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春天快要來了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5965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楚腰吃完了火鍋,很是乾脆的離開這裏。

    一如她所說,她上山去了。

    南島並沒有在意。

    山裏有個叫做樂朝天的師弟,可以心中之劍,一劍斬落關外三十裏的梅花。

    這樣的人在那裏,自然沒有誰能夠在那個地方鬧出什麼大亂子來。

    陸小二則是依舊怔怔地坐在那裏,過了許久,才看向南島問道:“天獄真的會有誤殺配額嗎?”

    南島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是的。”

    沉默並不是猶豫。

    而是在問神海里的桃花。

    桃花給了肯定的答案。

    一場本該開開心心地慶功火鍋,吃到了最後,反倒是給小少年吃沉默了。

    這個有時候總是會裝的無比冷淡的劍修模樣的小少年,自然是很難接受這樣的一個事實。

    二人吃完了火鍋,下了樓去。

    陸小二站在長街上悵望了許久,才看向一旁一直在等着自己的南島,輕聲說道。

    “走吧,師叔。”

    二人路過鎮尾那處院子的時候,老劍修倒是坐在門口,帶着一些笑意看着二人。

    南島沉默了少許,自然能夠明白這個人間劍宗老師兄大概是帶着善意的。

    否則本該是南島與人間劍宗的人間之約,自然不會由那個只有小道一境的楚腰出手。

    是以在院門口停了下來,執傘行了一禮。

    “前輩。”

    陸小二有些猶豫,但是見自家師叔這般誠懇,也是抱着劍行了一禮。

    楚姓老劍修點了點頭,看着南島,似乎在沉思着什麼東西。

    陸小二本以爲會是什麼高深的話語。

    結果沒想到老劍修琢磨了半天,才說來一句。

    “你應該是叫南島?”

    南島點着頭說道:“是的。”

    老劍修有些嘆惋地看着人間長街。

    時間還早,哪怕南島與楚腰已經打了一場,又吃了一頓火鍋,但是依舊沒有過晌午。

    沒出十五都是年。

    大過年的,人們總歸是要懶散一些。

    是以街上也沒有多少人。

    山下小鎮的氛圍與城中自然是不同的。

    “人間大概很快就會聽見你的名字了。”

    這是老劍修嘆惋之後的話。

    南島站在院門口,輕聲說道:“對於我而言,也許未必是件好事。”

    老劍修並沒有問這是爲什麼。

    人自然各有各的想法。

    像白風雨那樣年輕便入了大道,迫切地希望世人聽見自己名字的人有,那種終生不希望被人聽見名字的也有——這是難以舉例的事,因爲沒人聽過名字。

    老劍修也沒有問南衣城的那個故事。

    其實無論是南島,還是陸小二,都看得出來,老劍修並沒有什麼動手的慾望,也許是對着小鎮風霜雨雪坐了太久,也沒有多少日子可以閒看人間了,只想過幾日安穩日子。

    只是很顯然,人間劍宗胡蘆差點被人殺死在南衣河邊的故事,總會隨着人潮往來,被送往人間四處。

    可以叫做濤聲,也可以叫做風聲。

    風聲裏不止有胡蘆所受的那一劍。

    也有姜葉的那句話。

    老劍修自然不得不赴約,翻出了他陳年老劍,坐在鎮子裏,等着某個也許會從這裏路過的少年。

    “是的,你要走慢一點。”老劍修輕聲說道。“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會像我一樣懶思世事。”

    南島聽着老劍修真誠的勸誡,倒是沉默了一陣,而後輕聲說道:“我以爲您總歸會有一些我在南衣城所做之事的憤懣。”

    南島不是很能理解這種反差。

    本該是攔路虎的劍修,卻成了人間旅途的溫談之客,自然是怪異的事情。

    這便是沉默的緣由。

    老劍修輕聲笑道:“我不是那個叫做姜葉的弟子。”

    老劍修大概也未曾見過那個叫做姜葉的弟子。

    “換句話而言,人間總歸是有些疏離的,我離開劍宗很久了,沒有見過那樣一個十五歲的叫做胡蘆的少年,儘管劍宗習俗一脈相承,有着師父那樣的人在,總也差不到哪裏去,但是終究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能夠坐在門口,也只是因爲曾經身爲人間劍宗的弟子,總要顧着一些劍宗的名聲。”

    老劍修輕聲說着。

    “事實上,你能夠來這裏,便至少說明了,你大概也不是什麼泯盡良善之輩。”

    南島沉默着,輕聲說道:“其實那個故事的錯誤,起因在我。”

    老劍修笑了笑,說道:“我不知道是怎樣,我不是聽風聲的人,也不想知道是怎樣。人生是很忙的,清早起來要吃早餐,然後忙些自己喜歡的事,再忙些讓自己謀生的事,最後看看青山落日,如果有興致,就吃頓火鍋,就像你們今日一樣。”

    南島於是沒有再糾結在南衣城的故事上,靜靜地看着面前坐在檐下的老劍修,緩緩說道:“楚腰呢?”

    老劍修微微一笑。

    “她其實也沒有太多的想法。”

    “今晨你和我說,其實你打算今日來此,是前日決定的,你要把這個誤會說清,我當時只是笑了笑。”

    老劍修安逸地坐在那裏。

    “但其實對於她而言也是一樣的。”

    “這樣的事情,是很耽誤人生的事,你來鎮子上,偏偏又遲遲不來,她要替我出劍,便只能耐着性子等着,但是之前她也和你說過,她很忙的,今早你來的時候,她都還在吊嗓子。”

    南島似乎明白了什麼,倒是有些無奈地說道:“所以說到底,她只是覺得我在浪費她的時間?”

    老劍修點點頭。

    陸小二在一旁不解地說道:“那她還要上山去學劍?”

    老劍修輕聲說道:“上山學劍只是藉口而已,對於她而言,在鎮子裏來攔你們,是一件麻煩而且容易有愧疚感的事情。”

    “那一劍雖然有些意思,但是也沒有有意思到需要她棄了人間劍宗的劍道,去學那樣一劍的地步。”

    這是人間的大實話。

    天涯劍宗之劍,哪怕確實很有意思。

    但是與人間劍宗這個曾經承襲磨劍崖劍道而來的劍宗相比,自然不過如此。

    陸小二至此終於明白了那場火鍋裏前半段談話的怪異感來自哪裏。

    他是小白劍宗的人,也是學了天涯劍宗之劍的人,但所涉及的東西,不過便是在這之間而已。

    雖然未必算是坐進觀天,自然也算得上見識短淺。

    在他眼中,除了南島的細雪一劍,便只有草爲螢教他的那一劍會更好。

    “所以只是算作恩怨相抵的一種選擇。”

    南島輕聲說道。

    “是的。”

    老劍修坐在檐下點了點頭,又很是誠懇地續上了方纔沒有說完的東西。

    “所以你要走慢一些,你現在無論是劍意之境,還是修行之境,在人間劍宗面前,都只能算是低微。”

    老劍修說着,又想了想。

    “大概你會有着某種讓自己境界提升的方法——這也許就是讓你在鎮子裏等了幾日的原因。”

    老劍修很是認真地說着。

    “我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那依舊是捉襟見底的東西,就像你這次沒有等到一樣。”

    南島安靜地站在傘下,他自然明白老劍修所說的是很有道理的事情。

    很多時候,只是想想,情緒亢奮的時候,自然容易理所當然。

    譬如在當初應下姜葉的那些話語的時候,南島雖然知道那很難,只不過終究帶了些少年的自信。

    覺得沒有什麼是不可以的。

    然而那日看見了這個老劍修的時候。

    雖然震驚的只是陸小二。

    但是南島也未嘗沒有驚慌。

    只是要爲師叔之表而已。

    開什麼玩笑這句話,陸小二自然也是說到了南島心裏去了。

    南島靜靜地站了許久,而後輕聲說道:“人間劍宗難道沒有境界低一些弟子嗎?”

    老劍修輕聲笑道:“當然有,當他們還年輕的時候,但你現在能見的,最年輕的,除了那個叫做胡蘆的,便是另一個叫張小魚的。”

    所以不欺人間年少,在修行界,是一條極爲重要的準則。

    這不是大道初生時代。

    大道也許依舊年輕,但是也已經有數千年了。

    人們早已經形成了許多慣例。

    譬如上者去上,下者去下。

    人間劍宗這種地方,自然不會收碌碌之輩。

    用叢刃的話來說,至少天賦不能比他差太多。

    作爲叢中笑的弟子,叢刃雖然時常自嘲天賦差,但是那也只是因爲他從來都是對標磨劍崖的那些人。

    百年歲月匆匆,天賦相差無幾,年歲便是最重要的決定因素。

    老劍修不無嘆惋地看着南島,說道:“你修行年歲太短了,自然會覺得他們太高了,但這不是望塵莫及的事。”

    南島寧靜了下來。

    他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倘若桃花沒有說謊。

    他真的已經三過大道而不入。

    許多東西自然會追得很快。

    就像去年的三月,他才始入道。

    現而今便已經快要踏雪境了一般。

    南島卻是突然想起了去年某場雪裏,張小魚與自己說的那句話。

    同樣是你需要走慢一些。

    只是顯然意味是不一樣的。

    老劍修所說的走慢一些,是要讓南島的境界跟上他的步子。

    而張小魚的走慢一些,是要讓南島境界慢於他的步子。

    二者自然都是有道理的。

    沒有道理的,是不盡人意的,被命運推涌的故事。

    是那封被寄往了北方的信。

    所以其實路都是自己選的。

    南島帶着陸小二在鎮尾院門口站了許久,最後向着老劍修行了一禮,輕聲說道:“多謝前輩。”

    老劍修蒼老的面容上笑意是迷人且和煦的。

    “不客氣。”

    兩個少年在雨停後的小鎮,安安靜靜地走出了鎮尾,向着那片青山腳下走去。

    老劍修則是坐在那裏,倒是有些不安的挪着屁股。

    想了許久,才意識到是因爲身後的院子裏沒有自家孫女唱戲的聲音了緣故。

    老劍修嘆息了一聲,決定安安靜靜地打個盹。

    ......

    張小魚重新回到了南衣城中。

    那些依舊沉浸在過年的熱鬧之中的人們,過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那個用了白衣折成布條,將眼睛矇住了的年輕人,便是當初風靡南衣城的張點炮。

    “張小魚?”

    有某些在路邊閒談着的人很是驚詫地看着這般模樣的張小魚。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衣服多久沒洗了?是不是在外面受欺負了?”

    張小魚本來還是微微笑着面對着那些曾經一起打過牌的人們。

    直到聽到了後面那幾句,卻是好似被誰在心口重重地擂了一拳一般。

    這個在南衣城嘻嘻哈哈打了七年牌的劍修,重新回到南衣城的第一刻,便突然覺得很是委屈。

    但是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輕聲笑着,帶着一些顫抖的聲線,雲淡風輕地說道:“沒有啊,誰能欺負我張小魚呢?是吧,哈哈哈。”

    因爲看不見張小魚的那雙眼睛,所以那些南衣城的人們也覺得張小魚大概真的在笑。

    都是嘻嘻哈哈的開起了玩笑。

    張小魚收斂着情緒,與衆人在河邊護欄依靠着說着笑。

    關於自己眼睛的事,張小魚只是很平淡地用了一場意外敷衍了過去。

    南衣城的人們見多識廣,自然不會對於張小魚眼睛都瞎了,爲什麼還能好端端的四處亂走感到奇怪。

    諸般大河最初同流之地,自然什麼都見過。

    人們說着說着,便有人不小心說到了前不久發生在南衣河邊的事上。

    關於鼠鼠,關於胡蘆,也關於那個傘下的少年。

    張小魚沉默了下來。

    他能說什麼呢?

    他什麼都不能說。

    胡蘆是自己的師弟。

    南島也是的。

    而且對於後者,他有着更深層次的愧疚。

    所以這個白衣劍修從黃粱回來的第一日,便在南衣河邊站了許久,最後也只是輕聲說了一句。

    “都還活着,那就很好。”

    那些曾經的牌友們自然不好說什麼,只是安撫般的拍着張小魚的後背。

    張小魚笑了笑,而後便沿着南衣河向北走去。

    人們也沒有問什麼,張小魚畢竟曾經是劍宗的人,說來說去,總歸是要回到人間劍宗去看一眼的。

    一直走了好遠,身後的那些人們才想起了先前的那些事,看着這個曾經的劍宗弟子,笑着說道:“張小魚。”

    張小魚回過頭來。

    “我們自然是相信你的。”

    說的便是嶺南之事。

    張小魚站在那裏許久,而後輕聲笑着,轉回了頭,沿着長河走去。

    一直到走出了很遠,這個白衣劍修才擡起手來,像是擦了擦眼角。

    大概自己真的是條要被溺死的魚吧。

    張小魚走在南衣城的河岸邊,看着那些熟悉的熱鬧的風景,安靜地想着。

    想救的走不到離岸那麼遠的地方。

    能救的沒有在看河裏。

    揹着空空如也的劍鞘的年輕人,安安靜靜地穿過了整個南衣城。

    一直到走到了人間劍宗大門外。

    門是關着的。

    所以需要敲門。

    只是敲門與推門,自然是兩種不同的意味。

    但張小魚還是舉手敲門。

    帶來的清晨陽光灑落一地。

    開門的是江河海,這個曾經常年坐在門房打牌的師兄。

    “張小魚!”

    江河海很是開心的看着門口的那個年輕人。

    一把拉住了張小魚的手,就往劍宗裏走去。

    “師兄,師弟回來了!”

    已經快三十的江河海開心得像個小孩子一樣,衝着劍宗裏叫喊着。

    劍宗的師兄們很快便出來了。

    三三兩兩地站在那些園林的清溪斜橋上,只是看見了張小魚眼睛上的那條布條時,卻又在笑意地沉默了下來。

    這些日子,劍宗發生了很多事。

    叢刃一去不回,南衣城外死了一些師兄弟,陳懷風也一去不回,胡蘆重傷,至今沒有恢復過來,好不容易看見張小魚回來了。

    那個曾經最喜歡穿着乾乾淨淨的白衣去打牌,然後在清晨冷風裏蹲在路邊啃着飯糰的二十六歲的年輕師弟。

    卻已經變成了一個瞎子。

    姜葉笑意斂去之後,站在橋邊沉默了很久,才問道:“發生了什麼?”

    張小魚看不見了。

    但是他依舊能夠從人間微風末流之中,感受到師兄們的神色。

    那種神色的變化是很鮮明的。

    轉折是很突兀的。

    因爲誰也沒有想過張小魚會變成一個瞎子。

    張小魚很是灑脫很是平淡地站在劍宗門口,輕聲說道:“李青花瞎了,我把眼睛給了她。”

    劍宗的師兄們,自然都是知道張小魚與李青花的故事的。

    梅曲明在怔怔站了許久,輕聲嘆息着說道:“怎麼會這樣呢?”

    劍宗裏很是沉寂。

    只是有着此起彼伏的嘆息聲。

    張小魚主動打破了這種場面,聽着那些風裏的聲音,並沒有看見某個喝茶養生的師兄的蹤影。

    “懷風師兄呢,還沒有回來嗎?”

    江河海在一旁輕聲說道:“懷風師兄不回來了,他現在是青天道的一個道人。”

    張小魚沉默了少許,說道:“這是青天道在嶺南之事中需要劍宗付出的代價?”

    姜葉轉頭看向北面,緩緩說道:“也許是的。”

    人們再次沉寂了下來。

    好像說來說去,總是說不到什麼好消息一般。

    小叢心的身影出現在了那些師兄身旁,看着那個蒙上了眼睛的張小魚,很是憂傷地罵着人。

    “張小魚,你可真是個王八蛋。”

    張小魚輕聲笑着。

    “是的。”

    而後這個白衣劍修向着一池看去。

    “胡蘆在那裏?”

    姜葉點了點頭。

    一行人向着一池而去。

    張小魚穿過了那條無比熟悉的一池小道,停在了那株桃樹下。

    胡蘆的身影便在那裏被劍意託着懸浮着。

    張小魚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看着。

    江河海往前走了一些,看着那個昏迷不醒的少年。

    “胡蘆,你小魚師兄回來了。”

    少年的指頭似乎動了一下。

    又好像是錯覺。

    只是一池桃花紛飛。

    一池青叢新綠。

    一池水波輕皺。

    春天快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