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欺師滅祖葉逐流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5950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信上自然沒有什麼東西。

    只是一個‘好’字。

    謝春雪盯着那個‘好’字愁眉苦臉地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而後轉頭看向崖下的南島,真誠的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南島依舊頭下腳上地被劍意束縛在竹臺上,自然不會理會謝春雪。

    謝春雪大概也是意識到了這裏,將那些劍意收了回來。

    只是就算南島好端端地坐在那裏,這樣的東西也是不可能說的。

    謝春雪盯了半天,南島也沒有開口的意思,只是撐着傘在竹臺上撿着錢。

    “告訴師姐,師姐可以教你一些劍法,人間劍宗的哦,傳承自磨劍崖的哦。”

    謝春雪在那裏誘惑着南島。

    哪怕謝春雪很是親近地以師姐自居了。

    南島依舊不爲所動。

    只是在撿完了錢之後,站在傘下,擡起頭看着崖上,認真地說道。

    “前輩你死了這條心吧,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謝春雪默然無語。

    二人一直僵持了許久,謝春雪才懨懨地將那封信還給了南島。

    “你這少年,甚是可惡!”

    釣魚佬憤憤地離開了崖邊。

    所以今日的魚也不釣了。

    南島小心地將那封信重新放回了懷裏,心想這難道也是我的錯了?

    當然南島並沒有和謝春雪爭論一番對錯的想法。

    畢竟這是沒有意義也爭不出結果的事情。

    南島本以爲謝春雪會繼續呆在崖上,結果沒有多久,便看見她重新戴了斗笠,抱着劍從崖上走了下來。

    “前輩去哪裏?”

    南島有些心有餘悸地下意識往竹臺邊緣退了退。

    儘管謝春雪沒有什麼惡意。

    但是終究被人這樣顛來倒去的,總歸是不好受。

    謝春雪斜了南島一眼,沒好氣地說道:“去看你師侄釣魚去。”

    南島默然無語,沒有再接話,安安靜靜地坐在竹臺上,像是春雨之後生出來的一個蘑菇一樣。

    謝春雪沿着清潭繞了過去,在那條竹林小道上又停了下來,回頭看着南島說道:“你真的不動心?雲破月,亂紅飛過鞦韆去這些劍訣,一般人可是學不到的哦!”

    南島心想當初草爲螢教陸小二人間一線的時候我都不動心,現在又怎麼會動心?

    是以只是安坐在臺上,開始蘊養着劍意。

    謝春雪乾脆地轉身離去。

    ......

    陸小二被那些魚羣揍得極爲悽慘,時不時便浮上湖面來,握着劍看着人間天色喘着氣。

    臉上有着肉眼可見的魚尾印痕。

    年紀輕輕就有了魚尾紋,日後那還得了?

    陸小二低着頭,在波漾的湖水裏看着自己那本該是俊俏的臉龐。

    哀嘆了一陣,又一頭扎了進去。

    雖然謝春雪說過一日只有一竿。

    陸小二反正沒上岸,那就只算是一竿。

    小少年理直氣壯地想着。

    在陸小二再度扎進了湖中沒有多久,帶着劍的謝春雪便從竹林深處走了出來,湖中時而有着許多波紋散開,像是下面正在發生着一些激烈的戰鬥一樣。

    和魚打架?

    謝春雪在湖邊抱着劍託着腮,饒有興趣的想着。

    好像確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可惜自己是穿白衣的人,入水總有些尷尬,謝春雪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哪天可以讓葉逐流下去和他們打一打架。

    缺一門不問世事,和湖裏的一羣魚打架自然不算世事。

    畢竟狹義的世事,只是世人之事而已。

    謝春雪在湖邊看了一陣,而後化作劍光,消失在了這一處。

    看陸小二釣魚自然是真的。

    只是謝春雪畢竟沒有說看多久。

    看一天也是看,看一眼也是看。

    ......

    那枝刺出的桃花之上淋了一潑鮮血。

    看起來鮮豔無比。

    有年輕的道人沿着街道緩緩走了過去,停在了那面牆下,擡頭看着牆上鮮紅的桃花。

    那種色調很是濃郁,以至於桃花都不像桃花。

    道人在那裏安靜地看了很久,鎮外依舊有着許多嘈雜的聲音在響着。

    不時便有濺得很高很遠的一瓢血色,在春風裏衝上天穹,又落向人間。

    倘若頭顱真的是一個個的果實,那麼世人爲什麼會嗅不到果實成熟的那種醇厚的香氣?

    人間只有血腥味。

    道人嗅着那種味道,神色依舊平靜,只是安靜地看着枝頭桃花。

    有人在扯着自己的衣袍。

    道人低下頭去,是一個眸中滿是惶恐的孩童。

    “您是山上的真人嗎?”

    大約是某個躲在院子裏看着的孩童,看見了這個看起來很是不凡的道人,於是戰戰兢兢地跑了出來,企圖能夠得到一些幫助。

    葉逐流安靜地看了他許久,而後重新擡起了頭,平靜地說道:“不是的,我是一個披着道袍的世人。”

    孩童渾身顫抖着,帶了一些失望,聲音戰慄地說道:“鎮上的人快死完了。”

    “我很同情。”葉逐流確實抱持着哀憐。

    然而哀憐止於哀憐。

    “但我境界低微,並不能幫助你們。”

    身爲大道之修的葉逐流,很是誠懇地說着自己境界低微。

    孩童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看着身前這個寧靜地看着枝頭帶血的桃花的道人。

    而後聲音顫抖地說道:“那你還是快跑吧。他們說鎮子很要便要變成妖土了。”

    葉逐流聽到這句話卻是搖了搖頭,輕聲說道:“鎮子怎麼會變成妖土呢?只是人間。”

    只是人間。

    缺一門很是誠懇地接受人間的一切變化,坐一個靜觀之人。

    也許確實不會變成妖土。

    原生妖族,是沒有根基的,非繁衍之種族。

    “但是人都死完了,爲什麼還能被叫做人間?”

    葉逐流平靜地低下頭來。

    “人永遠不會死完的,人間遠比世人所認知的強大得多。一切貿然的干涉,才是讓他們偏離命運的源頭。”

    孩童當然聽不懂這樣的話。

    他只能隱隱地感覺到,這個道人很是厲害,但是他不想出手。

    或許是不能?

    孩童也能夠看見葉逐流那年輕的眉眼裏一些不忍。

    他不能理解。

    爲什麼他就不能像那些山裏的劍修一樣,去努力守住這個鎮子呢?

    孩童鬆開了道人的衣角,轉身默默地向着巷子裏走去。

    一面走着,一面回看着鎮外,看着那些倉皇的一切。

    天地間好像有劍光閃過。

    孩童怔怔地在那裏停了下來。

    因爲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那些像是果子一樣的頭顱不再飛起,越過那些護衛鎮子的屏障,帶着萬般的殘忍出現在孩童的視線裏。

    他站在有着許多血污的街沿邊,聽見了一個很是清冷漠然的聲音。

    “夠了嗎?”

    一切噤如寒蟬。

    鎮外的故事停了下來。

    站在牆邊看着那枝桃花的葉逐流脣邊帶了一些笑意。

    而後轉身向着那處鎮子的壁壘走去,踩着那些世人的屍體,一路站到了最高處。

    鎮外有疲倦的劍修,負傷的世人,憤怒的妖族。

    被分開在了鎮外山下。

    山道之上有着一個白衣女子,戴着斗笠,皺着眉頭冷然立於衆人之中。

    是的,是衆人。

    葉逐流從來都認爲這只是一場點燃在世人之內的山火而已。

    沒有稻子,沒有稗子。

    所有人都是大地之上,命運之流中,仰望追逐天空的雜草而已。

    葉逐流一身道袍飄飄,立於春風高處,靜靜地看着平息下來的小鎮戰事。

    謝春雪執劍立於山道之上,並沒有與他們講道理的想法。

    當一個這樣故事能夠在鎮子裏持續廝殺這麼久。

    本身便不是道理能夠阻止的事。

    劍宗大概也是喜歡以德服人的。

    那些妖族與世人以及嶺南劍修雖然並不清楚這樣一個女子是誰,但是他們卻也很清楚,這樣一個劍修出現在這裏,所有的故事都是只能被迫停下來。

    大約終於有活得長久一些的妖族,想起了一兩百年前的故事,認出了這個女子的身份。

    於是帶了一些難以壓抑的憤怒。

    “是你們人間劍宗先動手的。”

    謝春雪轉回身去,靜靜地看着那個年長的妖族。

    並沒有說什麼張小魚早已經不是人間劍宗弟子了這樣的話。

    這個終日哼着曲子釣着魚的白衣女子,只是平靜地看着那些依舊有些躁動不安的妖族。

    “是,那又如何?”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當劍宗真的不打算講道理的時候,世人才能從那些平日裏和和氣氣的劍修身上,感受到了那種鋒芒畢露的氣勢。

    謝春雪的劍從始至終都沒有出鞘,然而所有人都感覺那樣一柄燦如白雪的劍,好像已經落在了自己脖子上。

    “您能夠活這麼久,自然也已經是妖族了。”

    羣妖之中依舊有人試圖改變謝春雪的想法。

    謝春雪神色平靜。

    “我平日裏很少有煩惱。因爲我一般不會將這些東西分得這麼清楚。是人是妖,無非仰仗天地而活的生靈,是什麼,從來都不是重要的事。我以爲過了千年,世人們總該看得透這些東西。卻沒有想到,你們依舊抱持着這種脆弱的輕而易舉的便可以被利用的敏感。”

    那些妖族都是沉默了下來。

    他們自然是敏感的。

    與世人不同的是,他們擁有剛強的妖體,卻擁有無比孱弱的心思。

    “千年前的妖族們用顛沛流離帶給我們的警示,永遠是有價值的。”

    有妖族爭辯着。

    “我們願意與你們共存,才是讓它有價值的前提。”謝春雪平靜地說道。“南衣城坐擁南方兵甲,卻依舊放任你們在人間肆意的點着火,你們便應該清楚很多東西。”

    謝春雪一字一句地說道。

    “因爲我們從始至終,都將這些事情,定義爲內亂,而非入侵。”

    “但這不是你們讓一切喧囂塵上的理由。”

    “我一直都沒有來看這個故事,因爲我以爲你們好歹會知禮通節,知道適可而止。”

    謝春雪的眸光之中帶着失望。

    她是世人,但同時也是妖族。

    她的體內也有妖血,妖力。

    化妖之人,與原生妖族,從來都只是一個稱呼上問題而已。

    所以是什麼讓她今日來了這個平川山林之後的鎮子?

    是昨日那壺帶了一些世人之血與妖血腥味的桃花酒。

    謝春雪低頭看着手中的白雪之劍。

    “當你們手中沾染的世人之血越多,只會將你們越發的推向不可重回人間的深淵。”

    “這才是真正的不可挽回的故事。”

    那柄白雪之劍鏘然出鞘,在春風裏帶着凜然的劍意橫絕世人之間。

    謝春雪一襲白衣立於春風之中,靜靜地看着所有人。

    “所以,你們還要繼續嗎?”

    四下寂然。

    無人再說什麼。

    那些妖族褪去妖族特徵,妖力收斂,再度如同世人一般,在沉默裏向着四處而去。

    葉逐流越過了那些疲倦的嶺南劍修與一地屍體,停在了謝春雪身旁。

    “一個鎮子的事,改變不了人間大局。”

    葉逐流無比清醒地說道。

    “你謝春雪也震不住整個人間的妖族。”

    便是卿相,都只能讓嶺南以南,儘可能的不會太亂。

    小鎮裏的妖族,自然都是妖力孱弱,也沒有什麼真正的妖修存在。

    謝春雪收劍而立,看着春風裏平靜下來的鎮子,緩緩說道:“能平一鎮,人間便有一鎮的安寧,我既然在這裏,總歸這些春風川林之間的東西,我要看着一些。”

    “至於天下大勢。”

    謝春雪靜靜地看着人間。

    “那是神河的事。”

    葉逐流沒有再說什麼。

    缺一門以人間角度而言。

    其實是一個囿於命運囚牢的地方。

    他們不敢去做一些事情,因爲總擔心會因此而使得一切命運,向着更爲慘淡的結局滑落而去。

    就像曾經卜算子與王小花說過的命運與天要下雨的關係一般。

    有人要出門,你看見了命運,知道可能會下雨,於是送了那個猶豫不決的人一把傘。

    於是他開開心心的去了。

    但正像卜算子最後那句話一樣——誰說天上下的,一定就是雨呢?

    出門的人帶了傘,結果遇上了冰雹。

    而後被凍死在了山林裏。

    看命運的人,總是戰戰兢兢的。

    命運三尺之理,便是叢刃,都不敢涉足。

    所以葉逐流面對着那個小鎮孩童,只是認真地說着自己境界低微。

    茫然且勇敢。

    知命遂怯懦。

    或許就是謝春雪曾經與陸小二說過的不知生死何來,方能坦然面對之意。

    對於葉逐流的旁觀,謝春雪自然也沒有說什麼。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葉逐流開始嘆息了起來。

    謝春雪神色古怪地看着身旁的這個年輕的道人。

    “你嘆什麼氣?”

    葉逐流輕聲說道:“人生在世,難免歧路坎坷,哪怕是我師父,也不知道命運的前方,究竟會發生什麼。”

    謝春雪並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着面前的道人。

    倘若以輩分而倫,葉逐流自然與她要相差很多。

    然而謝春雪依舊坦然地看着他。

    葉逐流轉回頭,看着謝春雪,輕聲說道:“所以有時候等來等去,未必會等到我真的和你一樣蒼老。”

    謝春雪至此大概明白了葉逐流的意思,脣角帶着笑意,擡頭看向人間。

    “你要知道,你這可以算是欺師滅祖的行爲。”

    葉逐流誠懇地說道:“命運這種東西,哪怕我師父來了,也是不能定論無話可說的事。”

    謝春雪抱着劍在春風裏向着來時的方向而去。

    不無傲嬌地說道:“看我心情吧。”

    葉逐流在身後看着那個戴着斗笠抱劍傲然而去白衣女子,並沒有跟上去,只是在身後微微笑着。

    儘管。

    儘管這真的是很欺師滅祖的事。

    畢竟他師父是卜算子。

    卜算子在青天道的時候,有個名字叫做謝朝雨。

    謝朝雨有個太奶奶。

    叫做謝春雪。

    ......

    樂朝天坐在小樓之中,陸小三在那裏整理着行李。

    他已經把草爲螢劍湖之中的劍名都背下來了。

    如果那個青裳少年日後還要作詩,那就只能讓他的師弟師妹們去了。

    話說伍師叔不是前不久收了一個弟子嗎?

    那可是自己的小師妹啊!

    陸小二這段日子一直忙着背劍名,早出晚歸,都來不及去看看他那個應該是小小的香香的,打一拳會哭很久的師妹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在那裏收拾着收拾着,就陷入了沉思。

    要不今天先去看看?

    陸小三看了一眼樓外廊道上,對琴而坐的樂朝天,心想反正樂師叔都不急,那就先去看看吧。

    想到這裏,陸小三眉開眼笑地放下了手裏的行李,帶着自己的不聞鍾,屁顛屁顛地就跑下了樓去。

    樂朝天並沒有注意到小少年的離開。

    在那裏靜坐着,身周有着頗爲玄妙的道韻緩緩流轉着,不知道爲什麼,卻是突然散去了一身道韻,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擡手撫琴。

    臉上有着頗爲迷人的笑意。

    樂朝天一面笑着一面撫琴,有道韻化語,在春風裏向着人間東海而去。

    上面是一句話。

    ——師兄,你太奶奶要再蘸了。

    樂朝天大約也是沒有想過,自己本想看看自己那個少年師兄的事。

    結果反倒是看見了一些另一個師兄的事。

    一曲罷了,樂朝天欣然起身,在小樓春風裏臨風而立,那些衣裳之上久坐的褶皺漸漸被吹平。

    甚是快活。

    “陸小三,行李收拾好沒有?”

    許久都沒有人回話。

    樂朝天轉回頭去,這才發現陸小三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大概是想起了什麼,樂朝天又輕聲笑了起來。

    人間自是多樂事。

    樂之者才能是見之者。

    所以不知道陸小三見到楚腰的時候,會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