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如問吉凶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秋雨半浮生字數:5706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南島依舊在那裏練劍,尤春山與餘朝雲雖然匆匆來了林子裏,看見滿林劍光,卻也是不得不在那裏安靜的等待着。
一直到人間漸漸明亮了起來,橫流的劍意才被收入鞘中,一林劍光寥落下來。
南島轉頭看向了站在那裏的餘朝雲以及坐在輪椅裏的尤春山,沉默了少許,緩緩說道:“你們來這裏做什麼?”
尤春山坐在輪椅裏笑眯眯地說道:“因爲我有了一個很好的法子。”
南島愣了一愣,一時不知道尤春山在說什麼。
“什麼很好的法子?”
尤春山從輪椅上走了下來,拄着拐,走到了林子之中,擡頭看天,輕聲說道:“某有一計,可使漢室幽而復明.....”
尤春山的話還沒說完,便看見自家師叔默默的將鸚鵡洲拔出了三寸,這才連忙咳嗽了一聲,嘿嘿笑着說道:“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南島並未將手裏的劍送回去,只是靜靜的看着尤春山。
這個苦思冥想了一晚上的年輕人收起了笑意,正色說道:“不知道師叔還記得當初的海上月與天上月嗎?”
南島想了想,卻也是記了起來。
那自然是當初講尤春山感受氣感之時的故事。
傘下少年挑眉說道:“什麼意思?”
尤春山湊了過來,認真地說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南島怔怔地看着尤春山,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
“如你媽個頭。”
“.....”
餘朝雲自然也聽見了尤春山的那句如此如此,默然少許,這才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尤春山。
“你一大早在那裏叫着有了有了,就是這樣有了?”
餘朝雲當然也不知道尤春山有了什麼。
只是看着他那般興奮的模樣,倒是真的相信了,急急忙忙地幫他推着輪椅跑到了白花島上來找南島。
結果就聽見他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只是那個東海年輕人卻是認真地說道:“我已經說了啊,只不過你不知道那是什麼而已。”
南島卻好像明白了什麼。
不可否認的是,雖然尤春山最後只是說着什麼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總讓覺得他要像某個閒雲野鶴的人一樣唱着你總是如此如此如此的冷漠。
但是這個少年卻突然意識到,尤春山確實已經說了。
在那一句海上月與天上月的時候。
“我想一想。”
南島輕聲說道。
這句話一出,餘朝雲便迷茫了起來,看看尤春山,又看看南島。
這個青天道少女確實不知道尤春山說的是什麼東西。
尤春山認真地點點頭,看着南島說道:“師叔確實要好好想一想,朝雲我們走。”
餘朝雲還在那裏發着呆,尤春山便已經坐回了輪椅之上。
這個青天道少女雖然迷茫,但是看着那個執傘負劍停留在林中看着白花的少年,想了想,還是先不和尤春山計較,默默地推着輪椅,離開了這裏。
......
當時不計較,不代表之後不計較。
尤春山還在那裏得意地哼着曲子,一轉眼便發現不對勁,餘朝雲並沒有向着白月之鏡而去,反倒是將他推到了海邊。
尤春山一臉驚恐地回頭看着這個青天道少女。
“你要做什麼?”
餘朝雲笑眯眯地看着尤春山,雙手用力地推着那個輪椅,大有一言不合便將他推到海里淹死的架勢。
“所以你到底想到了什麼好法子?”
“......”
尤春山默然無語。
.......
南島並不知道尤春山正在面臨着生存還是死亡的抉擇。
這個少年撐着傘,安靜站在白花林中。
一襲白衣緩緩在少年身旁浮現出來。
正是神海之中的桃花。
這個臉上只有桃花而沒有五官的白衣人靜靜地站在那裏,看着那個似乎躊躇不定的少年,卻也沒有開口說什麼。
有些東西,哪怕桃花心知肚明,大概他也會要讓南島親口問出來。
南島在那裏站了很久,才終於嘆息一聲,說道:“你都出來了,難道就幹看着?”
桃花平靜地說道:“那不然我來做你?”
事實上,這樣的話,桃花曾經說過很多遍。
彼時的少年大概就是一言不合就開擺,啊對對對,你來就你來。
只是現而今的少年卻是轉頭看了一眼桃花,很是認真地說道:“不行。”
桃花安靜地站在那裏。
少年嘆息一聲,說道:“雖然我也知道海底月可以是天上月。但是萬一不是呢?”
桃花站在那裏,想了很久,而後緩緩說道:“你怕什麼?”
南島沉默很久,輕聲說道:“畢竟十五六歲的少年,有時候說話不給自己留退路的,當時說着什麼今日南島止步於此,以後不會再寫信了,固然是一件很爽的事情,但是往後再想想,只會想着他媽的我要一拳打死當時的自己。”
白花林中海風不止,那一朵鮮豔而顯眼的桃花在諸多紛飛的白花之中顯得格外突兀。
南島回頭看着桃花。
總覺得這個自己的心我像是在笑着。
但是他沒有五官,也沒有發出聲音。
這讓南島無法去確定這些東西是否真的存在。
一直過了很久,桃花才開口很是平淡地說道:“我不知道,這是你自己做的決定,和我沒有關係,問我不如問自己,如果覺得問自己不確定,這裏不是有很多看命運的道人?”
南島皺眉說道:“什麼意思?”
桃花的身影緩緩散去,只留下了一句。
“不如去問問吉凶。”
少年默然無語地站在那裏。
不是說好的唯物的呢?
怎麼事到臨頭,還要去問問吉凶?
只是少年雖然這樣想,但猶豫了許久,還是撐着傘穿過了白花林,向着白月之鏡而去。
餘朝雲推着尤春山從海邊回來的時候,便看見少年行色匆匆地在小道上走着。
二人神色古怪地對視一眼,尤春山在輪椅上微微起身向着那邊叫喊着。
“師叔,你去哪裏?”
傘下少年回頭看了一眼,平靜地說道:“問卦去。”
“?”
尤春山起初還有些一臉茫然,這樣一個地方去哪裏問卦?
後來才反應過來,對啊,缺一門卜算子,不就是以乾坤卦術出名的嗎?
三人之所以會來這裏,便是因爲天工司說缺一門的精細機括技藝高於天工司,所以自然而然地便忽略了許多東西。
缺一門當然是天下三觀,當今道門,最爲強大的三個修行之地之一。
問卦這樣的東西,自然並不稀奇。
只是尤春山還是有些不解。
這難道還要去問一卦?
這個年輕人大概忘了自己當初老是平地摔的時候,也曾動過求神拜佛的心思。
陌山茶與柳三月在南衣城的那段對話,當然是有道理的。
哪怕天下大道興盛。
但是世人走到無能爲力之時,往往也會選擇信奉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
少年雖然不至於走到了那種地步,只是眼下心中忐忑,自然免不了有着這樣的想法。
只是他並沒有找到葉逐流。
這個道人畢竟是謝朝雨的弟子,現而今的代觀主。
有時候找不到,也是正常的事。
雖然有道人說了葉逐流在白月之鏡底部,只是南島也沒有向那邊而去。
而是在那些斷崖之間,找到了一個看起來並不忙的道人。
道人五十來歲,境界並不高,與南島一樣,處於小道初境。
南島看見他的時候,這個道人正在某處斷崖的滴漏邊坐着,身前放了一冊文書,上面記載着許多南島看不懂的東西,文書的書頁被鏡中一些細流微風吹着,偶爾便翻過一頁,道人也沒有看,大概是在思索着一些問題。
南島撐着傘安靜地在道人身前站了許久,直到道人回過神來,很是古怪的看着自己。
“你要做什麼?”
南島學着道人的模樣豎掌行了一禮,輕聲說道:“我想請師兄給我算一卦。”
這句話一出,道人的神色更爲怪異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南島許久,而後緩緩說道:“你聽說過缺一門的三尺嗎?”
準確的說起來,是叢刃的三尺,只不過說起三尺,自然是缺一門更爲知名一些。
南島輕聲說道:“聽說過。”
道人惆悵地說道:“你的境界雖然不如我,但是也相差無幾。且不說我會不會算卦,師弟啊,我就算真的算得很好,也不可能算得出你想要的東西。”
南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只是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麼,再度行了一禮,輕聲說道:“師兄但算無妨。”
道人默默地看了南島很久,好像明白了什麼,而後將手裏書卷合了起來,站起身來,向着南島行了一禮。
“此卦爲兇。”
道人算都沒有算,好似信口開河一般,便這樣直接了當的說着。
南島挑了挑眉,卻也沒有說什麼,看着道人說了一聲多謝,而後撐着傘繼續沿着那襲斷崖小路走去。
......
三十來歲的道人微微笑着看着少年,豎掌行了一禮。
“此卦甚吉,師弟。”
......
尤春山與餘朝雲站在崖道之上,看着那個正撐傘走在那些幽冷清光與水流之下,問詢着每一個並不匆忙的道人的少年。
“嘶......”尤春山長長地吸着氣,又緩緩吐了出來,扭頭看着餘朝雲,問道:“師叔在做什麼?真的是在問卦?”
餘朝雲同樣滿臉不解,搖着頭說道:“我也不知道。”
一旁卻是傳來了一聲輕嘆。
“他不是在問卦。”
二人轉回頭去,便看見葉逐流抱着一個小匣子,正在二人身後看着遠處崖道上的少年。
尤春山不解地問道:“那他是在做什麼?”
道人認真地說道:“他在月下磨劍。”
月下磨劍,問心而去。
當然是少年身上一個摘不掉的標籤。
只是尤春山與餘朝雲大概也沒有想過,原來磨劍之事,不一定是要磨一柄真實存在的劍。
甚至可以不是劍。
尤春山驚歎地說道:“原來這也可以是磨劍?”
葉逐流平靜地說道:“對於劍修而言,沒有什麼事不是磨劍,比如最近活躍在東海的張小魚。”
尤春山若有所思。
紅中可以是劍。
那麼打牌自然是磨劍。
三人在那裏默默地看着。
少年一直問了許多道人,最後才緩緩向着這裏而來,停在了葉逐流身前。
道人看着少年,沒等到他開口,便微微笑着說道:“師弟此去,禍福相倚。不可一言以蔽之。”
南島停在了那裏,並沒有說什麼多謝之類的話語,只是認真的想了很久,而後誠懇的說道:“我要是被先生打了,師兄.....我就去師姐那裏告狀。”
“......”
葉逐流默然無語。
過了許久,這個道人才掐指一算,長嘆一聲。
“此卦甚兇啊。”
尤春山與餘朝雲一頭霧水,卻是不知道他這到底是在給南島算,還是給自己算。
少年並未拖延下去,轉身便向着白月之鏡外面走去,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
三人默默地站在那裏,看着少年撐着傘揹着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尤春山與餘朝雲站了很久,才發現葉逐流一直停在那裏,既沒有看少年,也沒有離開,只是長久地看着尤春山。
這個東海年輕人的目光緩緩下降,落在了葉逐流手中的那個匣子之上。
匣子很是精巧,甚至還帶着一個喜字。
仔細聞起來,還有一種茶葉的味道。
難道這個缺一門的道人也喜歡泡茶喝?
尤春山和餘朝雲倒是頗有默契地想着。
“我不喜歡喝茶。”葉逐流微微一笑,看着尤春山說道:“除非有時候,確實很困,需要提提神。”
尤春山收斂了心思,肅然起敬地看着道人。
“那前輩是要做什麼?”
葉逐流低頭神色凝重的看着懷中的匣子,一直過了很久才擡起頭來,看着尤春山緩緩說道:“聽說你是人間第一個接受了天工司問仙之道的人。”
尤春山睜大了眼睛,看着葉逐流吃吃的說道:“前輩什麼意思?”
葉逐流輕聲說道:“我想問一問,天有多高。”
天有多高,也許是一件不確定的事。
只是不可否認的是。
人心永遠比天高。
......
“你總是如此如此如此的冷漠,我卻是多麼多麼多麼的寂寞。”
“時隔多年,你我各分東西,我會永遠把你留在生命裏。”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倘若不是因爲很清楚,陳鶴是在唱着他那突然從生命裏消失的天衍車,哪怕是南德曲,也會像那些路人一樣,覺得陳鶴是在唱着他的失去的愛人。
不可否認的是,雖然陳鶴唱的這些調子很是古怪,完全不像是槐安的什麼曷我將來,君子不飲。也不像是黃粱的若有人兮山之阿。
但確實很是通俗易懂。
本來南德曲還覺得有些彆扭,只是在陳鶴唱了很多遍以後,某天這個失去了劍意的劍修,買完菜回來,走在路上的時候,突然便想起了自己那柄折斷的劍,儘管當時很是灑脫,說着什麼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才是劍修的浪漫,只是到了這個時候,突然想起來,一時之間卻是有些悲從心來,於是也一面晃悠着手裏的一籃子蘿蔔,一面在那裏哼唱着。
“你總是如此如此如此的冷漠,我卻是多麼多麼多麼的寂寞.....”
唱着唱着,南德曲便反應了過來,看着四周的人們那種古怪的神色。
南德曲頓時覺得滿是羞恥,連忙埋着頭匆匆向着小院子而去。
這個劍修終於知道了爲什麼當時自己見到白衣和尚的時候,他正在那裏唱着‘女人花搖曳在紅塵中’的原因了。
不得不承認,確實很洗腦。
南德曲回到院子的時候,陳鶴卻是裹着大棉被,正在爐子前,無精打采地哼唱着一首更加奇怪的調子。
“不停的猜猜猜又卜了一卦,吉兇禍福,還是擔心受怕.....”
說起來也是奇怪。
原先他們在風雪裏,走了那麼久,陳鶴雖然也怕冷,但是並沒有着過涼受過凍,但是自從離開了阿彌寺後,這個年輕人的身體反倒是變得虛弱了起來。
南德曲一度懷疑他是在那裏面受了某些術法的影響。
不然分明穿得那麼厚,結果前幾天出門買個菜回來,就咳得做豬叫,整個人燙得不得了。
要不是南德曲不是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山中劍修,大概面對着這樣一個人間都城裏的生活,也會有些盡顯笨拙。
將手裏的那些食物放到了院子裏覆滿雪的竈臺上,南德曲這才走過去,走到門口,皺眉看着爐前很是不安分的陳鶴,不過倒也沒有問他在唱什麼,只是伸手用手背貼了貼他的額頭。
能夠哼曲子了,自然便說明確實好一些了。
不然整個人咳得跟一頭紅皮豬一樣,怎麼也不會有哼唱的心思。
南德曲將手收了回來,說道:“看來再過兩天,你的燒便要退了。這倒是件好事。”
陳鶴往棉被裏縮了縮,歪着頭想了想,說道:“爲什麼是好事?”
南德曲沉默了少許,想着今日買菜的時候聽見的那些消息,轉身便去竈臺那邊削蘿蔔去了。
“因爲北臺要登基了,你不想去看看嗎?”
事實上,北臺大概早就應該登基了。
當那三十萬青甲,開始緩緩奔赴鹿鳴以東的時候。
陳鶴挑了挑眉,說道:“這有什麼好看的,兵荒馬亂啊,我怕不小心就給我踩死在人堆裏了,還是躲在院子裏好一些。對了,今天還是蘿蔔燉肉?”
南德曲點了點頭。
因爲先前陳鶴咳得太厲害了。
南德曲便多買了一些蘿蔔回來,給他燉湯喝。
陳鶴嘆息了一聲,說道:“但我還是想吃鐵板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