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傘下人 第一百零三章 撐着這把傘你便再也不是凡人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秋雨半浮生字數:5853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張小魚站在巷子裏,抱着劍鞘歪着頭看着這幅畫面,覺得很是古怪。
哪有這樣的劍客?
這個地方處處透露着不尋常的氣息。
張小魚沉默地想着。
不是詭異。
是不尋常。
就像有人在槐都建了高大的樓宇,最後卻放了一張破木牀一樣。
張小魚的腦子裏有點混亂。
正想回頭看看那個劍意大湖邊的鐵匠臺。
卻發現在自己身後不知何時多了個一身青裳的少年,手裏拿着個酒葫蘆,正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酒葫蘆裏的酒有股燒味,就像之前張小魚聞到的那種味道一樣。
“你是釀酒的?”張小魚將目光從少年的酒胡蘆上移開,看着少年問道。
青裳少年搖了搖頭,說道:“我是喝酒的。”
張小魚皺眉看着這個少年,想了很久,說道:“我感覺你有點眼熟。”
青裳少年笑了笑,只是說道:“爲什麼覺得眼熟?”
張小魚想了很久,也沒有想明白爲什麼會覺得眼熟。
於是如實地說道:“我也不知道。”
張小魚很老實。
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這麼老實。
青裳少年也不說話,只是笑眯眯地喝着酒,看着他。
張小魚看向巷外,問道:“這裏是哪裏?”
青裳少年想了想,說道:“小鎮子,一個不知名的小鎮子。”
張小魚點了點頭,說道:“那就是無名鎮?”
青裳少年喝着酒向着巷外走去,平靜地說道:“也可以叫做三絕鎮。”
張小魚挑了挑眉,說道:“什麼三絕?”
總不至於是第一絕不意氣用事?
青裳少年沒有回答,只是站在巷子口回頭看着張小魚笑了笑。
正在炫耀自己的天下第一劍的漢子看見少年走了過去,看起來頗爲自豪地把手裏的扁魚劍舉到了少年面前。
“怎麼樣,草爲螢,我這劍打得好不好?”
原來他便是漢子口中的草爲螢?
張小魚在巷子裏若有所思地想着,看起來這個少年似乎在鎮子裏很是重要。
草爲螢接過漢子的劍,把葫蘆掛到腰間,隨意地揮了揮,笑着說道:“很好。”
草爲螢揮劍的動作很尋常,但是在巷子裏的張小魚卻是怔了一怔。
回頭看向那片大湖。
湖上有風正在緩緩平息。
像是方纔那裏曾經起過一場浩大的劍風一般。
再回過頭的時候,草爲螢已經停了下來,笑吟吟地把劍還給了漢子。
“下次給我也敲一把。”
漢子滿口答應,滿心歡喜地抱着劍走了。
張小魚走出了巷子,青裳少年草爲螢握着葫蘆靠着牆壁,春日陽光從屋檐漏下來,照的那種微笑很是燦爛。
“那柄劍真的打得很好?”
張小魚有些懷疑地看着草爲螢,覺得他是在糊弄那個漢子。
草爲螢看着那個遠去的漢子的背影,卻是很認真地說道:“真的打得很好。”
“爲什麼?”
草爲螢轉頭看着張小魚許久,說道:“假如你剛開始打牌,儘管打得稀爛,但是還是胡了個屁胡,你覺得這是打得好還是打得不好?”
張小魚沉默許久,說道:“那應該還是打得好的。”
“就是這樣。”草爲螢笑着說道。
“所以鎮上沒有別的鐵匠?”
“沒有。”
“那那些斷劍哪來的?”
草爲螢回頭看着那處大湖,輕笑着說道:“白撿來的,可能有人喜歡到處亂丟劍,但是丟了之後又找不到在哪裏,於是便全留下來了。”
張小魚看着草爲螢的那個動作,一同看向湖中。
“全丟湖裏了?”
“全丟湖裏了。”
“.......”張小魚沉默良久,感嘆道,“也確實是一些人才。”
草爲螢輕聲笑着,握着酒葫蘆向着街對面走去。
“總要慢慢來的,說不定以後他便是人間最會打鐵的人,那些人也是人間最會丟劍的人呢?”
張小魚在巷子裏靜靜地看着草爲螢離開的背影。
他覺得自己應該去猜一猜一些東西。
但是那些東西過於驚世駭俗。
所以他沒有敢去猜。
甚至也沒有去問。
只是沉默地看着少年離開。
而後走回大湖邊,沉默地看着那個新修建的鐵匠臺,又看着那一湖劍意之水。
“倒是難得看見師兄修行。”南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張小魚回過頭去,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聽風臺。
南島撐着傘一瘸一拐地走上樓來,看着坐在臺上的張小魚說道。
張小魚站了起來,回頭看着樓外細雨人間。
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總讓他有些恍惚,哪怕看見了細雨,也一直以爲在那外面竹林裏,正有着春光緩緩流淌一般。
這種感覺讓張小魚有些惶恐,但他隱藏得很好,笑着說道:“畢竟大道也不是睡覺睡出來的。”
南島想起來城頭那個女子劍修說的張小魚的故事。
“所以師兄除了打牌和睡覺,真的很少修行?”
張小魚伸着懶腰,笑着轉過身來,看着南島說道:“在修啊,只是我藏得比較好,你想啊,我要是勤懇修行,才有現而今的境界,世人肯定會覺得理所當然,但我要是終日打牌,然後在世人看不見的時候偷偷修行,他們一看你天天打牌都能這樣,就會說臥槽!此子非人!”
張小魚走過來,拍着南島的肩膀,嘿嘿道:“這樣是不是更有衝擊力一點?”
南島默然無語。
“師弟啊,修行的裝逼之道,你還差得遠呢!”
張小魚揹着劍鞘晃悠着走下樓去。
南島站在樓梯口,看着張小魚悠閒地走下去的背影,心裏卻是默默地想着。
這樣確實是很好的。
但自己不是一個應該招搖的人啊。
不是嗎?
南島走到了聽風臺的邊緣,把劍從身後解下,放在了膝頭。
神海之中乾涸的水窪正在緩緩地積着水。
桃花走到水窪邊,低頭向水窪中看去,於是水窪變成大海。
桃花站在入海的河道邊,看向那棵正在緩緩開花的道樹,而後轉身向着遙遠的某個大湖中看去。
那個小小的少年依舊沉浸在那些夢境之中。
桃花靜靜地看着那邊。
是什麼夢這樣漫長卻也平靜?
......
南島行走在一片寧靜的春日裏,沒有撐傘,像個普通的少年一樣,提着一些吃的,打算去找幾個朋友在樹下吃吃喝喝一會,然後夜色降臨時候回去。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南島記得自己有次經過鎮上的學堂的時候,聽見裏面的先生在教着一些東西。
大概是——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現在不正是一片暮春時候嗎?
南島擡頭看着春日,想着今日應該是三月二十九?
春天快要過去啦!
不知道某個人的煩惱會不會隨着春天的過去,也隨之過去。
某個人又是誰呢?
南島有些古怪地回想着自己方纔那個想法。
難道自己曾經認識過一個人,在春日裏感嘆過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南島想了很久,也沒有想明白,於是把吃的抱在了懷裏,走出了街旁樹下的林蔭,向着不遠處的一個院子門口跑去,敲了半天門,才有人走過來開門,是個三十來歲的婦人,懷裏抱着個娃娃。
“陳鶴在家嗎?”
南島看着那個婦人,總覺得有些古怪,但是想不起那裏古怪了,好像記不得她叫什麼名字了,真奇怪,自己在小鎮上活了十來年,怎麼會記不得了呢?
但是南島沒有多想,只是問了他要找的第一個朋友在不在。
婦人奇怪地看了南島一眼,問了一句。
“你找誰?”
“賣豆腐的陳鶴啊!”南島說道。
婦人笑了起來,懷裏的孩子也在咯咯笑着。
“你找錯了,我們不賣豆腐,我家沒有叫陳鶴的,也沒有姓陳的。”
南島歪了歪頭,又退回去仔細看了好幾遍,覺得自己應該沒有找錯啊。
“這附近應該也沒有叫陳鶴的。”婦人又好心地說道。
南島離開了那裏,站在樹下歪着頭想了很久,難道自己真的找錯了?
算了,先去找那個叫張小魚的吧。
南島把懷裏的吃的打開看了看,很是誘人,最上面的是一隻燒雞。
燒雞還是等人齊了再吃吧。
南島邊走邊往下翻了翻。
嗯?
怎麼有副麻將?
難怪這麼重!
南島將那袋麻將掏了過來,正打算丟掉,猶豫了一下,還是留了下來,然後隨便找了個冷掉的糖油粑粑,一面啃着一面向着張小魚家走去。
南島走了很久,才走到鎮西那裏。
然後便得到了第二個不好的消息。
這裏也沒有一個叫張小魚的。
南島這一次沒有糾結了,抱着東西,繼續往南而去。
然而找到了下午的時候,依舊一個朋友都沒有找到。
南島坐在小鎮的那條小河邊,悵然地看着天邊暮色。
原來自己一個朋友也沒有?
真是奇怪啊,自己分明記得有的啊。
但是時間已經來不及讓他再回去找一遍了。
南島便在黃昏河邊,打開了那包吃的。
有酒,浸了桃花的酒,還有鐵板豆腐,用個食盒裝着的......
南島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裏搞來了這些亂七八糟的吃的,全塞在裏面了,又看着一旁的那副麻將,南島又往包袱裏面掏了掏。
不知道爲什麼,他覺得會從裏面掏出一架輪椅來。
但是並沒有發生這個古怪的事。
把東西擺好,南島便在河邊樹下,吹着晚風,看着落日,對着一河波光粼粼,開始吃着東西。
不用撐傘的日子正好啊!
南島突然這樣想到。
然後又愣了愣。
撐傘?
擡頭看了看天空。
什麼傻子平白無故的撐把傘在那裏?
南島笑了起來,昨天下雨他都沒有撐傘。
對了,昨天在做什麼來着?
南島想了很久,才想了起來,昨天出門買酒去了,他爹突發奇想,想要打會鐵,然後打了沒一會就哼唧哼唧地躺着說累了,讓南島去買點酒回來喝。
南島雖然很想在後院躺着曬太陽,但是還是出門買了一罈酒,還偷偷私藏了一些,想着今日叫幾個朋友一起出來喝酒玩。
但是誰也沒有找到。
真奇怪啊。
南島喝着酒想着。
身後卻是傳來了一些腳步聲,踩着河邊樹下的葉子上,窸窣地響着。
難道是他們誰回心轉意,決定不騙自己了?
南島有些驚喜地回過頭去,卻發現來的不是陳鶴他們,而是一個穿着一身青色衣裳的少年。
南島總覺得他有些熟悉,一直到少年在一旁坐定了,開始拿着自己的酒喝了,南島才想起來他是誰。
他就是鎮上學堂的先生。
像南島這樣沒有去學堂啓蒙的,也是認識他。
因爲他太年輕了。
南島已經記不得這個先生什麼時候來的小鎮了,總之當初他來的時候,鎮上的人很是懷疑。
這麼年輕,能教好嗎?
但是後來人們便不再懷疑了。
因爲他教得確實很好。
南島先前想到的那句話就是在他口裏聽說的。
這個先生叫什麼名字來着?
好像是叫草爲螢?
真古怪的名字,還沒有自己的南島好聽。
南島還在想着,那個叫草爲螢的學堂小先生已經把他的酒喝了快一半了。
南島倒沒有心疼的意思,只是覺得這樣喝會不會把人喝出事?聽說鎮上很多人都還是挺喜歡這個先生的,萬一真出事了,自家的鐵匠鋪也別想安寧了。
於是南島趕緊從草爲螢手裏把酒壺奪了回來,揭開蓋子看了一眼。
“你的朋友們都沒來嗎?”
草爲螢卻是擦着嘴角的酒水,看着南島笑眯眯地說道。
南島放下了酒壺,低頭看着身前的一堆吃的,也沒有在意草爲螢爲什麼會知道這些,嘆息着說道:“對啊,也不知道他們跑哪裏去了,害得我一個人孤獨寂寞的在這裏看風景。”
草爲螢輕聲笑着說道:“那確實讓人沒辦法開心起來了。”
南島看着草爲螢,見他也是一個人來的,好奇地問道:“你的朋友呢?”
草爲螢笑着看向小河流水,緩緩說道:“我的朋友們都死了。”
“死了?”南島驚了一驚,“爲什麼?”
草爲螢看着暮色河水,輕聲說道:“生老病死而已,或許有些故事,但我記不得了。”
南島拿着酒壺喝了一口,然後又給草爲螢遞了回去,說道:“不好意思,問起你的傷心事了。”
草爲螢並不傷心,只是看起來有些惆悵,拿起酒壺又開始喝了起來。
“沒關係啊。”
草爲螢喝了一口酒,輕聲說道。
“能夠有人問起,也算是件好事,不然可能太久沒人問,我都想不起來,原來我曾經也有過一些朋友。”
草爲螢說着,卻是頓了頓。
南島看着草爲螢,問道:“你在想什麼?”
草爲螢無奈地笑了笑,說道:“我在想他們姓什麼。”
“......”南島默然無語,“連姓什麼都記不得了,想來應該有很多年了吧,難道他們是你幼年的玩伴?”
“是的,有很多年了。”草爲螢輕聲說道,但是後面那個問題他沒有回答。
二人在河邊吃着東西,一面閒聊着,天邊漸漸向那種橘子一樣的色彩裏淪陷進去。
南島開始收拾着殘局,把剩下的一些吃的打包好,又把二人推讓了許久的一隻雞腿硬塞給了草爲螢,把酒壺掛到了腰間,然後便發現一旁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收起來的黑色的傘。
“這是你的傘嗎?”
南島拿起那把傘來,遞向了草爲螢,草爲螢啃着雞腿,含糊地說道:“不是我的,我來的時候它就在這裏,難道不是你的傘嗎?”
南島撓了撓頭,想着自己今天有帶傘出來嗎?
想了許久也沒有想起來,低頭看着這柄傘,看起來很結實的樣子,於是乾脆夾在了腋下,白撿一把傘,也算是一點小收穫?
二人離開了河邊,向着小鎮街道上走去。
學堂與南島的家在一個方向,所以二人還要同路許久。
暮色裏不知爲何,卻是漸漸有雨水滴落下來,南島擡頭看了看,想着還真是巧了,快要下雨的時候便撿到把傘,把夾着的那把傘拿了出來,正要撐開,然後便看見一旁的草爲螢用着一種很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少年的目光裏有着很多的色彩,惋惜,遺憾,憐憫?
南島怔怔地看着草爲螢很久,說道:“怎麼了?”
草爲螢啃着雞腿,轉回頭去,看着長街行人,稀疏穿過長街的路人裏並沒有幾個開始打傘的人。
“你真的要打傘嗎?”
草爲螢如是問道。
南島低頭看着手中的傘,又擡頭看着在那種昏黃的色彩裏滴落的雨點。
“打傘有什麼問題嗎?”
草爲螢輕聲說道:“可能會有,比如你一打開這把傘,可能便再也放不下來了。”
南島愣了一愣,而後笑了起來,說道:“先生真會開玩笑。”
撐着這把傘,你便再也不是個凡人,世間的情慾,你便不能再沾上半點。
怎麼聽都像是話本裏的臺詞。
草爲螢只是笑了笑。
於是南島撐開了那柄傘,擡頭看了眼暮色裏的天邊,向着草爲螢靠了過去。
二人一同站在傘下,看着暮色。
“你看,我撐着傘了,什麼事也沒有啊,嘿嘿。”
草爲螢只是笑着,然後從傘下走了出來,啃着雞腿向着旁邊走去。
南島看着草爲螢離開的身影,古怪地問道:“你要去哪裏?”
草爲螢沒有回頭的說道:“有些事情。”
南島聳了聳肩,沿着來時的方向往鐵匠鋪而去。
草爲螢走了一陣,便停了下來,低頭看着手裏拿個雞腿,又看向南島離開的方向。
卻是在自言自語着。
“日後這小子會不會說我壞事做盡?”
那把傘確實是他帶來的。
草爲螢嘆息着搖了搖頭。
而後身影消失在小鎮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