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六章 春去冬來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5708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那些路途並不遙遠。

    遙遠的是知道某個少年在哪裏。

    在程露趕到那處高山之上的時候,楚腰也趕了過來。

    看着崖上那無比沉重的氛圍,這個終日唱大戲的女子神情也難免有些緊張,帶着兩相歡停在了那處山崖上。

    那個少年正在與四破劍程露平靜地說着:“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師兄,不要拿我作爲你達成某些目的的籌碼。”

    很顯然,南島與這個流雲劍宗的弟子似乎也鬧得有些不愉快。

    程露兩手空空,只剩下了身後的那柄斷劍決離還在身上。

    他靜靜地看了少年很久,而後轉過身向着崖下走去。

    “好。”

    楚腰看向了另一個青衣女子。

    那個顯然是人間大道劍修的妖族女子握着劍站在那裏,瞥了一眼匆匆而來的楚腰,又轉頭看向南島。

    “那些戰事已經停下來了。”

    南島轉頭向着人間東面看去,那些自海邊遙遠吹來的風裏的意味,確實已經平息了下來。

    只是南島心中也清楚,這些自然只是暫時的。

    白鹿妖事,遠遠還沒有解決。

    所以他只是淡然地說道:“多謝前輩。”

    而後看了一眼楚腰,點了點頭,同樣向着高山之下走去。

    楚腰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也沒有多問,帶着劍跟着南島離開了這一處。

    秦桑便安靜地立於崖上,看着少年一路而去,而後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那個撐着黑傘的少年在春風裏並沒有離開白鹿。

    而是一路向東,向着那些青山之外的平原之地而去。

    南島的意思很明顯。

    他要留在那處平原之上。

    看着整個白鹿的故事。

    倘若要打,要向死而戰。

    那麼他可以幫一些忙。

    倘若兩族張弓無落矢之地,那麼他便做那樣一個地方。

    內部矛盾,最好最快的解決辦法,自然便是對外解決。

    ......

    白鹿的戰事在世人所未曾知道的故事之中突然便偃旗息鼓了。

    小少年陸小二揹着兩柄劍掛着幾條烤魚,像是無頭蒼蠅一般在白鹿境內亂竄了很久,直到烤魚都快吃完了,才終於在白鹿深處的一條有着寬闊的草甸之河邊,看見了自家師叔與那個叫做楚腰的師妹。

    二人臨河而坐,身下大片青蔥翠綠,遠方有些鎮落在河水分流的支流中鋪開而去,水源之地,自古以來,自然都不會缺少人跡。

    天青草綠,倘若不是這個故事出現的時間不對,大概這像是在散心的二人一般。

    陸小二終於鬆了一口氣,把身上掛着最後一條烤魚拿了下來,有些疲倦地在那裏啃着,向着那片草甸走去。

    陸小二吃完了烤魚,又覺得有些口渴,於是在河邊停了下來,鞠着一些河水喝着。

    而後走到了二人身旁,無比認真地看着傘下的少年。

    “你要向我道歉,師叔。”

    當時南島說好的是要回嶺南,陸小二也一直以爲二人真的是要回嶺南,倘若不是中途遇見了楚腰,這個小少年還一直被矇在鼓裏,說不定此時已經匆匆趕路,回到了嶺南劍宗之中。

    南島很是平靜地坐在那裏,看着前方那些流淌而去的河水。

    身旁的小少年便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等待着南島的回答。

    一直過了很久,南島才轉過頭,眸光裏帶着一些歉意,看着陸小二說道:“抱歉。”

    被欺騙對於任何人而言,都不會是一件好受的事情。

    陸小二這才坐了下來,從身後取下了那柄鸚鵡洲,還給了南島。

    “師叔你的劍。”

    那場曾經蓄過勢的風雪,他自然也見到了。

    那一度讓這個小少年提心吊膽起來。

    不過好在最終那些雪色消失在了這個二月的故事裏。

    那是兩天前的事了。

    陸小二心中的石頭落了地,揹着劍也不嫌硌,便直接向後倒了下來。

    “師叔你看到了那些妖族了嗎?”

    小少年問道。

    南島很是平靜地說道:“見到了。”

    他們有着長耳朵大馬頭嗎?

    陸小二自然沒有這麼問。

    “他們要去哪裏?山月,還是?”

    陸小二自然至今都不知道在白鹿這片土地上發生了什麼。

    “他們哪裏也不去。”南島回頭看向北方。“他們在造船,打算渡海離開槐安。”

    本來有些倦意的陸小二突然一下子坐了起來,看着南島那不像開玩笑的表情,又看向了一旁的楚腰。後者神情亦是平靜,顯然也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陸小二很是震驚地看着二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麼,過了許久,這個小少年才理清了腦中的思緒。

    “所以當初他們沒有再來雲絕鎮,便是在爲渡海坐着準備?”

    陸小二大概沒有想到這一層來,便是程露,都是沒有想到這裏。

    “程露師叔他們知道嗎?”

    楚腰心想你師叔都差點和那個年輕三劍鬧翻了,能不知道嗎?

    “知道的。”這是楚腰的回答。

    這個一直在一旁安靜地陪着南島的青衣女子很是淡定地說道:“而且他還差點殺了師叔。”

    在知道南島已經踏雪境之後,楚腰叫起師叔來,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彆扭的。

    這是遲早的事。

    只是楚腰雖然淡定,但是陸小二自然淡定不下來,驀然轉頭看着二人。

    “爲什麼?”

    “因爲他不允許妖族渡海——這大概也是他們上境修行者公認的,所以他要借師叔的風雪來威脅白鹿城主秦桑。”

    “然後呢?”

    “然後師叔就把他的劍打掉了。”

    陸小二覺得自己好像在聽什麼離奇的故事一樣?

    好像懂了一些,又好像很是不能理解。

    楚腰自然明白陸小二的這種心情。

    在最初的時候,她也覺得很是怪異。

    “所以你們留在這裏坐什麼?”

    陸小二最後問了這樣一句。

    南島平靜地說道:“等妖族渡海。”

    陸小二怔怔地坐在那裏,看着這個傘下無比平靜的少年。

    “師叔覺得他們應該渡海離開?”

    南島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

    “渡海離開自然是好事。”

    山照水平靜地坐在那處壁壘之上,身旁程露與西門站在那裏,遠處鎮上長街之上,一個很是失落的北巫長久地停留着。

    妖族渡海而去,也許真的是件好事,只是對於這樣一個企圖借勢在北方立足的北巫道年輕人而言,自然是最大的壞事。

    寸功未建,如何能夠讓世人接受他們。

    命運是擦身而過的,天意是從不由人的。

    在最初想着的那些慷慨而赴死的理想化的故事之中,自然不應該是這樣的一個結局。

    雲絕鎮的故事的大概有些美滿了。

    他們不用面對那些洶涌而來的妖族,去死守這樣一個關隘之鎮。

    然而對於北巫道而言,這是最壞的結局。

    一如花無悲當初在南衣城賭輸了,死在了張小魚的紅中之劍下一般。

    有缺也輸了。

    妖族不來了。

    他們也不能過去了。

    那樣一個成道踏雪境的少年用一場風雪起勢,逼得整個白鹿的故事都停了下來。

    有缺輕聲嘆息着,轉身吹着頗爲寂寥的春風,離開了這裏。

    至於妖族渡海爲什麼是好事,他大概也不是很想去聽。

    程露與西門回頭看了一眼那個離開的北巫,什麼也沒有說。

    那是北巫道的故事北巫道的遺憾,而不是他們的。

    “這爲什麼是件好事?”

    程露自然不能理解這個人間劍宗師兄的看法。

    當初山照水從白鹿北面走來的時候,自然便看見了那些故事,只是他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做,只是斬落了秦桑的劍,而後告訴她自己在雲絕鎮等她。

    這個縱使上了年紀亦是顯得如同青山照水一般乾淨俊美的師兄,當然在所有人都還被矇在鼓裏的時候就知道了那些東西。

    所以此時很是平靜。

    “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妖族是化物族羣,匯聚之地成爲妖土,自然會不斷催生新的妖族誕生,他們的壽命久遠,一旦假以時日,自然會成爲人間的一大強敵。”

    山照水所說的自然便是程露的想法。

    “難道不是這樣嗎?”

    程露皺眉說道。

    山照水輕聲說道:“自然是這樣。只是程露啊.....”

    這個年輕三劍之一的四破劍側身認真地聽着。

    “你想想千年前的故事。”

    山照水微微笑着。

    千年的故事是什麼,世人自然誰都清楚。

    妖族初生,被槐安後帝李阿三舉槐安之力,一路驅逐而去,帶着殘餘的妖族,遠渡大澤,越過黃粱誅妖軍的追殺,奔赴幽黃山脈。

    他們在幽黃山脈上待了二十年,而後便開始重回人間。

    “他們不是當年的妖族。”山照水擡頭越過青山,如同可見白鹿北面的那些正在伐木爲舟的妖族一般。

    “當年妖族初生,便是自己都未曾真正適應認知接受這個人間,所以才會在倉皇之中,狼狽而去,在貧瘠得只有黑土與傘樹的幽黃山脈上屈居下來。”

    “但是現在與當年不一樣了。”

    “他們已經在這個人間生活了千年,便是他們自己都未曾意識到一些東西——他們也會把人間叫做我們的人間。當年的那些妖族們都會想着故土難離,更何況這些已經在人間生存習慣了千年的妖族?人間的繁華,不止是我們放不下,便是他們,也很難捨棄。”

    “當今局勢,南方確實面對着前所未有的困境,黃粱之變導致了整個人間都不得不爲之警惕,繼續與妖族僵持下去,自然只會讓南衣城內外交困。”

    山照水輕聲笑着。

    “所以不如任由他們暫且離去。人間之勢,確實堵不如疏。那個師弟說得很對,雖然有可能是氣話。”

    程露默然無語。

    倘若當時他沒有拔劍指向那個傘下的少年,讓他想起了南衣城頭的故事,大概故事也許尚且不會這麼快速地發展到如今之地。

    “倘若妖族真的適應了幽黃山脈的處境呢?”

    西門輕聲問道。

    “世人都不能,妖族自然也不能。”山照水很是平靜地說道。“幽黃山脈,縱使在當年黃粱神鬼庇佑的時代,都是被稱爲死地絕地,除了黑土傘樹與高山風雪一無所有,而且那樣一個地方,距離冥河太近,會使人的生機剝離。你覺得妖族如何能夠長久地存留在那樣一處地方。”

    “他們今日渡海而去,來日自然會沉默地渡海而回。”

    山照水站了起來,緩緩說道:“世人在人間已經生活了不知多少歲月,我們對於這片遼廣卻也狹窄的人間的瞭解,遠甚於任何存在——包括神鬼。那是一種存在於生命本能力的選擇,告訴了我們哪裏可以去,哪裏不能去。”

    “是謂傳承。”

    “而妖族要明白這個道理,依舊需要很長的歲月。”

    山照水轉頭看着身後的兩個年輕人。

    “所以由他們去吧,春天去了,冬天他們就會回來。”

    程露與西門安靜地坐在那裏,似乎在思考着這個人間劍宗師兄的這些話。

    ......

    北巫道的人在傍晚時分,離開了雲絕鎮。

    白鹿的故事在一些雪色裏停了下去,他們自然也便沒有繼續留在這裏的必要。

    那些北巫之人們在青山裏向着山月方向而去,他們要借道山月,繼續往北而去。

    白鹿的妖族渡海離開了,但是依舊有些地方沒有。

    飄風不終期,驟雨不終日。

    白鹿的驟雨來的急去得也急。

    但是南方還有許多地方的春雨,依舊在斷斷續續地下着。

    他們要去趕赴風雨,希冀能夠從其中追上一些命運的尾巴。

    西門很是客氣地送了他們一程。

    同時也很是疑惑地問了一個問題。

    “北方真的有這麼好?”

    有缺當時沒有能夠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看着那些沉默向暮色裏而去的北巫們,想了很久,緩緩說道:“我們還不知道,畢竟想象與現實,總是有着莫大的差距,但假如日後我們知道了,就會告訴西門大人。”

    西門嘆息一聲說道:“誰知道我們還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

    如果是在以前,西門這樣的人自然不會說這樣的話。

    以前的人間,安安靜靜,平平穩穩。

    像是一條偶有風波但難起湍流的大河。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聽說在流雲劍宗更北一些。

    那個叫做陳青山的人遭遇了一些伏殺,那一場戰鬥之中,他沒有禮人間,直接拔山而戰。

    人間也許也震撼於那樣一個拔山的道人。

    只是對於西門他們而言,陳青山拔出的不是山。

    而是人間平穩了千年的基石。

    北巫道便在那些令人很難心安的暮色裏離開了這處鎮子。

    ......

    北巫道尚且趕上了這場白鹿的對峙。

    從南衣城而來的姜葉,卻只看見了在小鎮檐脊上看山看水的山照水。

    山照水的名字不算久遠。

    姜葉只是一眼,便認出了那個坐在屋脊上喝着淡酒的師兄。

    “我好像來晚了,師兄。”

    姜葉揹着青菜劍,停在了雲絕鎮的街頭,看着那位五十歲的師兄說道。

    山照水低頭看了一眼姜葉,輕聲笑了笑,說道:“來了就不算晚。”

    姜葉似乎沉默了許久,而後看向北方說道:“師兄既然出現在了這裏,那麼應該見到了那個少年。”

    白鹿的那個故事,正在向着南面擴散着。

    姜葉哪怕來晚了,終究也是聽到了一些風聲。

    山照水微微笑道:“見到了,而且出了一劍,那個少年很是厲害,把我的劍都打掉了。”

    姜葉沉默地站在那裏聽着這個胡編亂造的天方夜譚的故事。

    “春雪師姐也沒有對他動手,大概唯一做了一些實事的,就是天塹鎮的楚師兄。”

    楚腰出了手,只是很可惜在機緣巧合之下輸了。

    姜葉擡起頭來,這個劍宗弟子晚來了一些,自然是因爲多走了一些地方,看着山照水,輕聲說道:“這與我當初所想的不一樣。”

    山照水輕聲笑道:“當然不一樣,南衣城的事南衣城解決。人間的事,才需要人間解決。更何況,不欺人間年少六個字,你覺得我們有什麼理由向着那樣一個少年真正出手?”

    鍾掃雪當初替秦初來掃雪,便是因爲張小魚走在人間,被逼得不得不上山而去。

    而且大家都不是什麼少年,自然該如何便如何。

    姜葉沉默下來。

    山照水倒是嘆息了一聲。

    “其實我倒確實想過真的動手,畢竟我離開南衣城的時間,還不算久遠。只是那個少年太坦然了,坦然得我都不好意思下手——所以南衣城的故事,到底是怎麼個事?”

    姜葉安靜地站了許久,而後輕聲說道:“這大概需要從雲夢澤起了一場霧開始說起。”

    “......”

    山照水揮了揮手,說道:“算了,太長了,我也懶得聽了,這個故事就到此爲止吧,不要讓人間別的師兄們爲難了。”

    姜葉沉默了少許,說道:“好。”

    “所以那個胡蘆娃怎麼樣了?”

    “已經無礙了,只是大概沉浸在夢裏,不肯醒過來。”

    山照水輕聲笑道:“那看來應該是一場頂級美妙的夢。”

    南衣城之中的那個少年的那場夢,自然是很好很好的。

    鼠鼠沒有死,張小魚也回來了,陳懷風娶到了媳婦。

    團團圓圓,美美滿滿。

    對於那個少年而言,這是人間最好的一個夢。

    姜葉亦是如此認爲。

    二人在鎮中寒暄了一陣,這個揹着青菜劍的劍宗弟子繼續向着北面而去。

    來了就不算晚的意思就是,人間自然還有一些地方需要劍宗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