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師叔與師兄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秋雨半浮生字數:5662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陸小二第二日清晨起來的時候,便發現那個叫做尤春山的已經迫不及待地在木屋外等着了。
小少年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抱着劍在廊上坐了下來。
尤春山看着小少年走出來,很是客氣地打着招呼。
“師兄早。”
陸小二其實有些不大能夠適應這樣一聲師兄,倒不是真的怕平地摔死,只是畢竟這個人再如何年輕,那也是二十多歲的人,自己才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少年,聽來聽去,就好像自己突然之間就老了一樣。
所以陸小二很是惆悵地擡頭看着天空。
爲什麼楚腰叫自己師兄,自己就能夠接受得很,換了一個男人就覺得很怪呢?
陸小二想了許久也沒有想明白,於是低下了頭來,看着尤春山說道:“你很急嗎?”
尤春山愣了一愣,想了想,說道:“倒也不是很急。”
於是陸小二便將劍放在了膝頭閉上了眼。
既然不急,那就下午再說。
尤春山大概沒有想到陸小二便直接開始修行了,站在那裏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只是安安靜靜地在一旁坐了下來,託着腮,大概是許久沒洗澡了,甚至還在那裏掏着襠,只是眸中的色彩是很是純粹的羨慕。
畢竟在這個年輕人眼裏看來,這樣一個小少年確實很是瀟灑。
長得乾乾淨淨很是好看,還是一個劍修,還有着一把很好的劍,看模樣,大概境遇也不會很窘迫,沒事就去鑄鑄劍,要不就在溪邊坐着修行。
最主要他還不會平地摔。
尤春山在那裏嘖嘖地感嘆着。
過了沒有多久,小少年便重新睜開了眼睛。
尤春山很是欣喜地問道:“師兄現在要去鎮上了?”
陸小二平靜地說道:“沒有。”
只是卻也沒說是要做什麼,只是抱着劍站了起來,又將劍背在了身後,而後在那些瀉入溪中的晨光裏,蹚了過去。
尤春山連忙跟了上去,踩得一身溼噠噠地跟着小少年問道:“師兄要去哪裏?”
陸小二頭也不回地說道:“去崖上。”
尤春山很是驚歎地看着小少年。
還真是勤勉啊,修行了沒有多久,就要去崖上淬鍊劍意了。
只是事實真相未必便是如此。
陸小二一面走着,看着面前的雲霧高崖,一面很是無奈地想着。
怎麼這個人別人在修行還要盯着人看。
他難道不知道這是修行界的大忌嗎?
不過想想也算了,畢竟他連天地根也沒有。
陸小二一面想着,一面停在了那處劍階前,擡頭看了許久,而後深吸了一口氣,神海里的元氣與劍意還是流轉在身周,而後一步踏上了劍階而去。
一入劍階,人間的聲音便細微了起來。
那個叫做尤春山的便在崖外不停地說着什麼,看起來好像很是興奮的樣子。
不過陸小二聽不大真切,於是擡手指了指耳朵,什麼也沒有說。
尤春山於是這才安靜了下來,只是依舊在很驚歎地張着嘴。
陸小二默默地看了一眼,而後向着劍階上方走去。
一直走到三十多丈,確定已經不會再被尤春山盯着了,陸小二才停了下來,這裏的劍意對於陸小二而言其實已經有些壓力了,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陸小二一面對抗着那些劍意,一面背對着人間,坐了下來。
崖上劍意遍地,想要安心修行自然是不大可能的事了,陸小二於是便乾脆淬鍊起了自己的劍意。
小少年的劍意雖然依舊有些長進,只是離着人間白衣境大概還有一些距離,自然更不用說劍崖一千丈的崖上白衣境。
是以陸小二很是謹慎地用着天地元氣裹着自己的微渺的劍意,如同將一柄劍浸入一片大海一般,送入了崖上的劍意之中。
於是這一處的劍意便活躍了起來。
那種感覺就像是小少年在人間小鎮打鐵一般。
對於一個熱愛打鐵的人,那種叮叮噹噹的聲音自然是悅耳的。
對於一個劍修而言,那種劍意碰撞而後蛻變的微鳴同樣是悅耳的。
陸小二臉上有些隱隱約約的喜色,按着膝頭的劍,或許是爲了讓自己的劍意更加凌厲一些,陸小二漸漸地將手放到了劍柄位置,而後將手中的溪午劍緩緩拔出了三寸。
只是下一剎,小少年臉上的神色便變了。
原本只像是與世人玩鬧一般的劍意,在那一刻突然變得無比狂暴而迅速。
一如浮游於廣海之上的小舟忽然面對着風暴一般。
小少年的劍意被掀翻了過去,在劍階之上被打得七零八落,而整個人如受重創一般,瞬間面如紙色,整個人都是向後栽倒而去,溪午劍亦是脫手而出。
好在下一剎,那柄落於了劍階之上的劍,突然被人握在了手中,而後平靜地將它推了回去。
那些如同東海風暴一般的劍意才緩緩平息了下去。
“在崖上不要輕易拔劍。”
小少年在下方劍階上穩住了身形,而後便聽見了自家師叔的聲音。
陸小二喘着氣平息下來,而後擡頭有些驚喜地看着那個撐着傘站在那裏的少年。
“師叔,你要成......已經登崖回來了嗎?”
陸小二差點將自己這段時間胡思亂想的東西脫口而出。
南島站在那裏古怪地看了陸小二一眼,總覺得他改口之前,應該不是什麼好話。只不過也沒有在意,只是平靜地搖了搖頭,說道:“還沒有,只是下來看看。”
陸小二自然不知道南島要下來看看什麼,也許只是露個面,讓自己安心一下。
小少年也沒有追問那麼多,平復了少許,重新向着先前滾落下來的劍階處走去,從南島手裏接過了那柄已經被送入了鞘中的劍,又有些疑惑地看向南島。
“爲什麼不能拔劍,師叔那日應該也是劍出鞘了的吧。”
南島很是平靜地看着崖下,有些故事已經過了有些日子了,只是人間依舊沒有什麼有閒心登崖的人。
所以崖外並不熱鬧。
只是有着一個向着兩側搭着眉毛的年輕人在下面垂着頭。
“因爲拔劍,有問劍的意思,與尋常登崖,自然是不一樣的.....”
南島說着,停頓了少許,而後從崖外收回了目光,平靜地說道:“至於我拔劍無事,因爲我手裏有着一些先生的劍意。”
陸小二默默地抱着劍站在一旁,從方纔師叔的停頓裏,他大概便能感覺得到應該不是這個原因。
但是小少年也沒有問,很是認真地看着南島。
“那師叔還下崖嗎?什麼時候下崖?”
其實這個問題在南島最初踏上劍階的時候,陸小二已經問過一次。
彼時的南島很是平靜坦然。
回答得也很乾脆。
只是這一次,南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撐着傘安靜地站在那裏。
一直過了許久,南島才看向一旁依舊翹首以待的小少年。
“你想回嶺南了嗎?”
陸小二轉過頭去,想了想,說道:“有些想,也有些不想。在嶺南當然是很好的,那裏很像在人間的家一樣,大家其樂融融,開開心心也安適悠閒地過着每一天。”
“當然,這裏也是很好的,崖下劍意遍地,對於一個劍修而言,大概是一塊很好的磨劍的地方。”
南島挑眉看向了小少年,雖然他明知道陸小二也許真的只是在說着自己的想法,但卻總有種這是觸碰着自己的選擇的感覺。
二人長久地站在劍階上。
南島想了很久,輕聲說道:“你如果想回去了,那就先回去吧。”
陸小二聽着那個‘先’字,倒是沉思了少許,而後緩緩說道:“我還是在崖下等着師叔吧。”
南島並沒有再在這件事上多說,看向崖下那個抱着笛子坐着的年輕人。
“那是誰?”
陸小二亦是轉過了頭來,看着下方那個很是倒黴的年輕人,後者亦是在好奇地擡起頭向着雲霧裏張望着。
“尤春山,我也不知道哪來的,我答應了他幫他弄一柄便宜的劍。”
南島古怪地看向陸小二,自家這個師侄是這麼熱心助人的人嗎?
陸小二自然知道南島看着自己是什麼意思,所以撓了撓頭,說道:“因爲擔心在東海開銷太大,所以就想着多弄點錢。”
於是南島便明白了什麼意思,只是依舊有些不解。
弄錢是容易理解的。
東海開銷大是什麼意思?
南島自然不知道陸小二已經自顧自地扮演着他的娘家人身份,幫他考慮了很多東西。
陸小二大概也是怕南島追問這樣的東西,抱着劍很是匆忙地向着崖下而去。
“我先走了師叔。”
南島看着小少年抱着劍匆匆離開的背影,總覺得哪裏有些古怪,只是也沒有說什麼,撐着傘在劍階上坐了下來。
陸小二一路倉皇離開了那處劍階,直到呼吸着人間東海春風的時候,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尤春山站了起來,看着這個小劍修,又擡頭看向了崖上那個在劍意裏安坐的若隱若現的身影,很是驚歎地說道:“那人是誰?”
畢竟那是一個從崖上走下來的身影。
“我師叔。”
尤春山睜大了眼睛。
“這麼年輕的師叔?那師叔境界高不高。”
陸小二想了想說道:“還好,也只是踏雪境。”
尤春山心想什麼叫做也只是踏雪境?
雖然這個年輕人沒有修行過,但是人間大道興盛,更何況這還是在東海這樣的地方,對於修行界的一些東西,自然也是有些瞭解的。
小道七境,也便是登樓七重,便已經是人間上層戰力,被稱爲上境修行者了。
踏雪境自然用不上也只是這樣的字眼。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那個少年有些過分的年少了。
比這個十二三歲的小少年大不了多少。
所以縱使小少年看起來很是誠懇地說着這樣的話。
尤春山還是頗爲感嘆地說道:“好一個少年師叔。”
這個倒黴年輕人還在感嘆着,卻發現陸小二已經向着鎮子方向而去了。
於是尤春山連忙跟了上去。
“師兄等等我。”
二人一路穿過清溪小林,向着鎮子裏走去。
一入鎮中,便有一股熱浪而來。
已經過了清晨時分,自然只有在某些巷子裏才能感受到一些三月涼意了。
尤春山依舊像昨日一樣,莫名其妙地便來了好幾次平地摔,不止是陸小二,便是鎮上的那些人們和劍修,都是紛紛側目而來。
這個倒黴年輕人很是慣常地爬了起來,若無其事地向前走着,追上了正在不遠處等着的小少年。
陸小二很是感嘆地看着尤春山,不無誠懇地說道:“我突然覺得我昨天說的也許是很對的。”
尤春山愣了一愣,問道:“什麼?”
陸小二向前走去,停在了一家看起來像是酒肆,但實際上是麪館的小店前。
“就是說你是洪福齊天之人。”
小少年回頭看着尤春山說道。
這個年輕人並沒有看向陸小二,而是低頭看向了自己腳下。
腳下當然沒有狗屎。
只是有一塊年久失修的,下方凹陷的石板,被他一腳踩在了上面,咕唧一聲,濺了一身的水。
尤春山嘆息了一聲。
“確實洪福齊天。”
陸小二忍住了笑意,伸手進懷裏摸着錢,數出了一些銅板,而後遞給了尤春山。
這個纔始溼了滿腿的年輕人疑惑地看着陸小二。
“師兄這是要做什麼?”
陸小二看着尤春山反問道:“你不餓嗎?我請你吃麪,進去買兩碗吧。”
尤春山恍然大悟,接過錢來向着那處麪館中走去。
“我其實只要吃一碗就夠了。”
倒黴年輕人碎碎念着。
“還有一碗是我吃的。”
“......”
......
尤春山蹲在了溪邊,挑着手裏的面,一面看向了一旁的小少年。
“師兄爲什麼吃個面還要專程跑到鎮外來?”
陸小二揹着劍端着那碗麪坐在溪石上,說道:“因爲那個掌櫃的面很好吃,但是不肯賣面給劍修,他說劍修都是王八犢子,所以要躲着他點。”
尤春山很是震驚地蹲在那裏,低頭看着碗中的面,麪條雪白,湯汁清亮,一旁綴着蔥花肉末還有一些還未攪拌的油辣椒。
確實很是誘人的樣子。
“他不怕被人打死嗎?”
尤春山說着,用筷子挑着攪了攪,而後吃了一口之後,便改了口,囫圇咽了下去,很是滿足地說道:“好啊,這面真好,我要是下得這麼好的一碗面,我不止要罵劍修是王八犢子,我都敢罵神河陛下是王八犢子。”
陸小二轉頭看着這個年輕人,不知道他是認真的還是說笑的。
只是向來倒黴的年輕人臉上很少有笑意,也許是認真的說笑着,也看不出來。
東海是神河和叢刃打得殘破的。
東海劍宗的人已經在慢慢回來了,槐都也撥了救濟款來,協助東海境內重建事宜。
尤春山並沒有去領。
陸小二也沒有多說什麼,也開始吃起了自己的面來。
二人在溪邊吃得香氣四溢。
“你有多少錢?”
陸小二一面吃着面,一面想起了正事,看着尤春山問道。
尤春山嘴裏還叨着麪條,聽到這句話,便把嘴裏的麪條囫圇嚼了一下嚥了下去,而後把碗放在了一旁,從懷裏摸出了一個袋子,裏面有些銅板,也有些碎銀子,這個年輕人吮着筷子,在那裏很是認真地數着。
過了許久,才猶猶豫豫地說道;“大概七百多文錢的樣子?”
陸小二吃着面,想了想說道:“鎮上賣過最便宜的一把劍,也要一千文。”
尤春山自然知道,他在遇見陸小二之前,便已經在鎮上的那些鑄劍爐問過了的。
所以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默默地看着小少年。
陸小二低頭吃着面,說道:“我儘量幫你想想辦法吧。”
尤春山很是誠懇地感激着。
“多謝師兄,到時候如果有剩下的,全部送給師兄當做謝禮。”
陸小二只是認真的吃着面,卻是想起了當初的天涯劍宗。
所以伍師叔確實很厲害,硬生生供養了那樣一個劍宗這麼多年的打水漂行爲。
師叔當然是要厲害的。
二人很快便意猶未盡地吃完了一碗面。
而後再次向着鎮子裏走去,尤春山這一次走得很顯然有精氣神許多了。
也許是吃了面填了肚子了,也許是終於有些希望了。
所以摔得也更有氣勢了。
啪地一下就撲在了街上。
不過這一次倒是沒有平地摔了,而是踢到了路邊不知道誰丟的一把傘。
還好陸小二早就考慮到了這種情況,沒有把碗讓他拿着,不然到時候還要去賠麪館的碗錢。
走到那處麪館那裏,小少年把碗交給了尤春山,讓他去還了碗,而後便帶着他向着鎮東自己打鐵的那個鑄劍爐而去。
這處鑄劍爐在一條巷子裏,是一個很是寬敞的院子,擡頭便可見那處極高的山崖,如同一柄繚繞着雲霧的碩然巨劍一般插在鎮外。只可惜這裏並沒有出鎮的路,不然陸小二每次都可以省上不少的時間。
用爐邊鐵匠老李的話來說就是,這是怕有人得了劍,便得意忘形,直奔磨劍崖而去。
以前就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所以這樣一片很是寬廣的環崖鎮落之中,雖然有着許多鑄劍爐,但是往往都是不能直接去崖下,而是要繞一段路。
讓海風吹一吹,人清醒了,就不會犯傻了。
陸小二讓尤春山停在了巷子裏,找個樹坐着,自己便進去了。
一進去便聽見一個粗獷的男人聲音傳來。
“小二啊,你之前問的事我打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