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雪在春日,春在桃花,我在浪漫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5556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少年撐着黑傘,站在桃花紛飛的春日湖邊,擡頭怔怔地看着懸停在人間的萬千劍光。

    這樣的一副畫面,哪個少年不愛呢?

    無怪乎陸小三每日背劍名背得爛頭焦額,卻還是堅持着來這裏背了那麼久。

    南島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在短暫的失神之後,卻是輕聲笑了起來。

    草爲螢在一旁歪着頭看着他,說道:“你笑什麼?”

    南島將手中桃花劍送回鞘中,擡手輕觸着面前的一柄寒光之劍,當少年的指尖觸碰到那柄名叫琴心的劍時,劍身卻是不住的輕鳴着,無數劍意流轉,而後化作劍光射向遠方雲崖之中,又在不斷縈繞的劍鳴之中,落回南島身前。

    “我在想,陸小三那個傻小子,要是看見了這一幕,會不會激動得昏過去。”

    草爲螢握着葫蘆喝了口酒,很是認真地想了想,說道:“大概會。”

    南島輕聲笑着握住了那柄重新歸來的琴心劍,看向一旁的草爲螢,說道:“這柄劍的另外幾柄是什麼?”

    草爲螢看着南島手中的那柄劍,想了想,輕聲笑着說道:“早服還丹無世情,琴心三疊道初成。”

    南島沉思了許久,而後看着草爲螢說道:“所以你是怎麼把它們分開斷句的?”

    草爲螢笑了笑,隨手招來一劍,上面只有一個字。

    早。

    草爲螢先生在劍上刻了個早字,只是大概並不是爲了提醒自己要趕早。

    草爲螢把手裏的劍給南島看了一下,說道:“你看,就是這樣刻的。”

    自然無拘無束,想如何刻就如何刻。

    可以刻一字,也可以刻一句,甚至一個字都可以分開刻。

    譬如愁字都可以刻兩柄劍,一柄叫做秋,一柄叫做心。

    只不過這大概也是一個需要注意的問題。

    所以南島才會有此一問,不然總覺得有些劍名會稀奇古怪。

    少年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琴心劍,大約是劍在手中的原因,這柄才始從劍湖之中出來的長劍之上,卻也是開始帶着許多細雪,少年手中微動,那些細雪便落向了腳下,在一地桃花裏化作一場微渺的風雪。

    “難道我真的要同時握住這麼多劍?”

    南島看向一旁的草爲螢,而後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酒葫蘆上。

    草爲螢輕聲笑着,說道:“自然可以,不過鎮子裏沒有這麼多的桃花釀給你喝。”

    南島想了想說道:“不喝桃花釀也是可以的。”

    草爲螢挑了挑眉,看着南島說道:“你的酒量很好嗎?”

    南島輕聲說道:“應該還行。”

    草爲螢輕笑一聲,將自己手裏的酒葫蘆遞了過去。

    “請。”

    ......

    人間無數草爲螢。

    草爲螢只是當初少年順手取得一個名字而已。

    那麼南島自然也可以是草爲螢。

    所以天上鎮也可以有着無數個少年醉醺醺的抱着風雪長劍在花海里躺着。

    南島依舊坐在桃樹下,握着草爲螢的酒葫蘆喝着酒。

    大概就像那個去了人間的草爲螢所說一樣,這個胡蘆是胡謅的仙家法寶。所以想喝完的時候,便可以喝完,不想喝完的時候,便可以飲盡生死。

    胡蘆裏的酒早就不是桃花釀了。

    南島在裏面喝到了很多種酒。

    有天上鎮的,工藝粗劣,帶着燒味的酒,有南方細雨綿綿的酒,有北方風沙烈烈的酒,還有某種帶着歲月悠長意味的清苦的酒。

    有些是酒,有些是水。

    譬如東海之水,譬如冥河之水,譬如天上的雨水,譬如人間的泉水。

    南島喝到後面,早已經分不清什麼是酒什麼是水。

    所以也不知道哪個才是自己。

    是正在喝酒的是南島。

    還是早在醉意迷離裏,順手握了一柄劍跑去花海中睡着的南島。

    也許是東島也許是西島,甚至可能是可能會寫詩的北島。

    於是少年撐着傘,喝得人間輝煌,大湖晴朗。

    喝得無數風雪落到了這處春日小鎮裏,鋪落成一場春雪。

    鎮子在雪裏,桃花在雪裏,劍湖在雪裏,雲崖山嵐也在雪裏。

    而雪在春日裏。

    春天也在桃花裏。

    桃花落了笑眯眯地草爲螢一身。

    草爲螢笑眯眯地看着那個醉飲的少年。

    或許苦難降臨人間,本就是爲了化作浪漫一場。

    浪漫的人間,酒裏的人間。

    少年握着葫蘆,提起劍來,踩着那些紛飛在春日裏的雪花,向着劍湖之中踉蹌而去,直到執傘握劍立於劍湖雲崖之上,少年才停了下來,仰頭喝着胡蘆中的酒,而後轉回身來,將酒葫蘆掛在了腰間,醉眼迷離的面對着一湖劍光與風雪,輕聲說道:“請。”

    草爲螢依舊只是笑眯眯地坐在湖邊。

    而那些滿是劍光風雪的春日大湖之上,卻是緩緩出現了一個白衣男子的身影。

    南島那一劍自然不是請那個坐在湖邊的青裳少年,也不是神海中自己的心我。

    而是所有的鬱結的東西。

    只是那樣的東西自然不會出劍。

    所以大概只有自己才會最瞭解自己。

    桃花在南島說出那個請字的時候,便出現在了劍湖之上,擡頭看着風雪疏落的天穹,而後擡手握住了另一柄劍。

    三疊。

    琴心三疊道初成。

    爲了疏解一切所不能紓解的東西。

    風雪之中,少年執劍而來。

    桃花提劍而迎之。

    兩劍相交,有鏘然劍鳴,有燦然劍光,有浩然劍意,有泠然風雪。

    琴心三疊,一觸即分。

    桃花拖劍而去,劍鋒走筆平湖,飄雪落花之湖中拖曳着陣陣波紋,而後一劍挑雪而來。

    執傘的少年似乎在醉意裏找回了許多的東西,一手緊握着手中之傘,一手反執寒光之劍而迎之,在劍意橫流之中,盪開那一劍,而後如同風中翻飛之花一般,劍於湖面之上劃過一道如雪白痕,向着桃花橫斬而去。

    桃花平靜地提劍傾斜,只剩一個腳尖落於大湖之上,待到那一劍鋒芒擦過身前,而後迅速回正身體,一劍定於大湖之上,萬千劍意流轉,盪開千層波紋,風雪劍湖之上,卻是瞬間無數劍光疏影橫斜般斬落。

    好一個太白狗。

    少年平靜地鬆開了手中的劍,握住酒葫蘆,一口不知何年的苦酒飲入喉中,而後身前出現了另一個少年,擡手握劍,穿越劍光風雪而去。

    此劍,定勝負。

    少年執劍停在了手中空空如也的桃花身前。

    萬千劍光落於黑傘之上,彌散而去。

    而身後那個飲酒的少年,卻是悄然散去,酒葫蘆落向大湖之中,沉浮着,向着湖岸而去,而後被另一個青裳少年撿了起來,笑眯眯地喝着。

    劍湖之上兩個身影靜靜地佇立着。

    而後桃花散去,只剩了那一個醉意裏清醒地看着春日風雪的少年。

    ......

    “所以你贏了。”草爲螢笑眯眯地看着面前抱着胡蘆喝着酒的少年。

    南島帶着醉意坐在桃樹下,輕聲笑着說道:“是的,而後桃花散去,只剩下了那一個醉意裏清醒地看着春日風雪的少年。”

    劍湖之上的劍光,來自這個喝了酒的少年的敘述。

    這是可閒走人間八萬裏也可停於湖上席捲着劍風的心中之劍。

    “所以你爲什麼不斬下去?”草爲螢笑眯眯地說道,“斬去心我,登人間高樓,以忘我之境踏天而去。”

    南島坐在傘下,喝了口酒,向着一旁的大湖上看去,湖上風雪寧靜,劍光懸停,什麼也沒有發生,如同那裏真的發生過一場少年意氣的劍道之爭一般。

    “我斬不下去。”南島輕聲說道。

    沒有什麼理由,只是斬不下去。

    心中之劍懸停在桃花身前,便意味那一劍依舊不是斬出的時候。

    草爲螢只是笑着。

    而後看向凌亂的紛飛在整個天上鎮的那些風雪。

    “我應該讓你翻過山去,再喝酒的。”

    南島倚着桃樹,說道:“爲什麼?”

    草爲螢笑眯眯地說道:“春雪固然有種肅冷的生機之美,但是終究是很冷的,我怕熱,但也不是那麼喜歡冷,雪自然是好看的,但是就像你們人間某個小子一般,又想看桃花,又不想讓它結果,於是便出現了那樣一株永遠盛開的桃樹。”

    人間的某個小子,大概便是叢中笑這個將那本自己親手寫的《桃花美學》奉爲圭臬的老家夥。

    南島輕聲笑道:“所以你是怎麼解決的?”

    草爲螢輕聲說道:“風吹開雲霧了,你倚坐在春日桃花暖陽裏,越過那些清冷的山崖,向着遠方看去,彎彎曲曲的小道在人間安靜地蜿蜒着,一片疏離的灰色的山脈之上,頂着一抹雪色。”

    南島眯着眼睛想象着那種畫面,而後緩緩說道:“你漏了一口寧靜的春日大湖。”

    草爲螢哈哈笑着站了起來,站在湖邊向着雲霧山崖眺望而去,說道:“是的。”

    南島坐在樹下喝着酒,而後將手裏的酒葫蘆遞給了草爲螢。

    “酒喝完了。”

    酒自然沒有喝完,草爲螢接過來,晃了晃胡蘆,仰頭喝了一口,緩緩說道:“神海里的劍意散盡了?”

    南島平靜地說道:“沒有,我留了一些。”

    草爲螢挑了挑眉,說道:“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

    大概是故意不小心的。

    所以南島說道:“在神海角落裏,我留了一片風雪,桃花會去蓋一個草廬,住在那裏面,就不用整天坐在樹下像個無家可歸無處落腳的人一樣了。”

    傘下的少年說着,從身後拔出了自己的桃花劍,劍身之上劍意流轉,少年輕聲說道:“而且,這樣的風雪,確實可以淬鍊劍意。”

    草爲螢輕聲笑着,說道:“確實很好。”

    二人站在湖邊,小鎮的春日風雪正在緩緩平息下來。

    “這場雪怎麼辦?”

    南島看着天上鎮的這場雪,又回頭看向花海之中——那些抱劍而眠的少年們已經消失不見,只有許多醉醺醺的長劍在花雪之中安靜的躺着。

    草爲螢笑着說道:“沒關係,讓雪再留一會,我也很多年,沒有見過這樣一場雪了。”

    “不是說怕冷?”

    “我可以克服。”

    兩個少年相視而笑。

    “鎮上的人呢?”南島回頭看着鎮子,那條老狗不知道跑哪裏去了,大概是第一次在草爲螢的春日小鎮裏見到雪,曾經倉皇地叫過一陣,而後夾着尾巴溜到某家酒肆的爐子旁去了。

    “他們總要見雪的,只活在春天裏,不能算做人間。”草爲螢喝着酒靜靜地說道。

    “他們要見草木生長,也要見萬物搖落。”

    “而後在哭聲裏迎來新生,也在喧笑中迎接死亡。”

    “然後罔視真假,誠懇地承認,這是我所擁有的一生。”

    草爲螢轉頭看着傘下的少年,微微笑着。

    “就像你們,就像我們一樣。”

    傘下的少年靜靜地看着青裳的少年,而後輕聲說道:“其實我並不能明白你在說什麼。”

    草爲螢輕聲笑着,沿着大湖走去,說道:“你以後自然會明白的。”

    南島沒有在糾結這個問題,看着草爲螢沿着大湖走去的身影,說道:“你去做什麼?”

    草爲螢想了想,喝了一口酒,擡手比劃着。

    “想辦法把這些雪送到遠處,那些蜿蜒小道通往的疏離的山頂去。”

    可見青裳少年確實還是怕冷的。

    怕冷的人,一般也怕流離。

    因爲流離總是冷的。

    ......

    南島撐着傘回來的時候,便看見陸小二抱着劍,帶着那頂狗耳朵帽子,坐在峽谷外的山石上,安靜地等待着。

    人間風雪未曾止息,也分不清天色,南島卻也是不知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你在這裏做什麼?”

    小少年似乎是在發着呆,驟然聽到有人說話,下意識的握住了懷裏的劍。

    擡頭看見南島之後,才鬆開了劍柄,很是緊張地看着南島。

    “師叔你回來了?你沒事吧?”

    南島自然沒事,而且大概還想吃點梅子。

    南島走到小少年身前,替他把肩頭的一些積雪掃去,笑着搖搖頭,說道:“自然沒事,昨天你樂師叔已經給我治好了。”

    陸小二看着南島那誠懇的神色,點了點頭,又低下頭去,輕聲說道:“那太好了。”

    南島看着陸小二那有些愧疚的神色,好奇地問道:“怎麼了?”

    陸小二抱着劍從山石上跳了下來,在雪中走着,緩緩說道:“可能是有些怕吧,師叔對於嶺南太過重要了,那個東海來的女子陪你出去了那麼多次,你都沒有出什麼事,我陪師叔出去了一次,師叔便昏迷了......”

    南島輕聲笑着,與陸小二一同往峽谷裏走去,而後問了個問題。

    “你是聖人嗎?”

    陸小二回頭看着南島,而後茫然地搖了搖頭。

    “聖人都不知道禍福,你又怎麼能夠知道呢?”

    陸小二倒是鄭重地說道:“聖人是能夠知道禍福而不想知道,我是想知道禍福卻不能知道。我也是讀過書的。”

    青牛五千言這種爛大街的道文,自然誰都有可能看過。

    不知道是被十一二歲的小師侄給辯駁到了,還是被那句我也是讀過書的給刺激到了,南島很沒好氣地在陸小二頭上敲了一下。

    “我當然知道!”南島大概有些心虛,下意識地提高了音量。

    “我這是爲了勸解你寬慰你。”

    陸小二回頭看了一眼這個沒比自己大多少的小師叔,大概是瞥見了一些發紅的耳根,所以倒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說道:“哦,所以師叔先前是去哪裏了?”

    南島回頭看着那處風雪之中安靜的,世人不可見的高山斷崖,輕聲說道:“我去浪漫了一下?”

    “樂師叔不是說你去洗劍去了嗎?”

    南島想了想,說道:“洗劍當然也可以是浪漫的。”

    陸小二雖然讀過書,但是終究還只是小少年,故作穩重,不是穩重,假裝成熟,也不是真的成熟,所以很是好奇地問道:“怎麼個浪漫法?”

    南島回想着天上鎮之中的那些事情,輕聲笑着說道:“坐於桃花樹下,與師友飲酒,大湖春風吹來細雪,於是執劍而動。以風雪烈酒與友人的笑聲洗劍,自然是浪漫的事情。”

    請君爲我飲風雪,請君爲我滿金樽。

    我欲執劍舞少年。

    請君爲我傾耳聽。

    陸小二大概明白了,只不過穿過峽谷走去的時候,看着谷外那棟小紅樓,想了想說道:“爲什麼不讓樂師叔一同去。”

    南島挑了挑眉,看着小紅樓上那個懶懶散散地趴在護欄上笑眯眯地看着風雪的師弟。

    “大概你樂師叔去了,就不浪漫了,就會很饞了。”

    於是變成了——請君爲我熱銅爐,請君爲我炙魚膾。

    陸小二抱着劍,在風雪裏很是瞭然地笑着。

    而後看着一旁的南島,說道:“師叔當真沒事了?”

    南島輕聲笑着說道:“自然沒事了。”

    陸小二點了點頭,然後向着峽谷下方走去。

    “那我去小白瀑那裏練劍去了。”

    陸小二自然是勤勤勤懇的。

    “嗯,去吧。”

    南島一直目送着陸小二的身影消失在峽谷風雪崖坪上。

    一旁青椒的小木屋中頗有些不寧靜,劍意環繞,大概也是到了越過斜橋之境的關鍵時候。

    南島卻是有些慶幸自己那日的明智之舉。

    不然若是青椒真的入了人間青蓮之境,大概自己哪怕借了風雪白衣,也不一定打得贏。

    南島自然沒有去打擾她。

    轉身向着小樓走去。

    只是才走了沒幾步,便聽見樂朝天的聲音從小樓上傳了下來。

    “師兄,你回來了,有沒有帶魚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