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處處風流好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秋雨半浮生字數:5385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南島盤坐於小紅樓廊道之上,一如往常的蘊養着劍意。
神海之中的元氣溪河已經無比茁壯,越過那處交匯點的大湖,向着遠處那片依舊未成形的道海,滔滔而去。
滿溪劍意遊走,如同幽藍之海的銀光之魚一般。
南島在溪邊坐了許久,而後向着道樹那邊而去。
出關成道,南島其實已經許久沒有去看過自己那片道海與道樹了。
大概便是山中不止歲月的緣故。
一直走了許久,南島才踏過那片已經漸漸有了些深度的道海雛形,停在了那處道樹前。
擡頭看去,滿樹白花,已經有不少吸收了天地元氣,化作了小小的青綠的道果,便懸在枝頭,藏在花間。
神海之風吹過的時候,像極了許多花中青鈴。
只是可惜並沒有聲音,只是不住地晃悠着。
也許便是大音希聲之故。
南島這樣想着的時候,突然便聽見了一陣輕鳴聲。
他最初還以爲這是青色道果的聲音,然而仔細聽了許久,才發現這種聲音並非來自於神海之中,而是外界人間。
南島睜開眼,便見膝頭桃花與身周鸚鵡洲正在不住的低鳴着。
擡頭看向山雪之上的天空,卻是有着不少劍意在遊走着,似乎結成了一張無形之網,而後慢慢沉寂下去。
南島低頭看向樓下的青椒,這個原本在那裏安靜地蓋着自己的小木屋的紅衣女子,此時亦是握住了自己的劍,靜靜地看着那片天空。
“那是什麼?”
南島看着她問道。
青椒靜靜地看了許久,又重新低下了頭來,在身前的那根削了皮的木柱上打着孔。
“嶺南封山了。”
南島皺了皺眉頭,卻是莫名地想起了昨晚到來的張小魚。
“封山,爲什麼?”
青椒平靜地在木柱上鑽好孔,而後將它放在了一旁,拿起另一根木樑,看了許久,開始削着尖頭——大約要比那個孔大一些,才好嵌進去不會脫落。雖然沒有用上墨盒角矩之類的工具,但是一個小道境的劍修,總歸眼神是很好的,像樂朝天那樣彈墨線都能彈歪的,也是少有。
“不知道,總不至於是因爲嶺南要出第一個大道劍修了,想來大概是出什麼事了吧。”青椒說得很平靜。
這句話雖然說得有些刻薄,但是卻也是事實,倘若有朝一日,嶺南真的會出第一個大道劍修,想來他們真的會選擇封山。
南島在小樓廊道上坐着靜靜地看着那片天空,遠處雪山之上依舊不時有劍光劍意疾射而出,而後在天空如同煙花一般散開。
樂朝天大概也是被那些動靜驚醒了,打着哈欠走了出來,靠在護欄上歪着頭看着那些山雪之上的劍意煙花。
“嚯,好大的動靜啊,該不會要在山裏抓什麼人吧。”
樂朝天笑眯眯地說道,又轉頭看向南島,說道:“昨日你那師兄來的時候,劍上似乎有血,不會是他幹了什麼喪心病狂的事吧。”
南島沉默了少許,說道:“不知道。”
樂朝天笑眯眯地看了一會,又碎碎念着:“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東南西北啊呸,管他冬夏與春秋。”
冬日裏懶洋洋的師弟進樓晃悠了幾圈,然後抱着一張琴走了下去,在崖邊掃了掃雪,然後坐了下來,慵懶地彈唱着。
“飛仙欲下,水殿嚴妝早。嬌澀怕春知,跨白虯、天門未曉。霓裳零亂,肌骨自清妍,梅檐月,柳橋風,世上紅塵杳。”
“重門深閉,忘卻山陰道。呼酒嚼瓊花,任醉來、玉山傾倒。無言相對,這歲暮心期,茅舍外,玉堂前,處處風流好。”
南島自是早就免疫了樂朝天這隨地彈唱的習慣,只是靜靜的看着那些連綿的山雪。
過了許久,南島揹着劍站起身來,向着樓下走去。
走到樓下的時候,樂朝天兀自在隨意的撥着琴絃,悠閒地哼着處處風流好。
倒是青椒擡眼看了一下撐着傘走下來的南島,問了一句:“你要出去?”
南島想了想,說道:“我去劍宗裏問下師兄他們。”
青椒也沒有說什麼,低頭繼續弄着她的小木屋。
今日雪才始停下,自然不會有什麼融化的跡象,只是沒有先前那般柔軟了,南島撐着傘走在那些積雪裏,沿着山道向下而去。
穿過那些枝頭垂雪的小道,南島停在了天涯劍宗的那個院坪裏,伍大龍便握着個鐵錘,站在坪邊看着,聽見那些雪裏的腳步聲,轉頭看了過來,而後笑道:“師弟今日怎麼下來了?”
南島擡頭看着天空說道:“青椒說嶺南封山了,想來問下師兄,看師兄是否知道些什麼。”
伍大龍不出所料的搖搖頭,看着遠方天空那些劍光,說道:“連日大雪,我也沒有出門.....”
伍大龍似乎想到了什麼,看着南島說道:“你擔心是張師兄的問題?”
南島並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
伍大龍拍了拍南島的肩膀,笑了笑,說道:“張師兄是出身人間劍宗的大道劍修,倘若這件事真的與他有關,小九峯劍宗也不會選擇封山,因爲根本不可能留住他。”
南島看向伍大龍說道:“小九峯劍宗?”
伍大龍解釋道:“就是散落在嶺南諸峯之間的九處劍宗,存世時間比磨劍崖還要久遠,一直以來都是嶺南劍宗最主要的組成部分,當初嶺南八萬劍修,大約有三萬便是出自這九處劍宗。一般嶺南劍修會把他們統稱爲小九峯。只是在歷經了南衣城那場大戰之後,想來應該也只剩下了幾千人了。”
南島想起了當初在聽風劍派看到的那一幕。
一個偌大的劍宗,只剩下了少數弟子,還有殘劍伶仃,高崖孤風。
大概便是聽着人間的風,也在人間死去吧。
伍大龍大約也是有些感慨,看着雪霽天空之上那些劍光,輕聲說道:“小九峯劍宗其實當年也曾輝煌過,不過那是在人間大道初生,劍修們依舊以復古流劍道爲核心的時代。”
大概便是沒有趕上大道的浪潮。
於是嶺南便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南島卻是莫名的想起了自己當初那個猜想,問道:“世人所說的磨劍崖七師兄,是否便出身於嶺南?”
伍大龍頗有些嘆惋地笑道:“倘若他真的出身於嶺南,嶺南也不會是現在這般模樣了,那可是比人間劍宗斜橋聲名更盛的人物,磨劍崖劍式,大多出自他手。不過他也許在上崖之前確實到訪過嶺南,因爲人間歷來公認,七師兄當年是遊俠劍修,復古流劍道核心與劍意之道的集大成者,這樣的人物,年少之時,自然曾經遍歷人間劍道,才能成爲劍道之上第一人。你如果有興趣,以後可以去小九峯劍宗看看。”
“嗯。”南島點了點頭。
二人在天涯劍宗的院坪裏看了許久,伍大龍轉身向着那條通向鑄劍臺的小道而去。
南島看着伍大龍的背影,問道:“師兄還是在鑄劍?”
伍大龍笑着說道:“人間大雪,無所事事,除了鑄劍,大概也沒有什麼事可做。”
修行界大事,與伍大龍這樣的人也不會有什麼關係,人間大事,他也只能組成微末的一部分。
所以才叫小小劍修。
小小自然有小小的好處。
張小魚應該羨慕得很。
沒多久,天涯劍宗裏便再度響起了叮叮噹噹的聲音。
南島撐着傘離開了天涯劍宗,擡頭向上看了一眼,想着青椒大概還在忙着蓋房子,不然今晚依舊只能住在昨日搭起的窩棚裏,於是便沒有再上去叫她,轉身獨自向着山門方向走去。
青椒大概也變成了當初她自己所鄙夷的,不去修劍,天天修房子的人了。
修房子當然與修行並不衝突。
只是當南島纔始走到山門附近的時候,卻發現那個紅衣女子已經在山門下安靜的走着了。
南島挑了挑眉,看着她說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青椒回頭看了一眼南島,平靜的說道:“剛剛。”
南島沉默了少許,伸手向後輕彈了一下自己的鸚鵡洲。
劍身顫鳴,劍意擴散。
南島這才發現這片青山處四處都是留着一些些微的劍意,稍不注意,便會驚動到青椒。
所以當初她所說的山門之下的血跡之事,大概便是真的?
南島收回了手,對此並沒有說什麼,看着青椒說道:“我要去一趟聽風溪,也許會很晚才能回來,你確定不回去先蓋你的房子?”
青椒淡淡地說道:“沒有那座木屋,我也不會被凍死。”
南島沉默了少許,沒有再說什麼,撐着傘踩着石階上的雪走去。
大雪數日,山路卻是不好走,雖然人間寧靜,但是遍地雪白,看多了卻也有些令人目眩的感覺。
整個嶺南無比寧靜,不知是這場雪的原因,還是那些山雪之上的劍光的原因。
二人在山雪間安靜地走着。
“你去聽風溪做什麼?”
青椒走在前面,平靜的說道。
南島撐着傘在後面緩緩走着,不時便有枝上積雪砸落下來,落在傘上,發出很是沉悶的聲音,又簌簌地滑落下去。
“我想知道爲什麼封山。”
青椒轉過頭來看了南島許久,而後緩緩說道:“你看起來很是不安。”
南島沉默了少許,說道:“是的。”
青椒沒有再問什麼,只是平靜的在前面走着。
大約又走了一陣,這個執劍踏雪而行的紅衣女子平靜的說道:“入了成道境,便可以燃燒神海元氣,藉助劍意之勢,身化劍光而去。”
南島看着在前方停下來的紅衣女子,說道:“你說這個做什麼?”
青椒回頭看着南島,說道:“我怕你如果到時候想逃,卻終日沉迷於行走二字,忘了身爲劍修應有的速度。”
南島沉默了少許,說道:“我總覺得你是在暗示着什麼。”
青椒轉回頭去,繼續向前走着,平靜地說道:“只是好心提醒而已。”
南島咯吱咯吱地踩着雪,說道:“嶺南這個地方很好,雖然在你們東海劍宗的人看起來,他們總像是因爲各種各樣的事情耽誤了修行一般,但是這也許正是生而爲人的樂趣。”
青椒緩緩說道:“所以你的不安,只是因爲擔心嶺南出什麼事?”
南島沉默地走了很久,才緩緩說道:“是的。”
只是這樣的是的,總是有些難以讓人信服。
但二人都沒有再說什麼,在簌簌地落着雪團的山林裏安靜地走着。
雖然沒有身化劍光,但是終究踏了劍風,倒也沒有南島所想象的那麼慢。
臨午的時候,二人便到達了那條覆雪的聽風溪附近。
溪流雖然沒有被凍結,但是溪中流水也有了些阻塞的意味,並不潺潺,只是沉寂。
溪畔已經有了不少劍修,聽風吟並不在,所以那些劍修們都是在東張西望的找着。
南島與青椒二人便揹着劍,站在邊緣靜靜的聽着。
人們等不到,便開始猜測着許多的東西。
譬如張小魚來了,來嶺南問劍,失手把聽風吟殺了。
更膽大一點的,則是在猜着,什麼消失許久的神河出現在了嶺南,但是重傷未愈,所以嶺南才會突然封山。
什麼稀奇古怪的都有。
......
聽風吟當然不會來。
他在嶺南最南的山腳下。
那裏有個穿着黑袍按着劍的人。
天獄南方調度使,曾經因爲天獄自查,導致被林二兩重傷,至今才恢復過來的狄千鈞。
這個出身於流雲劍宗的小道五境劍修,便安靜的站在山腳下,看着那個從嶺南而來的小道六境的嶺南劍修。
“我需要知道嶺南封山的理由。”
雖然狄千鈞境界實力都不如西門,但是他的背景遠比西門強大。
西門的背後除了小小的五刀派,便只有天獄作爲依靠。
而狄千鈞不一樣,他來自天下三大劍宗之一的流雲劍宗,也是整個天獄的南方調度使。
所以說話的底氣與意味自然便不一樣。
聽風吟停在了狄千鈞身前,平靜的說道:“這件事情關係太大,哪怕是天獄,也不能透露半分。”
狄千鈞按着劍,靜靜地看着這個聽風劍派的宗主,而後緩緩說道:“我有理由認爲,嶺南是想要將那些依舊在山裏的天獄之人困住。”
聽風吟輕聲笑了笑,說道:“嶺南沒有讓他們上山。”
“死守住那樣一個少年,甚至還將東海劍宗也牽扯進來,有什麼意思?”
“意思有沒有,與今日之事無關。”
“天獄已經在嶺南死了數十人。”
“嶺南沒有動手。”聽風吟平靜的說道,“我知道天獄的背後是陛下,但是嶺南沒有動手,不管是東海劍宗的人,還是張師兄,他們不是嶺南的人,在嶺南殺了人,也只會算是修行界的遊行衝突,與嶺南無關。”
聽風吟看着狄千鈞腰間緊握着的劍。
流雲劍宗的劍出就是出,不出就是不出,沒有出鞘三寸威懾人的意思。
從殺人而來的劍道,自然是果決的。
但是他並沒有在意,只是平靜的看着狄千鈞。
狄千鈞神色淡漠地按着劍,緩緩說道:“嶺南封山,整個南方都被割裂,你總要給個理由。”
“我當然知道調度使大人的職責,天獄南方調度,嶺南這一片自然極爲關鍵,但是天獄之中勢力交錯,這件事,我信不過天獄。”
聽風吟平靜地說道。
只是話音未落,山雪之下,有寒光閃過。
狄千鈞的劍便已經出現在了聽風吟身前,然而伴隨着鏘然一聲,聽風吟的劍卻也是快速自身後飛出,裹挾着劍意,無比強勢地將狄千鈞的劍攔了下來。
山腳之下劍意橫流,山雪之中似乎又有大風起,吹得二人衣袍獵獵。
聽風吟擡手握住劍,一劍將狄千鈞的劍挑開。
“我聽風吟雖然不是嶺南劍道的門面人物,但是終究也浸淫青蓮之境多年。”
聽風吟握劍立於山下,看着狄千鈞平靜地說道:“如果調度使大人想要以劍服人,卻是想得太多了。”
狄千鈞靜靜地看着面前的聽風吟。
這個鬢角白髮正在慢慢向上爬去,平日裏總是在溪邊笑眯眯地談天說地的嶺南劍修,此時卻是無比的強硬。
狄千鈞一直看了許久,卻也是從聽風吟那無比堅決的態度裏讀出了許多東西。
一個南島,自然不會讓聽風吟完全無視天獄的態度。
“讓嶺南之中的天獄之人下山。”
“嶺南沒有讓他們上山。”
聽風吟依舊是平靜地說道。
二人靜靜地站在山腳看着彼此。
“這件事,比天獄所執着的十二樓之事,更爲嚴重。”聽風吟看着狄千鈞平靜地說着,而後收劍入鞘,轉身向着嶺南而去。“調度使大人請回吧。”
身後的狄千鈞長久地沉默着。
向來溫溫和和,過得如同世人一樣的嶺南劍宗,現而今這般強勢的態度,自然很是怪異。
所以這個向來凌厲冷漠的天獄調度使,看着那片浩大的被大雪覆蓋的山羣,卻也是陷入了沉思。
在這片安靜臥於南方的連綿羣山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以嶺南一貫的秉性,這樣的事情,也許只可能與整個人間的大勢有關。
狄千鈞看了很久,轉身踏着厚雪,向着南衣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