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少年的一場火鍋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5711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南島也變得有點做賊心虛了。

    畢竟伍師兄今天下午還在盡心盡力地幫自己二人蓋小樓。

    “這樣不好吧。”

    樂朝天抱着小白菜踏着青石小道向前而去,笑着說道:“陸師姐說過,雖然伍師兄不讓我們去碰他那些拿來去山下賣錢的小白菜,但是偷偷的去,伍師兄也不會管的。”

    “額,爲什麼?”

    “因爲賣了錢,也只是拿來買鑄劍的東西,鑄了劍,也都是丟進了水裏,大概只會冒個泡,還不如讓我們偷偷吃了。只不過不要讓師兄看見就好了,哦,還不能讓師父看見,有一次陸師姐的弟子,陸小一來偷小白菜,伍師兄都轉過身去,假裝在看落葉了,結果被老頭子看見了,一直追到了小白劍宗門口,罵了好久的人。”

    “......”南島沉默着,看着回頭和自己說着話的樂朝天,以及他前方不遠處的老頭子。

    樂朝天說着說着,便感覺南島的神色有些古怪,轉回頭來,便看見了正盯着自己二人的老頭子。

    樂朝天尬笑兩聲,說道:“啊,師父,你怎麼在這裏。”

    說着又低頭看着懷裏的小白菜,想了想說道:“我說是這幾顆小白菜成精了,自己跑下來的,師父你信嗎?”

    老頭子沒有理會樂朝天,看向樂朝天身後撐着傘沉默不語的南島。

    “師兄餓了?”

    二人都是愣了一愣。

    南島沉默了少許,說道:“是的。”

    老頭子轉身便對着劍宗深處正在叮叮噹噹打着鐵的伍大龍吼道:“大龍!”

    伍大龍也許是嚇了一跳,提着鐵錘光着上身就跑了出來。

    然後便看見了青石道上的三人。

    還有那幾株還帶着泥巴的小白菜。

    心道完了,師弟二人怎麼這麼倒黴,這就讓師父給逮住了。

    伍大龍愁眉苦臉地想着,應該怎麼給師弟二人解圍。

    然後便被老頭子在頭上來了一下。

    “愣着幹嘛,沒看見你師叔餓了嗎?快去多拔幾顆回來!”

    “啊!”

    伍大龍瞪着眼睛一臉懵逼,又反應了過來,老頭子口中的師叔,大概率是南島師弟了。

    “哦。”

    伍大龍說着,便放下了鐵錘,要去上面溪邊的菜地裏拔小白菜。

    “不用了,這幾顆就夠了。”南島看着伍大龍有些尷尬的說道。

    伍大龍停了下來,回頭看着自己的師父,老頭笑呵呵的說道:“行,師兄要是吃不夠,儘管去拔。”

    “好。”南島面對這個瘋瘋癲癲的老頭子,顯得無比的言簡意賅。

    老頭子笑呵呵地轉身離開了那裏。

    三人站在道上,面面相覷。

    伍大龍嘆息一聲,看着抱着小白菜的樂朝天說道:“下次小心點.....最好是拉着南師弟一起去。”

    樂朝天笑着說道:“好。”

    伍大龍卻沒有離去,而是從樂朝天手中拿過來那幾顆小白菜。

    “我去洗下菜,師弟打算怎麼吃?”

    “燙火鍋!”

    樂朝天很是堅定的說道。

    “好。”

    伍大龍帶着小白菜去了院坪後方。

    於是在今晚之後,天涯劍宗的幾位師兄弟,因爲南島,獲得了小白菜自由。

    火鍋並不豐盛。

    便在南島昨晚住的那棟小樓上。

    天涯劍宗的鐵器基本都被伍大龍拿來打鐵鑄劍了,這個火鍋還是前段時間,樂朝天下山去買回來藏着的。

    三人圍着火鍋坐着,山夜秋風吹來,火鍋底部的那幾塊木炭上的藍色火焰不住地搖動着。

    火鍋中間是個尖頂,因爲樂朝天買的也不是新火鍋的原因,有些被煙氣薰出來的那種黃澄色,鍋圈中只有一些伍大龍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陳年粉條,灑了一些辣椒粉,煮得咕嚕咕嚕響。

    樂朝天一開始並不願意在裏面加辣椒地。

    只是三人翻遍了劍宗,也沒有找到別的調料,辣椒已經是極爲可貴的調味品,於是也只能含恨看着伍大龍笑呵呵地把辣椒灑了進去。

    小白菜已經洗好了,便放在一旁。

    樂朝天雖然不樂意那些浮浮沉沉的辣椒,但是在山中,這樣的一頓白菜粉條火鍋,已經是極爲難得。

    比裏面加些野味的肉還難得。

    是以有些急不可耐的抓着筷子,夾了一大把小白菜按了下去,而後盤坐在旁邊,雙手橫握着筷子,縮在胸前,一面還在不斷地舔着嘴脣,眸光炯炯地盯着鍋中不斷飄散的熱氣。

    “香啊香啊。”

    樂朝天唸唸有詞。

    甚至沒有說出第三個香啊,就把筷子伸了進去,夾起了一片滾燙的小白菜,舉過頭頂,歪着頭就往嘴裏塞。

    也許是因爲太燙太辣,滿樓秋風中都是樂朝天那種舌頭帶着口水翻動着小白菜的響聲。

    伍大龍咽了咽口水。

    這小子怎麼能夠吃得這麼香。

    看向南島,撐着傘的少年也是一臉的不解。

    一片只沾了辣椒粉的小白菜,樂朝天硬是吃出了絕味佳餚的感覺。

    而後滿臉通紅卻也無比滿足的放下筷子,舔了舔脣邊的湯汁,樂朝天愣愣地看着二人。

    “這,這不對吧,你們怎麼都不吃啊。”

    伍大龍笑着說道:“被你嚇到了。”

    “哈哈哈。”樂朝天開心地笑着,又拿起了筷子往火鍋裏伸去。

    “白菜粉條火鍋,是天下最好吃的火鍋。”

    樂朝天含糊不清地說着。

    南島與伍大龍似乎被樂朝天感染了,也加入了戰場。

    可惜下午的時候,陸小小帶來的那些酒沒剩多少了,三人都只是小喝了一點。

    但也可以說是盡興了。

    燙完了白菜,三人又開始消滅着那些粉條。

    吃得異常滿足。

    修行者雖然可以不用吃飯。

    但是口腹之慾該滿足還是得滿足。

    伍大龍擦着嘴,看着在樓外廊道上坐下的樂朝天,笑着說道:“接下來你應該要講故事了。”

    樂朝天抱着劍坐在廊道上,吹着秋風說道:“是的。”

    伍大龍與南島於是也坐了出來。

    滿山秋風,無邊落葉。

    “故事要從這裏講起。”

    “那是北方的某個冬天。”樂朝天笑呵呵的說道。“下了一場好大的雪。把我們都封在了山裏,於是我們便縮在了房間裏,一面烤着爐火,一面燙着火鍋。也是沒有什麼吃的,於是只能吃粉條燙白菜。聽着外面的風雪呼嘯,吃了好多天的白菜火鍋。”

    樂朝天散漫也簡單地說道這裏,便沒有再說下去。

    伍大龍愣了愣,問道:“後來呢?”

    樂朝天低下頭來,彈着懷裏的劍,輕聲笑着說道:“沒有了。”

    “......”

    秋風裏赤着上身的男人和撐着傘的少年都有些無語。

    “這算啥故事啊。”伍大龍說道。

    “那是我的少年時候,那時也許十一歲,也許十歲,或者更小,我不太記得了。”樂朝天笑着說道,“這也確實算不上什麼很好的故事,只是記憶裏的一個畫面——呼嘯的風雪,滿屋的爐火,還有熱氣騰騰的火鍋。”

    “很是簡單的東西,卻讓我記了很多年。大概這便是歲月宏偉的力量?”樂朝天笑着說道。

    “那你所說的我們是誰?”南島看着樂朝天問道。

    “我們就是我們,可以是我和其他人,也可以是我和師兄們。”樂朝天看着南島說道。“這個故事裏的們字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和我的記憶裏的那場火鍋。”

    南島依舊有些不能理解,伍大龍這個三十五歲的老男人卻是終於反應了過來,拍着樂朝天的肩膀笑着說道:“那確實是很好的東西了。”

    樂朝天輕聲笑着。

    三人在小樓廊道又吹了許久的秋風。

    “師兄的小白菜也種得不容易。”樂朝天笑着站了起來,把胡蘆和劍一起掛在腰間,向着樓下走去,“冬天的時候再吃一頓吧。”

    “好。”伍大龍笑着說道。

    樂朝天走下樓去,伍大龍和南島收拾着吃完火鍋的殘留。

    師弟自然有師弟的好處。

    於是樓下小道上傳來了一陣彈劍的曲聲,還有一個聲音溫和的青年正在唱着的曲詞。

    “蘆葉滿汀州,寒沙帶淺流。二十年重過南樓。柳下系船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

    南島握着一塊抹布走到樓外,探出頭去。

    樂朝天正彈着劍,邊走邊唱着。

    “黃鶴斷磯頭,故人今在否?舊江山渾是新愁。”

    南島看見樂朝天似乎知道自己在看一般,擡起頭笑着看上樓來。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樂朝天放下劍去,劍與胡蘆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像是尾聲一般。

    “師兄,明天見。”

    樂朝天笑着說道,低下頭去,向着他的那棟小樓而去。

    南島握着抹布輕聲笑着看着樂朝天,說道:“好的。”

    這個師弟,還真是個妙人啊。

    南島如是想着。

    ......

    南島在當晚做了一個夢。

    夢見很多年後,自己和一些陌生的人們坐在某場風雪裏,吃着火鍋。

    依舊是白菜粉條。

    自己好像吃得很是開心。

    又好像吃得很是惆悵。

    也許是少了那樣一個緊握着筷子,等待着白菜燙好的眸光發亮的師弟?

    於是南島離座而去,卻又聽見風雪裏有人在唱着。

    蘆葉滿汀洲......

    南島倚着二樓的護欄醒來的時候,倒也有些惆悵的情緒。

    天色已經很是清明。

    陸小小和樂朝天正在樓下道旁坐着,應該是在討論着峽谷那棟小樓的事。

    伍大龍應該去忙別的去了。

    南島撐着傘走了下去。

    便聽見樂朝天在給陸小着自己的要求。

    “要有一個空闊的樓閣,四面來風,也可以做一些活動的門,平日裏坐在那裏彈琴,也可以在大風大雪的時候,把門關上,開開心心地烤着爐子燙火鍋。”

    “爲什麼會突然想起火鍋來?”

    “因爲昨晚我們在吃小白菜火鍋。”

    “!”陸小小哀怨地看着樂朝天,還有走過來的南島。

    “你們吃火鍋居然不叫我?”

    樂朝天笑着一拍腦袋,說道:“不好意思,昨晚忘記了,下次一定記得叫師姐,師姐不來,我們誰都不動筷子。”

    “要是忘了,我就告訴老頭子,你們偷偷吃小白菜。”陸小小憤憤地說道。

    “哈哈哈,師父已經說了,我們可以隨便吃小白菜了。”

    開玩笑,南島所帶來的小白菜自由當然不是虛的。

    “......”

    陸小小和樂朝天說了一陣,又拉着南島向着落楓峽谷而去。

    三人在谷口邊規劃了好一陣,伍大龍才帶了許多東西走了上來。

    陸小小和伍大龍開始忙活着地基的事,南島和樂朝天二人開始按照伍大龍的要求,拿着劍削着那些昨日帶回來的杉樹,準備做一些最主要的樑柱。

    中間老頭子也嘿咻嘿咻地爬上峽谷來了,看着正在忙活的四人,大概又想說怎麼能讓師兄去做這種事,只是張了張嘴,看着在那裏快活的忙碌着的南島和樂朝天二人,於是也沒有說出來,只是在一旁撿起了一些不要的枝條,又走了回去。

    伍大龍很是好奇地問道:“師父你拿這個去做什麼?”

    “這可是師兄要住的地方,說不得這些枝條日後也是難得的寶貝,拿回去削一削,也許可以當劍用。”

    “......”

    四人都是沉默了下來。

    於是低頭無言地忙碌着。

    弄好了那些杉樹之後,南島又接着去砍樹去了。

    樂朝天這次倒也沒有閒着,隨着南島一起出了峽谷,在山裏找了一棵頗爲粗壯的櫸樹,而後帶回去處理了。

    這棵樹自然便是整個小樓的主樑柱了。

    下午的時候,陸小小便回去了小白劍宗,伍大龍也有些劍宗的瑣事要處理,譬如回去幫老頭子把那些樹枝削成劍的模樣,於是也離開了落楓峽谷。

    南島和樂朝天二人依舊留在了上面,弄着一些小樓需要的木材。

    二人一竅不通,也只能按照伍大龍的要求,去做這樣一些簡單的事情。

    小樓的樓基已經打好了。

    只等一些材料準備妥當,讓無所不能的伍大龍來搭建就好了。

    樂朝天又圍着小樓的根基四處晃悠着。

    在一旁抱着劍吹着風淬鍊着劍意的南島睜開眼,看着樂朝天,有些好奇他在做什麼。

    “師弟在看什麼?”

    “我在想只是一棟小樓佇立在谷口,顯得有些單調了,所以想着要不要種點什麼樹。”

    南島撐着傘站了起來,隨着樂朝天在谷口看了許久,確實是這樣的。

    “師弟打算種什麼樹?”

    樂朝天回頭看向小白劍宗的方向。

    “陸師姐那裏的桂樹?”樂朝天託着腮說道,又搖了搖頭,“不行,太秀氣了。”

    南島卻是想起了人間劍宗那株龐大的桃樹。

    只是開了一千年的桃樹,整個人間也只此一株而已。

    更何況,那是人間劍宗的東西,誰敢去拿?

    樂朝天卻也是在那裏自顧的說道:“桃樹可以。要那種很是茂盛很是高大的桃樹,還要終日開着桃花。”

    “......”南島默然無語。

    樂朝天不會還真盯上了那株人間最出名的桃樹吧。

    只是南島卻又是突然想起了另一株桃樹。

    在草爲螢的天上鎮大湖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多出的那一棵桃樹。

    同樣很大,也一直開着花。

    草爲螢肯定比叢刃要好說話很多。

    畢竟自己和他更熟一點。

    可惜自己已經不知道如何進入那個鎮子了。

    也不知道草爲螢是不是還在南衣城裏。

    南島這兩個晚上,都曾試過進去天上鎮,甚至還試着喊過那一句令人羞恥的——我要去老狗鎮。

    只是很可惜的是,自從陳鶴離開之後,自己便再也沒有進去過。

    二人想了許久,也沒有想好應該種一棵怎樣的樹,於是便暫時擱置了這個想法。

    樂朝天做什麼都有些帶着一個師弟名頭的懶,唯獨在練劍這件事上很是勤快。

    師弟修行,當然得勤快起來。

    不然師兄們也不會在別的方面寵溺着這種懶。

    南島還在考慮的時候,樂朝天便已經腰間懸着劍,去了峽谷之中。

    谷口楓樹上掛着的那個胡蘆絲便在過峽山風中,不住的晃悠着。

    像是一個澄黃色的大號鈴鐺一樣。

    偶爾被風吹歪的時候,也許那些山風也會一些曲子,倒是將那個胡蘆吹得婉轉的嗚嗚響着。

    南島在谷口淬鍊了一會劍意,在那種時而便響起的嗚嗚聲中,也去了峽谷中。

    握着桃花劍,在無數穿峽而去的山風裏,精準的穿着數十片落葉。

    樂朝天於是停了下來,握着劍站在一旁,很是認真的看着南島出劍的姿態。

    “師兄也需要練?”

    樂朝天待到南島停了下來的時候,笑着問道。

    南島點點頭,看着劍上近五十片落葉,緩緩說道:“這一劍我也沒有入門。”

    樂朝天看着南島劍上的層層疊疊的落葉,再看着自己劍上稀疏的幾片,有些無奈的笑道:“看來這一劍在人間有着很大的名氣,不然師兄的劍都已經這麼快了,不至於還不能入門。”

    南島照舊將劍抵着傘骨,拭去那些落葉,輕聲說道:“是的,因爲這是磨劍崖的基礎劍式。”

    也可以說是人間的基礎劍式。

    只是倘若以人間的標準而言,這樣不帶任何劍意一劍穿過五十片落葉,已經可以算得上極其精妙的劍術了。

    磨劍崖從人間來,向天上去。

    自然會代表着更高的要求。

    樂朝天挑了挑眉,而後眯着眼睛看着人間暮色笑着說道:“原來是這樣好的一劍。”

    南島同樣輕聲笑着。

    想着當初秋溪兒教授自己的時候那些模樣。

    “當然是的。”

    不止是劍。

    也可以是人。

    峽中劍風再起。

    谷口葫蘆絲被風吹着,嗚嗚的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