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清幽之湖中命運的故事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5614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松果很是震撼的待在崖壁小屋之中。

    最開始她以爲裏面應該是昏暗的,畢竟在屋外的崖上,那些光都是幽冷的,只有在某些水滴滴落下去的時候,才會變得明亮一些,就像是一閃而過的命運之流一般。

    只是當她走進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想錯了。

    屋中一天星光星光垂落,清冷但並不昏暗,那種並不灼熱的光輝,疏疏落落地自壁上的小窗之中透了進來。

    松果當時下意識的就想看看陸小三是什麼反應,可惜一回頭才想起來那個小少年跑去找那個月中仙子的師姐去了。

    小少女松果搬來了一張小矮凳,坐在那裏捧着腮看着壁外一海星流。

    松果覺得自己大概像是住在了某棵浮在水面上的松果裏。

    水流就在窗邊,萬物都在緩緩的向着遠方流去。

    就像當初槐安盛行的莊生島的傳說一般。

    松果看着那些便在窗櫺之下盪漾着的承載着幽光的海水,想着假如有人也曾這樣見過一些風景,大概也會在那些東海之流的方向之後,相信人間的歸途是在遙遠的東面吧。

    松果發了許久的呆,甚至陸小三什麼時候從白月之鏡的上面回來了,她都沒有注意到。

    小少年抱着劍,就在門口坐了下來,也沒有去看外面的星光,反倒是在看着對面的崖壁上的萬千滴漏。

    松果一直過了許久,才回過頭來,然後便發現陸小三好像已經在門口石坎上坐了很久的樣子。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松果有些好奇。

    陸小三嘆息着說道:“回來很久了,你一直在看着外面發着呆。”

    “好吧,你嘴巴上面爲什麼有灰。”

    小少年很是迅速的擡手擦了擦嘴巴。

    “哦,沒什麼,天黑路滑,摔了一跤。”

    松果狐疑的看着陸小三,又走到了門口看着外面的光芒,雖然那些崖壁之間光芒幽冷,但是也不至於看不清路。

    “你不會偷偷去啃了一口吧。”

    陸小三跳了起來,言之鑿鑿的說道:“我沒有!”

    松果自然不信,但也沒有問到底是不是口感綿密的沙沙的。

    畢竟如果很好吃的話,陸小三早就歡呼雀躍了。

    “對了,你見到了那個坐在月亮裏的師姐了嗎?”

    陸小三聽到這句話之後,更加惆悵了。

    “我也想找到那樣一個坐在月亮裏的師姐,但我只看見了一個坐在那裏發呆的扎着朝天揪的小道童。”

    陸小三不由得想着,假如自己沒有爬上去,那個畫面一定會成爲一段很美好的記憶。

    就像夢裏的那一口月亮一樣。

    可惜沒如果啊。

    曾經有着許多美好的想象擺在小少年面前,可惜他沒有珍惜,直到失去之後,才追悔莫及。

    如果再給陸小三一次機會,打死他也不會啃一口地上的砂石。

    當然,也不會說出吃火鍋的想法。

    陸小三坐了一陣,又回頭看着松果。

    “對了,樂朝天那老小子回來了沒有?”

    松果搖了搖頭。

    “他跟着那個道人一直往下走了。”

    二人走出了小屋,站在斷崖邊向下張望着,斷崖每一層之間並不高,大約也有兩三丈的樣子,但是數量極多,就像是被一層層鑿出來的一樣。

    無數命運的軌跡劃過一道道纖長的光線,就像垂落在人間一樣墜落下去,而後被那些道人們收集起來用着某種莫名的道理闡釋着。

    往下方的滴水之聲很是悠長細密,海面之下的山崖之中亦是開始滲着水,只不過並不滴落在滴漏之中,而是如同細雨之簾一般,垂落在崖外。

    道人們很是小心的護住懷裏的道卷,在下方穿行着,一直往極深處而去。

    陸小三想了想說道:“要不我們去下面看看師叔在做什麼?”

    松果猶豫了少許,回頭看着外面的星光,又轉回頭來,這一次倒是沒有拒絕了,跟着小少年向着下方走去。

    ......

    道人們安靜的穿行在那些小道之上,一路盤旋向下,是一處極爲寬闊的平臺,臺中有一口琉璃一般散發着幽幽清光的大湖,那是所有滴漏之水,最終匯聚的地方。

    當湖水滿溢,便會淹沒平臺,泄水之流向着四處傾瀉而去,又在鏡內崖壁處,化作無數細流重新迴歸東海。

    湖上有着無數懸在幽光之中的鏡子。

    一如卜算子一直帶在人間的那一面一樣。

    樂朝天緩緩走上大平臺,在大湖邊緣停了下來,今日大約是水泄之日,所以那些湖水淹沒了平臺,一直沒到了樂朝天的腳踝處。

    這個模樣年輕的道人在那裏看着許久,而後伸手拿過來一面鏡子,輕聲笑着說道:“我以爲你只是不打傘的人,原來你連橋都懶得架。”

    在樂朝天的不遠處,同樣有着一個道人,鬢角漸生白髮,手腳漸漸不再溫暖的謝朝雨安靜的坐在那裏,坐在大湖之中。

    當道人睜開眼的時候,一湖水波在幽光之中微微顫動着,好像是在衍變着什麼,又好像只是某種錯覺一般。

    樂朝天亦是低下頭去,靜靜的看着那些瀲灩的水波,這個道人身周漸漸有山海道文流轉,那些道文緩緩衍化,卻是有如卦道一般,自身周擴散而出,而後向着湖水之中垂落而去。

    一切水波散去。

    樂朝天靜靜的看着那些浸沒了自己的鞋子的湖水。

    “原來這也是一面鏡子。”

    模樣年輕的道人擡頭看着不遠處的謝朝雨。

    “十二疊算十三疊。師兄,看來你的方向確實是對的。”

    謝朝雨擡起頭來,看着那個站在湖邊的道人問道:“你何時入的十三疊?”

    樂朝天笑了笑。

    “前不久觀山海之時。”

    謝朝雨長久的看着自己這個師弟。

    二人都是自當年青天道之中走出來的。

    所以許多東西,自然都是大同小異的。

    譬如算天地看命運之事。

    一湖平水,師兄弟二人便長久的對視着。

    一直過了許久,樂朝天才微微笑着。

    “但是在命運這種東西上,自然還是師兄更勝一籌。”

    那面被握在樂朝天手中的鏡子上,漸漸浮現出了一些混沌的光點,光點糾纏着,變幻着,直到成爲了一副定格的畫面。

    樂朝天坐在某處清溪邊,臨溪撫琴,也許是在唱着什麼曲子。

    一溪殷紅。

    這個模樣年輕的道人只是看着手中鏡子的畫面,無比淡然的笑着。

    “我並不覺得意外。”

    樂朝天將手裏那面重新迴歸混沌,又沉寂下來了的鏡子放回了空中,低頭看着大湖滿溢之水中的自己。

    “有生就要有死。更何況,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爲一。”

    樂朝天微微笑着。

    “是爲齊物,是爲歸真。”

    謝朝雨靜靜的看着樂朝天許久,而後輕聲說道:“又何必如此?”

    樂朝天擡起頭,越過萬千流光滴漏,看向遙遠的天光垂落的熹微之地。

    “當年我斬去了許多東西,但是也留下了一些東西。譬如慾望,所以我熱衷於火鍋這樣熱烈的東西,也動情於音聲這般亂心的器具。”

    “倘若斷絕一切,視萬物如草芥,抱持所謂的聖人不仁以觀天地,那麼人間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天下無不同而不存,人當然可以是石頭,但人如果只是石頭,哪怕師兄你真的通曉了命運,知曉萬物從來歸去,知曉天地衍生垂隕,那麼這樣的事情,同樣又有什麼意義?”

    樂朝天低下頭來,輕聲說道:“絕對的理性,也許是神性,也許是天性,但不是人性。”

    謝朝雨坐在大湖之中平靜的說道:“所以師弟來此做什麼?”

    樂朝天笑了笑,說道:“師兄將大司命帶回缺一門,這樣的事情,自然是不可能瞞得過許多人的,當然師兄未必相瞞,我也未必想要做什麼,只是確實很是好奇——就像我所說的那樣,通曉一切,又當如何?”

    謝朝雨淡淡的說道:“通曉一切的意義,本就止於通曉。意義來自人間附加,來自世人認知價值體現的渴求。譬如高山之石,明白如何是高山之石,從何來,將何變,本身便是意義。”

    樂朝天靜立不語。

    謝朝雨繼續說道:“觀宗不要,可以送給缺一門。兩相印證,才知道哪裏是對的,哪裏是錯的。”

    樂朝天平靜的說道:“我問過青蓮前輩。山河觀是對的,人間流影也是對的。”

    謝朝雨深深的看向這個道人,緩緩說道:“所以你其實還是想要做一些事情的。”

    樂朝天低頭看着一湖流水,緩緩說道:“槐帝死後,無人再能提起當年破冥之事的真相。”

    “因爲真相,就是用來打通冥河的武器。”

    “師兄離命運三尺,自然已經足夠,也許對於師兄而言,知道什麼是高山之石,便是最大的意義。”

    “但是知道什麼是石頭,就可以用石頭殺人,知道什麼是火,便可以用來燒掉房子。”

    “大道半知,才是人間應有之理。”

    “人性是關不住人性的,剋制倘若可以成爲一種真理,那麼人間律法便毫無意義,棄大道而行小道,才是至人之至,聖人之聖。”

    樂朝天停了下來,看着長久沉默着的謝朝雨,緩緩說道:“師兄如若不信,那麼我們便打個賭,就賭那個代執司命的道童,日後會不會起私慾。”

    謝朝雨平靜的說道:“我不與你賭,這樣的東西,我自然是贏不了的。”

    哪怕這個道人當初言之鑿鑿的與王小花說着生死理應絕對中立。

    但是他依舊不會去賭這樣的東西。

    或許就像叢刃當初所說一般。

    你我都不過是人非夢而已。

    只是哪怕真人非我。

    “又何妨一試呢?”

    謝朝雨靜靜看着樂朝天說道。

    樂朝天長久的看着面前的道人,而後緩緩說道:“假如終有那麼一日......”

    “我會請師兄去死。”

    謝朝雨微微一笑。

    “雖死無憾。”

    師弟當然是會想着殺師兄的。

    當初樂朝天與那個傘下少年在小樓裏討論過的東西,自然有着他的意義。

    說着理性的世人。

    往往最爲執迷不悔。

    樂朝天轉身向着平臺之外而去。

    謝朝雨在身後輕聲說道:“難得來一趟,吃頓火鍋再走?”

    樂朝天停了下來。

    謝朝雨緩緩補充道:“白菜粉條火鍋。”

    在嶺南的小樓之中。

    那個吃不了辣的師弟曾經說起過無數次白菜粉條火鍋。

    儘管他們最終只是吃了那一頓,後面的火鍋都變得豐盛起來了。

    但是也許對於這個道人而言,心中最好的火鍋,依舊是很多年前的那一頓藏在風雪裏的火鍋。

    那是在青天道的某個冬天。

    大雪封住了山路,於是師兄弟們便窩在了道觀裏吃着簡單的粉條燙白菜。

    那時白風雨還沒有掀起人間風雨,樂朝天才開始修行,謝朝雨已經聞風了,白玉謠尚且見山。

    樂朝天在那裏站了很久,忽然想起來,其實與另一個師兄吃過的火鍋,也在慢慢遠去了。

    於是就像那日吃完之後,樂朝天在樓下彈劍而唱的那樣。

    一切的故事說到最後面,大概都是——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所以模樣依舊年輕的道人輕聲笑了笑,回頭說道:“那麼,師兄,明天見。”

    ......

    陸小三和松果被攔在了下方的那些崖道上。

    欺師滅祖葉逐流便站在那裏。

    “師弟,我在這裏等了好幾個春秋了。”

    陸小三默然無語。

    難道你真的幾年前就知道我今天會從這裏走過去找師叔?

    “師兄在這裏等我做什麼?”

    其實按照真正的輩分而言,陸小三自然不會叫葉逐流師兄,畢竟自己是更晚一輩的人了。

    只不過因爲某個道人突然奇想,跑去做了那個傘下少年的師弟。

    於是人間輩分,亂上加亂。

    只不過陸小三並不知道,就在這缺一門中,同樣輩分有些亂了。

    葉逐流說道:“因爲下面不能過去,事關缺一門的隱祕所在。”

    陸小三想了想,認真的說道:“難道你們發現了什麼好東西,打算藏着捻着?”

    葉逐流笑了笑,說道:“自然不是。道聖畢生所着,都可以幹淨利落的留給世人,缺一門自然不會做這樣的事,只是有些東西,尚且未曾明白究竟是什麼,自然不好讓世人看見。”

    陸小三認真的說道:“我很聰明的,你如果讓我進去看看,說不定我就幫你們弄明白了呢?”

    葉逐流輕聲笑着:“我覺得你師兄更聰明一點。”

    小少年愣了一愣,看着面前的道人有些驚訝的說道:“你見過我師兄?”

    “見過?在嶺南那邊的時候。”

    那時的道人正在釣魚。

    陸小二也正在釣魚。

    陸小三驚喜的說道:“那我師兄是不是變醜一些了。”

    風餐露宿的,大概會使人憔悴一些。

    葉逐流亦是愣了一愣,一直過了許久,這個道人才看着小少年笑道:“他應該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陸小三嘆息一聲。

    “看來你是真的見過我師兄了。”

    畢竟那個小少年真的很好看。

    陸小三又想了想,看着葉逐流問道:“所以我師叔什麼時候上來?他會不會和他師兄在下面偷偷吃火鍋不叫我們?”

    葉逐流驚爲天人的看着陸小三。

    所以在小少年的世界裏,師叔只要不見了,就是和人偷偷吃好吃的去了?

    好在這樣一個問題倒是不用葉逐流來回答了。

    樂朝天正在那些崖道上穿過一些水簾走過來。

    “我哪次吃火鍋沒叫你?”

    陸小三愣了一愣,看着樂朝天理直氣壯的說道:“你都沒叫我了,我怎麼知道?”

    一句話讓其餘三人都是目瞪口呆。

    清白當然是最難證明的東西。

    總不可能要樂朝天刨開肚子說道,你看,裏面就只有這幾頓火鍋吧。

    樂朝天默然無語的走了過來,很是無奈的拍了拍這個小少年的肩膀,說道:“走吧。”

    陸小三與松果都是愣了一愣。

    “這就要走了嗎?”

    “當然明天再走,只是你留在這裏,讓別人爲難嗎?”

    陸小三想了想,說道:“也是,畢竟也是人間小劍仙,不能仗勢欺人。”

    “......”

    三人於是轉身在那些滴水聲中穿過清冷的光芒向着上方而去。

    松果因爲還沒有走過,所以一直在四處張望着。

    陸小三則是有些古怪的看着樂朝天,歪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直到三人走到了那處用來歇息的崖邊了,小少年才緩緩說道:“師叔與師兄吵架了?”

    樂朝天挑眉看向小少年,但是什麼也沒有說。

    陸小三想了想說道:“因爲我感覺師叔好像有些不快樂,好像又有些快樂.....”

    小少年停在那裏,長久的看着身前的師叔。

    這樣的師叔自然是少見的。

    往日裏的樂朝天總是笑眯眯的,但是今日卻沒有笑,語調也沒有往日那般溫和。

    但有時走在那些滴水聲中的時候,步子好像又是輕快的。

    所以小少年滿是不解。

    樂朝天嘆息了一聲,摸了摸小少年的頭,輕聲說道:“是的,但是最後我們還是約好了明日吃頓火鍋。”

    爭執是人生認知之中的事。

    而火鍋只是師兄弟之間的事。

    所以二者自然並不衝突。

    陸小三想了想,誠懇的說道:“草爲螢說過,不能理解是人生常態.....”

    樂朝天笑笑。

    “是的。”

    陸小三認真的說道:“想清楚明天火鍋吃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