
便在那裏,萬千流光而來,好像一場便在人間的流星雨一般,劃破天穹,向着那樣一個二師兄所在的青山而去。
付江南回過神來,沒有再去想那些東西,一身劍意脫離神海,擡手握住劍,將自己與劍,一同射向了那樣一座青山。
某個傘下少年說得確實沒有錯。
倘若元氣不夠劍意不足,飛在天上的劍修,確實很像一條被穿着的蠢魚。
名叫付江南的蠢魚狼狽地穿過山林,停在了那些萬千劍光之外的某處山腰,纔始扶着劍站穩了身子,便好像看見了某種極爲不可思議的東西一般,怔怔的睜大了眼睛,也張大了嘴巴。
確實很像蠢魚。
然而付江南卻沒有心思去管,自己究竟是蠢魚,還是蠢驢。
只是震撼地看着那樣一處青山曠野。
暮夜之交的天穹之下,萬千流光而來,好似劍陣一般,帶着燦然的光芒,插落在了小少年的身周,然而那樣一個立於萬千殘劍之中的小少年,身上的光芒與手中之劍的劍光,尤甚於那些萬千流光。
這一刻的小少年,也許確實成爲了嶺南唯一的炬火。
付江南看向了小少年的對面,看見了那樣一個極爲平靜地站在那裏的道人。
這個少年劍修不知道爲什麼會在這裏很是突然地發生着這樣一個故事。
他重新看向自己的二師兄,只是目光纔始在平移之中,這個劍修便好像意識到了某一件極爲怪異的事情,驟然轉回頭去,重新看向了那樣一個道人。
道人手握道訣,身周道風流轉,道韻不斷地逸散着,天地之間隱隱有着異象而來,像極了某些山河。
然而這些當然並不是讓付江南回頭的緣由。
付江南的目光像是被某種極富有吸引力的畫面牽引着一般,驟然落向了道人的另一只手。
那不是道訣。
而是劍訣!
某個叫做樂朝天的道人曾經說過,只要你境界足夠高。
哪怕不會用劍,也可以是一個劍修。
是的。
天下哪有什麼虔誠地挖掘着墳墓,便有萬千劍光而來的道理?
付江南好像終於明白了什麼。
怔怔地看着這無法理解的一幕。
所以那些萬千流火一般,自嶺南青山四處而來的劍光。
其實是這樣一個道人驅使的。
付江南雖然不明白爲什麼那個年輕道人要這樣做。
只是他也意識到了這樣一件事並不正常。
他回過頭,想要叫住自己的師兄,讓他停下來。
然而當他回頭的那一刻。
那個小少年驟然睜開了眼睛,手臂之上劍意流轉,帶着裂紋的溪午劍依舊穩穩地插在青山之中。
然而有一柄無比虛幻,卻帶着極爲浩然劍意的劍,自劍體之中拔了出來。
那樣一個小少年同樣是虛幻的。
神魂之劍,當然需要神魂才能夠握得住。
天下至極,懸於一線,決於一念。
磨劍崖絕學,人間一線,在嶺南青山之中,燦然出鞘。
整片青山之中,萬物都開始隨之崩碎凋隕。
於是那樣一個少年劍修的那一聲師兄,也被淹沒在其中。
一如當初東海那一幕一般,那一劍驟然越過人間,落向那一個道人。
李石神色平靜,手中道訣驟然變幻,天地山河倏忽自腳下而出,而後極爲浩蕩地向着人間鋪落而去。
人間山河,張小魚曾經用過,陳青山也曾經用過。
但在這些年輕道人之中,用得最好的。
當然是這樣一個遠走關外的道人。
知水境的少年奮力一劍。
然而那樣的一劍,在沒入山河之後,卻是好像無法觸碰到那樣一個道人一般,遠走山河,不見蹤影。
人間暮夜之色,唯有長虹依舊。
陸小二好似被抽盡了渾身氣力一般,瞬間癱軟下來,跪倒了劍旁。
李石安靜地站在那裏,神色同樣有些蒼白,看着那樣一個癱軟下去嶺南小劍修,緩緩鬆開了手中道訣。
二尺九的意思,自然便是他知道得很多。
他等的,就是這一劍。
他要的,也正是這一劍。
道人邁開了步子。
有柄長劍倏然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