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妨幫朕看看人間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3109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缺一門的老道人離開了那一處平川。

    來自天工司勘海衙的那些人已經往前走了很遠。

    只是卻有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在那裏停了下來,低頭看着一川草葉,靜靜的等待着這個老道人的歸來。

    這是天工司仲司,勘海衙掌御使,當然,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那便是一個大道七疊的修行者。

    是一個劍修。

    據說是柳青河的弟子,叫做曲萬年。

    雖然歷來人間大修都確定,東海四十九萬裏空空如也,只是終究遠海航行,自然不可能真的毫無防備。

    勘海衙遠行之人中當然還是存在着一些修行者的。

    卜算子在風裏緩緩走了回來,神色平靜地看着那個叫做曲萬年的劍修。

    “掌御使大人在等我?”

    曲萬年擡起頭來,看了卜算子很久,而後緩緩說道:“人間的風聲這些日子我也聽了一些。”

    卜算子平靜地站在那裏,靜靜地等待着這個男人的下文。

    曲萬年擡眼看向了那樣一處風中溪川。

    “那個人便是山河觀李石?”

    卜算子平靜地說道:“是的。”

    曲萬年目光收了回來,看了卜算子很久,而後微微皺起了眉頭,說道:“既然如此,謝前輩爲何不動手?”

    卜算子並未回答這樣一個問題,只是看着曲萬年身後的劍,淡淡的說道:“大人是劍修?”

    曲萬年平靜地說道:“是的。”

    道人神色古怪的說道:“既然是劍修,莫非你真的察覺不到他身上藏着的那些劍意?”

    曲萬年挑了挑眉,說道:“什麼劍意?”

    老道人嘆息一聲,平靜向前一步,自這個勘海衙劍修身後拔出了他的那柄劍。

    曲萬年神色一變,只是這個道人並未有什麼過多的動作,只是擡手叩擊在了曲萬年的那柄劍上。

    劍聲鏘然,劍鳴悠然,迅速地在這片平川之中擴散開來。

    曲萬年正想問卜算子究竟是什麼意思,只是在下一刻,這個七疊劍修的神色便變了,驟然轉頭看向卜算子來的方向。

    在那裏,有些東西正在無劍而鳴。

    卻是將那些被卜算子叩擊而出的劍鳴之聲,盡數鎮壓了下去。

    曲萬年神色凝重地收回了目光,低頭看向卜算子手中的那柄劍。

    劍上卻是已經有了一些裂紋。

    這個劍修倒是沒有責怪老道人將他的劍弄壞了,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些裂紋,輕聲說道:“陳雲溪?”

    卜算子倒執長劍,將劍柄遞了回去,平靜地說道:“是的。”

    曲萬年什麼也沒有再說,默默地接回了自己的劍,擡手輕撫着上面的裂紋——對於一個壯年劍修而言,劍上是否有一些裂紋瑕疵,自然是不重要的事。

    看了許久,這個劍修才將劍收了起來,讓開路來,輕聲說道:“看來是我誤會前輩了。”

    卜算子只是微微搖了搖頭,說道:“無妨。”

    二人在風中遠去。

    ......

    少年撐着傘,靜靜地站在那條通往槐都之上的巷子盡頭,倚着巷牆靜靜地看着這片人間。

    雖然天工司將他留了下來,只是這自然並非軟禁之類的。

    少年當然可以自由地行走在人間之中。

    天工司當然是一處很是令人驚嘆的地方,只是終於待在那樣一個水霧瀰漫之地,終究會有一些無趣——畢竟對於少年而言,並沒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忙。

    南島離開天工衙,出來閒走的時候,還特意去了那個院子,只可惜餘朝雲不知道去哪裏了,少年便獨自走上了人間長街。

    身後便是那條狹長的巷子,巷子的盡頭依舊有着一些來自砥石穹壁之上滲透的雨水滴落。

    這似乎讓這個站在巷子裏,獨自撐着傘的少年,又融洽了幾分。

    至少傘上是溼的。

    少年看着重新平和下來的人間,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倒是有些走神了。

    不遠處便是那處人間的中樞之地,槐安皇宮的所在,只是與這片都城在日色裏的模樣相比,反倒有些沉寂低矮了。

    少年長久的發着呆,卻是驟然有一隻手握在了他的傘骨之上。

    巷子裏驟然一聲劍鳴。

    鸚鵡洲瞬間出鞘。

    只是不論是傘,還是劍,都是被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巷子裏的男人穩穩地握在了手裏。

    傘骨被握住的是中段,鸚鵡洲也是。

    回過神來的少年長久的沉默地看着面前的那個一身黑色帝袍的男人。

    神河幾乎是不容抗拒一般,將少年手中有些歪斜的傘,扶正在了那裏。

    南島或許是想起了當初第一次走入人間的時候,在劍宗園林裏見到的那個白衣劍修。

    “握緊你的傘啊,少年。”

    那一句話至今讓少年難以忘記。

    只是面前的這個人間帝王,當初那個白衣劍修的師兄,卻是什麼也沒有說,將少年的傘扶正之後,亦是鬆開了那柄橫在他身前的鸚鵡洲。

    南島默默地將手裏的鸚鵡洲送回了鞘中,端正地行了一禮。

    “見過陛下。”

    這是二人的第二次見面。

    第一次的時候,是在東海。

    東海崖下,少年在目睹着那些劍光遊行,看見了那個帝王帶着一身血色向着磨劍崖而去的時候,鬆開了手裏的傘,很是誠摯的說着——還有三息。

    而第二次,這個少年卻變得安靜了許多,很是端正的行着禮,說着見過陛下。

    神河靜靜的看了少年許久,而後一拂袖袍轉過身去,看着巷外人間,淡淡的說道:“免禮。”

    南島沉默地站在巷牆邊。

    固然天工司之上便是皇宮,只是大概他也沒有想過,這個人間帝王真的會過來看自己。

    神河倒是沒有什麼過多的情緒,只是安靜的站在那裏,負手看着槐都日色裏繁華而安寧的長街。

    巷子裏一片沉寂,二人誰都沒有說話的意思。

    一直過了許久,那位站在巷口,像是踩在日色裏,也像是站在陰影裏的帝王,看着人間神色平靜地說道:“槐都最高的長街,不過百丈,與磨劍崖相比,依舊很矮。”

    少年皺着眉頭站在傘下,不知道爲什麼神河會突然說起這樣的東西,沉默了少許,少年輕聲說道:“陛下想說什麼?”

    神河平靜地說道:“但磨劍崖的故事,或者說四大修行之地的故事,雖然曾經都高得很,但那都是偶然的,世人不可復刻的。”

    這位帝王轉頭看了眼少年,淡淡的說道:“就像你的故事一樣,你生來便很高,也註定會走得很遠。當初朕其實並不信,以爲叢刃他們做夢過度,癡心妄想了。”

    神河的語氣裏倒是漸漸多了一些感嘆的情緒。

    “但親眼見過之後,朕卻也不得不承認,你與青懸薜與青衣他們,都是同一種人。”

    “這是偶發的,不可必然不可復刻的。”

    “論及天賦,天下都不如你。”

    南島沉默的站在那裏,一直過了許久,才行了一禮,輕聲說道:“陛下謬讚了。”

    神河平靜地說道:“並非謬讚,只是實話實說。”

    站在傘下的少年緩緩說道:“只是陛下爲何要實話實說?”

    神河長久的看着少年,緩緩說道:“朕與人間劍宗的劍修達成了一個協議,若是日後人間混亂崩隕,朕便把槐都交給他們,將這片山河交由他們人間劍修來掌管.....”

    南島怔怔地站在那裏,他確實不知道那晚巳午妖府的故事結束之後,這片槐都之中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只是這位帝王卻是輕聲笑了起來。

    這大概確實是人間極爲難得之事。

    “但朕騙了他們,將他們騙去了大漠之中。”

    傘下的少年神色詫異地看着這個帝王。

    過了許久南島才輕聲說道:“只是這與陛下來見我有什麼關係?”

    神河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平靜地說道:“終究他們算得上都是朕的師侄,朕也不可能真的下死手,人間劍宗千年來,對於南方劍宗的影響過於深遠,倘若真的這般做了,大概天下譁亂也不遠了。”

    這位黑袍帝王一身凜然之意,立於人間巷風之中。

    只是大概話語卻是有些寂寥之意。

    “身爲陛下,當然不止是揮斥方遒。事實上,在這樣一個位置上,你所能擁有的,滿是責任與妥協。”

    “只是有些事情,朕不得不做。”

    神河說着,停頓了許久,長久地看着人間,看着天穹。

    二者大概確實是兩難全之事。

    “若是日後你我未曾敵對......”

    這位帝王平靜地說着,向着巷外緩緩而去。

    “不妨幫朕看一看人間。”

    少年怔怔地站在那裏。

    他自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只是他卻也不明白這樣一個帝王究竟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