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舟頭釣魚的道人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5684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這場雨一直下到了入夜還沒有停止。

    南島離開了竹臺,打開了某座小屋的門,在門口坐着,觀雨聲而修行。

    陸小二大概想要去探聽一些情報,和南島說了一聲,便揹着劍穿過了那些石階,向着那處山崖上慢慢走去。

    崖上有着一些燈火的光芒,穿過了細雨落在潭中,像是一抹橘色的月色一般。

    小少年一路撐着傘上去,那個叫做謝春雪的女子倒也沒有阻止,反倒是提醒着陸小二。

    “又是懸流又是下雨的,你小心別摔下去摔死。”

    陸小二默然無語。

    停在那裏於是變成了一件進退兩難的事情,最後乾脆咬咬牙,向着最上方走去。

    隨着小少年的位置的升高,卻也是看見了那座小竹屋的完整模樣。

    是一座和當初青椒蓋的那棟房子相似的竹屋,只不過要更大一些,也更空曠一些,或者說這棟小竹屋是‘傘’字型的。

    一根樑柱支撐着,四面都是小竹筒連接做成的竹簾垂落下來,裏面零散地懸着一些劍,像是裝飾一樣。

    那個叫做謝春雪的女子便坐在面朝清潭方向的竹簾下,捲起竹簾,一旁的支柱上擺着一盞明亮的油燈,膝頭放着那柄鸚鵡洲,正在那裏研究着。

    陸小二本來打算不客氣一點。

    只是一想到今日二人毫無還手之力的被謝春雪釣了回來,還是收斂了這樣不必要的心思,站在竹屋前,輕聲說了一聲前輩。

    謝春雪沒有擡頭,只是向着小少年伸手說道:“把你的劍給我看下。”

    陸小二猶豫了少許,將自己的劍也遞了過去。

    謝春雪將兩柄劍一同拔了出來,倒是驚歎地看了許久,擡手帶着劍意撫了上去。

    雙手摩挲之處,俱是散發出了極其明亮的劍光,有若星辰一般。

    劍光自然也是劍火。

    這代表着那些劍上深藏的淬鍊之意,能夠與眼前這個極爲強大的女子劍修的劍意相抗衡。

    只是很顯然,無論是南島,還是陸小二,都是難以將這些東西真正發揮出來的。

    也許境界不夠,也許不是真正的劍主。

    謝春雪將雙劍一併以劍意摩挲了一遍,這才擡起頭看向陸小二,說道:“你們二人用的是同一人之劍?”

    陸小二站在傘下沒有說話。

    當初在天涯鎮最開始的時候,兩個小少年來來回回的忘記那些事情,大概便是草爲螢不想讓世人知道他的存在。

    謝春雪倒是沒有什麼特殊的神情,只是有些很是尋常的好奇掛在臉上,此時見少年這般模樣,倒也是笑了笑,說道:“不說算了,不過我可沒有貪圖你的劍的意思。”

    衆所周知,無名劍修則無名劍。

    天下真正有名的劍,也不過那幾柄。

    陸小二的目光落向了謝春雪身旁,那柄她自己的劍,如雪如玉亦如流光,安靜地躺在那些竹木上。

    “你的劍叫什麼名字?”

    謝春雪眸光亮了起來,將二人的劍放在了一旁,拿起了自己的劍,握在手裏站了起來,還特意側了側身子,得意地說道:“好看吧。”

    陸小二默然無語地點點頭。

    畢竟釣魚佬是這樣的。

    “陽春,陽春白雪的陽春。”謝春雪抱着劍笑眯眯地倚在柱子上,看着崖上的這場細雨。“可惜今日下雨,你們沒法看見它真正好看的樣子。”

    “什麼真正好看的樣子。”

    陸小二很上道的追問着。

    謝春雪想了想,說道:“就是春日時分,那些明媚的陽光照在劍身之上,就會散發着無比乾淨明亮的光芒,就像雪一樣,所以叫做陽春白雪。”

    陸小二雖然隱隱記得陽春白雪大概不是這麼一個意思,但是又好像也說得通,只不過眼下的場景,大概說不通,小少年也不會反對。

    當他下山之後,便開始思慮許多的東西,知道有時候適當的附和,大概會得到許多的好處。

    所以陸小二很是認真地點着頭,說道:“原來是這樣。”

    謝春雪又重新坐了下來,拿起了陸小二的劍,看着上面的名字,也有些求知若渴地問道:“溪午是什麼意思?”

    陸小二想了想,說道:“是溪午不聞鍾,不聞鍾在我師弟手裏。”

    完整的句子出來之後,謝春雪自然便明白了,又看了那柄鸚鵡洲,拿了起來,在陸小二眼前晃着。

    “那這個呢?”

    陸小二想了想,好在當初陸小三背到了那裏之後,倒也好奇過南島的劍名,是以陸小二倒也知道一些。

    “我且爲君槌碎黃鶴樓,君亦爲吾倒卻鸚鵡洲。”

    謝春雪聽着陸小二說出的這兩句詩句,倒是挑了挑眉,說道:“好大的口氣。”

    陸小二誠懇地說道:“難道前輩不服?”

    謝春雪輕笑道:“自然是服的,劍主如何,窺劍一斑而知之,而且我大概猜到了這個人是誰了。”

    陸小二愣了愣,心想難道你也見過草爲螢?

    繼而看着謝春雪問道:“誰?”

    謝春雪轉頭看向人間高崖,輕聲說道:“劍聖三弟子,青蓮師祖。”

    人間劍宗的人自然可以稱磨劍崖之人爲師祖,畢竟那是斜橋的師兄。

    陸小二這一次是真的愣在了那裏。

    而後想起了那個青裳少年教自己的那一劍。

    他說那是很好很好的一劍。

    那玩意不會是磨劍崖人間一線吧。

    陸小二茫然地站在那裏。

    謝春雪古怪地看着小少年說道:“你在發什麼呆?”

    陸小二回過神來,掩飾了一下神色,搖着頭說道:“沒什麼。”

    可惜這是陸小二不是陸小三,所以那樣的掩飾並沒有那種渾然如意的感覺。

    不過謝春雪也沒有在意,將那兩柄劍一同還給了陸小二。

    而後笑眯眯地看着他說道:“話說你大半夜的,上崖來做什麼?”

    陸小二撐着傘低着頭站在雨裏,輕聲說道:“明日我去湖邊,便只是釣魚?”

    謝春雪大概知道陸小二在擔心什麼,笑着說道:“自然只是釣魚,你也不用擔心那個道人對你下什麼手,大家都是大道境的人,不至於對一個見山境的小少年出手,這樣難免丟分。”

    陸小二沉默了少許,而後擡起頭來,緩緩說道:“若是我們輸了呢?”

    “輸了我也不會對你們做什麼,無非便是留下來,替我打打窩釣釣魚,等到什麼時候,你師叔能夠打贏我了,便可以離開了。”

    謝春雪倒是說得很是簡單。

    “所以前輩是什麼境界的?”

    謝春雪微微一笑。

    “道海九疊浪。”

    陸小二怔怔地站在那裏。

    謝春雪看着發着呆的小少年,站了起來,放下了那些捲起的竹簾,說道:“已經很晚了,你該下去休息了。”

    陸小二呆呆地向着下方走去。

    連自己什麼時候回到了崖下都不知道。

    一直到南島古怪地叫了他許久,小少年才回過神來。

    看着自家師叔,張口就是一句。

    “師叔要到道海九疊浪,需要多久。”

    這樣的問題一出,南島自然也明白了什麼意思。

    擡頭震撼地看着那處並不高的山崖。

    你管這叫釣魚佬?

    一夜無話。

    ......

    第二日清晨的時候,雨還沒有停,陸小二醒了過來,走出小竹屋,便看見南島依舊在那裏安坐着。

    人間細雨清潭很是安寧,那種細細密密的打落潭水之中的聲音與懸流墜落的聲音,都是令人心靜的。

    陸小二此時倒也沒有了多少擔心的情緒。

    是好是壞,總要試過才知道。

    更何況,哪怕輸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陸小二站在門口抱着劍,很是認真地想着。

    昨晚的震驚之後,陸小二便反應了過來,是的道海九疊浪固然是極高的境界,只是哪怕不能離開,又何嘗不是擁有了一個這樣離譜的師父?

    還不用做牛做馬,只是幫忙釣釣魚打打窩,然後修行練劍,還會有人指導。

    陸小二止住了自己的念頭。

    果然是善惡一念之間。

    雖然說窮則變,變則通。

    但是也不要太離譜。

    陸小二很是鄭重地告誡着自己。

    大丈夫生居天地間,豈能......

    陸小二撐着傘,又四處張望着,好像並沒有發現哪裏有用來釣魚的東西,正打算自己去外面的竹林裏砍一根竹竿回來,便聽見了謝春雪的聲音從崖上傳來。

    “哈啊.....你們起得這麼早嗎?”

    白衣玉劍的女子站在崖邊帶着斗笠伸着懶腰打着哈欠。

    陸小二的心態已經放平下來,又端起了劍修的架子,抱着劍站在潭邊點了點頭。

    謝春雪看見小少年這般模樣,倒是笑了笑,而後轉身消失在崖邊,沒有多久,便拿着那根釣竿出現在了那裏,而後很是小心地以劍意託浮着釣竿,送到了崖下百尺的少年手中。

    “你就用這根吧,小心一點,別弄壞了,不然我可要錘死你。”

    謝春雪站在崖上,裝模作樣地揮了揮拳頭。

    也無怪乎二人會覺得這只是一個釣魚佬。

    因爲那個佩着陽春白雪劍的女子,確實怎麼看都像是一個格外年輕活潑的人間女子。

    大概心態年輕,才是真的年輕。

    就像樂朝天一樣。

    陸小二握着釣竿,上面的鉤自然是正常的,並不是一根針啊那些奇奇怪怪地東西。

    小少年檢查了一陣,又回頭看着自家師叔。

    南島也已經睜開了眼睛,撐着傘向着竹臺走去,陸小二的劍也留了下來,所以他現在手中有着三柄劍,在竹臺上坐下,南島向着陸小二點了點頭。

    小少年這才扛着竹竿,沿着來時的那條路,穿過竹林去。

    謝春雪一直站在崖上,安靜地看着小少年遠去,一直到那些竹葉窸窣的聲音蓋過了那種遠去的腳步聲。

    這個白衣女子才轉回頭來,笑眯眯地看着竹臺上的傘下少年。

    “好久不見了,桃花。”

    南島驀然擡起頭。

    那個白衣女子便笑吟吟地站在那裏。

    而山崖清潭細雨之中,另一襲白衣的身影緩緩出現在南島身旁。

    “許久未見了,前輩。”

    .......

    陸小二一路扛着魚竿穿過竹林而去。

    雖然說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但是陸小二自然不是那種會吟嘯且徐行的人。

    小少年大概還會有些好奇。

    吟嘯是怎麼個吟嘯法。

    莫非是一路啊哈哈哈哈或者蕪湖哦豁地走?

    小少年一面胡思亂想着,一面沿着昨天二人來時的路走去。

    當然這個來,是指被人當成魚一樣捆着挑了回去。

    雖然很蠢,但是無可奈何。

    一路穿行而去,終於又到了那口大湖邊,平湖之中無數漣漪,一如昨日一般,只不過今日來這裏釣魚的人已經成了陸小二。

    小少年很是嘆息地在草棚裏翻出了小馬紮,在湖邊坐下,所以有時候一些東西大概也是註定的。

    如果不是昨天在那個鎮子裏被人用假司南騙了,二人大概也不會在這裏停留,而是繼續向前,尋找下一個村鎮作爲落腳處。

    但凡事沒有那麼多如果。

    陸小二又檢查了一番釣竿,順便拿着劍在一旁的地裏掘了掘,翻出了兩條蚯蚓,一起穿在了魚鉤上,而後向着湖中甩落下去。

    至於打窩,小少年啥也沒有,草棚裏也只翻出了一個小馬紮,總不能用自己打窩吧。

    穿了兩條蚯蚓的魚鉤在一聲略有些沉悶的撲通聲中,拋入了湖中。

    一杆仙謝春雪的要求便是只甩一杆。

    陸小二有些緊張地坐在雨中,一手握着釣竿,一手撐着傘,雖然已經儘可能的找着各種理由平穩着自己的心態,只是雙手依舊有些微微顫抖。

    不要慌,你是師兄,陸小三都能釣到魚,你沒有理由釣不到魚的。

    陸小二反反覆覆地催眠着自己。

    相信自己,你就是陸小三。

    不過這樣倒也確實有些用。

    倒不是真的相信了自己是陸小三,而是小少年的注意力被分散了開來,自然也便少了許多緊張的情緒。

    至於自家師叔那邊,陸小二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

    那是他所能控制之外的東西。

    越是擔心,也許反倒越會適得其反。

    只是陸小二的心才始靜下來沒有多久,一直盯着的湖面漣漪,卻是有些異樣起來。

    陸小二擡起頭來,果然那些細雨薄霧之中,有艘小舟正在緩緩而來。

    依舊是昨日的那個道人。

    看見在這裏釣魚的是陸小二,那個道人倒是有些詫異。

    “謝春雪呢?”

    小舟停在了湖中不遠處,道人站在舟頭,看着陸小二問道。

    陸小二沉默了少許,如實說道:“她在竹林後面釣魚。”

    道人倒也沒有多問什麼,只是點了點頭說道:“原來是這樣。”

    繼而又將手裏的那條魚丟到了岸邊。

    陸小二雖然不知道這是要做什麼,但還是將手中釣竿卡在了湖邊石頭上,而後在竹林裏撿了一些草藤,將那條魚穿了起來,掛在不遠處的竹枝上。

    道人倒也沒有離開,而是依舊站在舟頭,看着正在釣魚的小少年。

    看了一陣,道人在舟頭坐了下來。

    “你是要釣魚?”

    這個問題問的很是古怪。

    但是陸小二還是誠懇地回答着:“是的。”

    道人笑了笑,說道:“這片湖裏的魚可不好釣。”

    陸小二心想果然有古怪,擡頭看着道人問道:“爲什麼不好釣?”

    道人看向竹林深處,輕聲說道:“因爲她在這裏釣了很多年了。”

    這顯然不是一個很明確的答案。

    所以道人收回了視線,繼續說着。

    “以前她是用劍意釣魚的,用風雨打窩,用劍意釣魚,能夠在那樣的垂釣之中延續下來的,自然不會再上這樣的當。”

    道人輕聲笑着。

    “它們可是聰明得很,像你這樣釣魚的話,就只能碰運氣。”

    陸小二古怪地說道:“釣魚難道不就是碰運氣的嗎?”

    道人重新從舟中拿出了他的釣竿——那是一根散發着金屬光澤的釣竿,黝黑的竿聲依舊有着竹節一樣的東西,在細雨裏有着一些冷光,看起來極爲不尋常。

    大概像是話本裏,那種用天外隕石打造的神兵利器一般。

    陸小二呆呆地看着道人手中那根釣竿,便是連自己先前問了什麼都忘了。

    道人坐在舟頭,向着湖中一杆拋落。

    顯然這不是尋常的拋竿。

    因爲在道人拋竿的那一刻,陸小二很是敏銳地察覺到了整個大湖上下的天地元氣都在涌動着。

    與其說是拋竿,更像是向水中丟了一些東西砸下去。

    黑色釣竿底部的線軸在飛速地旋轉着。

    魚線迅速地垂入水中,如同一道破開風雨劍氣一般。

    湖中瞬間盪開大片漣漪,以魚線入水點爲中心,快速地擴散開來。

    道人拋竿之後,又徑直將魚線收了回來,輕聲笑道:“是碰這樣的運氣。”

    陸小二定睛看着道人手中釣竿的魚線盡頭——上面有條魚,大概被砸得暈死過去了,被勾着肚子,一動不動地懸在那裏。

    小少年於是明白了道人所說的碰運氣是哪種運氣。

    就是一杆下去,剛好砸中一條魚,給它掛了上來。

    只是顯然尋常的釣魚佬,自然也難以坐到這樣精準地剛好將湖中的魚用小小的釣鉤砸暈過去。

    小少年輕聲說道:“這也未必是運氣。”

    道人微微笑道:“自然是運氣,在拋竿之前,我也不知道這一竿能不能砸中一條魚,但循命運軌跡而行之,便是天大的運氣。”

    陸小二怔怔地坐在那裏,握着手中釣竿,看着舟頭的道人,輕聲說道:“前輩是誰?”

    “缺一門,葉逐流。”

    隨波逐流,遇坎則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