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傘下人 第八十三章 湖底走出的少年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4390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老狗鎮,大湖之中。

    南島拄着斷劍,在湖底苔藻大地上不住地喘息着。

    白衣男子桃花便在不遠處,手中長劍依舊,面無表情地走過來。

    南島揮了揮手,示意桃花等會再戰。

    桃花雖然點了點頭,但是卻沒有停下來。

    南島歪頭看着提劍緩緩走來的桃花,忽然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而後匆匆向着一旁滾開。

    滿地苔藻被一劍劈開,紛亂地飄向劍穹之上。

    南島趴在不遠處,看着那沒有絲毫留手的一劍,心中一驚,擡頭看向桃花。

    沒有五官,自然看不見神情,只有一朵鮮豔地桃花,在水流中似是無情且猙獰地招搖。

    他不會真的想殺了我吧!

    南島驀地想到。

    “活在人間是一件殘酷的事情。”桃花聲音淡漠地開口,長劍指向南島,“尤其是我們這樣的人。”

    劍穹之上一陣躁動,桃花身周盤旋的四道劍意疾射而去,於劍穹之上纏繞四柄長劍落下,落向南島趴着的大地。

    南島掙扎着爬起來,身周劍意迎了上去,只是瞬間便被擊潰。

    好在拖了一刻,讓南島拄着斷劍站了起來。

    “你如果不行。”桃花淡淡地說道,“那便我來。”

    南島沉默地站在那裏。

    原來是真的要殺了自己。

    桃花沒有給南島過多的思考時間,執劍一劍刺來,四柄盤旋在湖底的長劍尾隨着,一併襲來。

    南島沉默地看着那穿越大湖而來的五柄劍,現而今的他手中並沒有那柄黑傘。

    也沒有人永遠都會縮在傘下。

    南島被擊潰的四道劍意再度在身周凝聚,落在了手中斷劍之上,順着斷裂的劍身攀援而上,化作了另外半截劍身。

    但沒有什麼斷劍重鑄。

    只是爲了迎劍而已。

    南島擡手,劍意長劍橫於身前,死死地盯住了桃花刺來的那一劍。

    而後同樣一劍刺出。

    沒有兩劍相交。

    桃花的劍刺入了南島的心口。

    南島的也是。

    所以兩柄劍都沒有很深入。

    劍鋒都是堪堪停留在了一顆跳動的心臟之前。

    桃花低頭看着南島。

    是的,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破局之法。

    南島自然無法再躲過那些劍。

    所以他也選擇了不躲,也不守。

    你要殺了我去人間。

    那我就與你換命。

    所以桃花停了下來,身周的那四柄長劍也在逼臨南島眉心的時候停了下來。

    南島安靜地看着桃花。

    似乎一切都這樣止息了。

    但是沒有。

    南島悶哼一聲,推着劍往前再進了一寸。

    桃花低頭看着南島的心口,也看着自己的心口。

    二者都開始向外泵涌着血液。

    桃花似乎是笑了起來,臉上的那朵桃花在不斷的招搖着。

    很是燦爛,很是肆意。

    “很好。”

    南島輕聲說道:“還可以更好。”

    於是推着劍便要再刺入進去。

    桃花身週四柄長劍倏忽襲來,將兩柄劍一齊斬斷。

    南島向後退去,拄着劍跪坐下來,擡頭看着心口殘留半截劍意鋒刃的桃花,緩緩說道:“我其實不相信相生的事。”

    “所以?”

    “所以總要有個結果。”

    南島驟然暴起,身周天地元氣暴涌,幾乎是一瞬之間,便衝到了桃花身前,一把將那半截劍意之劍推入了桃花心口。

    桃花低頭平靜地看着南島,看着這個少年,卻是感受不到痛楚一般,只是平靜地說道:“這樣是無用的。”

    桃花擡手將南島推開去,拋下了手中的斷劍,在大地之上盤坐下來。

    身前那柄原本消散的小小的劍便再度凝聚而出,虛捧在掌心,桃花擡頭看着南島。

    “你要學會拔劍。”

    南島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向着桃花推涌而去。

    直到停在了桃花身前。

    那朵桃花在水中盪漾地看着南島。

    於是南島擡手,握住了那柄小劍,拔出了一寸。

    而後消失在了大湖之中。

    桃花端坐在湖底,將那些嵌入心口的劍意逼了出來,與身週四道匯聚到一起。

    臉上桃花無比鮮豔。

    像是吐了血一般。

    心口的那些血色漸漸被湖底水流帶走,拖曳着一線殷紅地色彩,向着某處而去。

    桃花站了起來,追尋着血跡而去。

    於是破湖而出。

    ......

    一刻鍾前。

    草爲螢在大湖邊吃着陳鶴先前煎好的豆腐,一面看着湖水中的二人。

    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很是滿意地點着頭。

    “確實很好。”

    也不知道說的是豆腐還是什麼。

    吃了一陣,草爲螢拿起酒葫蘆喝着酒,站了起來,擡頭看了許久的桃樹,輕聲笑着,向着小鎮內走去。

    總有人會贏。

    草爲螢並不在意贏的是誰。

    誰出來了,誰就是南島。

    很簡單的道理。

    並無差異。

    一面在花海小道中走着,一面看着春日天穹。

    這樣的日子很好。

    但是似乎持續不了多久了。

    草爲螢看着那些正在緩緩散去的大霧。

    許多山巒正在緩緩地現出一角蒼翠來。

    就像當初在酒肆窗邊的那場對話一樣。

    大霧散去,山崖合併,大湖匯聚成海。

    便是一個人間。

    但這個人間的歷史還太短。

    鎮上的人們還只學會了釀酒這樣簡單的事情。

    千萬件簡單的事情合併到一起,才算是人間。

    草爲螢在鎮外停了下來,回頭長久地看着那些大霧裏的一切。

    他忽然有些想不起來,爲什麼自己會做這些事情。

    或許就像先前與陳鶴說的那樣。

    有很多人依舊活在南衣的影響裏。

    他也是。

    只是多了些柔和,少了些冷冽。

    草爲螢想着,便自顧自地笑了起來,然後沉默下來。

    並無區別。

    草爲螢自嘲地想着。

    有什麼區別呢?

    低頭喝着酒,走入了鎮子裏。

    鎮上的人們安閒地在街上走着,春日小鎮的風很好。

    一切理想化的風都是好的。

    草爲螢在酒肆門口坐了下來,找了個小屁孩去給自己打酒。

    至少最開始的時候都是好的。

    直到很多年以後,人們才會開始有掙扎。

    小屁孩打了酒,遞給了草爲螢,然後便去抓那只踮腳走來的狸花貓。

    草爲螢笑眯眯地看着這一切。

    很多年以後的事,交給很多年以後再說。

    當人們有能力解決老狗鎮的問題。

    或許便能去看看真正的人間。

    草爲螢喝了一大口酒,開始安靜地等待着。

    等待大湖之下的那一個結果。

    暮色西沉的時候。

    鎮子裏的風裏似乎帶了些溼氣。

    像是有人在湖邊帶着一身湖水爬上岸。

    於是那些晚風便將溼氣帶了過來。

    草爲螢心想,所以究竟是哪個呢?

    南島拄着一柄斷劍來到鎮上的時候,便看見草爲螢在那裏喝着酒,歪着頭,像是在思考什麼東西。

    南島在草爲螢身旁坐了下來,嘆息一聲,說道:“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草爲螢愣了愣,心道不應該我問你才對?

    但草爲螢還是點了點頭。

    於是南島擡手,指着自己的左耳。

    那裏有一道血痕。

    “這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

    草爲螢沒忍住,笑了出來,笑了許久才正色說道:“抱歉。”

    當然不是故意不小心的。

    “你是不是以爲我沒看到。”南島懷疑地看着草爲螢問道。

    “沒有。”草爲螢矢口否認。

    南島倒也沒有糾纏下去,擡頭看着小鎮,回想着第一次走入這裏的時候,那種不可置信的想法,現在好像已經習慣了這個鎮子的存在。

    看了許久,南島輕聲說道:“我覺得我好像忘記了一些東西,我記得你先前應該便與我說過,忘掉之類的話語。”南島轉頭看向草爲螢。“我忘記了什麼?”

    草爲螢喝着酒,平靜地說道:“忘掉了該忘記的東西。”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草爲螢沉思少許,說道:“應該是好事。”

    南島輕聲笑了起來,說道:“既然是好事,那我也不管了。”

    “我以爲你會糾結很長一段時間。”

    “我已經糾結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南島緩緩說道,“時間是不是已經過去了很久?”

    草爲螢搖搖頭,說道:“按照你在人間的時間來算,這才是第三日。”

    南島沉默少許,看着草爲螢說道:“那你可真是神醫啊!”

    草爲螢輕聲笑着,說道:“雖然我知道你是在誇我,但我總覺得這句話像是在罵人一樣。”

    南島古怪地看着草爲螢,說道:“你好像有些稀奇古怪的理解。”

    草爲螢只是笑着,不說話。

    二人坐在酒肆門口,擡頭看着暮色小鎮,遠山雲霧。

    “你不回去看看嗎?”

    草爲螢問道。

    南島搖了搖頭,伸出兩隻手,來迴轉着。

    他沒有打傘。

    原來不用打傘也可以走在人間的。

    南島這樣想着,但是只限於天上鎮。

    “難得擁有了兩隻手。”南島笑着說道,“我要多待一會。”

    南島已經很久沒有試過兩隻手枕着頭躺着的感覺了,於是他把斷劍丟在一邊,雙手枕在腦後,向後倒了下去。

    然後挨了一個小鎮姑娘的耳光。

    因爲姑娘穿着碎花裙子正從旁邊路過。

    草爲螢在一旁喝着酒笑着。

    南島捂着臉,很是委屈。

    然後便決定回去了。

    倒不是這個耳光讓他不開心。

    而是這個耳光讓他想起了秋溪兒。

    南島看着一旁的斷劍,猶豫着要不要將它也帶回去。

    草爲螢也看着那柄斷劍,卻是開口說道:“湖底的那些斷劍你都帶上來了嗎?”

    南島搖了搖頭,問道:“怎麼了?”

    草爲螢神色有些古怪地說道:“還是帶上來比較好。”

    “爲什麼?”

    “銷燬罪證。”

    南島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句話什麼意思。

    草爲螢卻是在思考着什麼,自言自語地說道。

    “正好也可以廢物利用一下,看看鎮子裏的人能不能學會鑄劍。”

    南島看着手裏的斷劍,遞給了草爲螢,說道:“那這個也給你吧。”

    草爲螢接過了劍,依舊在思考着。

    南島站了起來,腿腳還是有些不利索,一瘸一拐地向着鎮外走去。

    就像草爲螢曾經和他說的那樣,怎麼來的,便怎麼回去。

    草爲螢在身後,微笑着看着南島的背影。

    走到了鎮外,南島遠眺着花海盡頭的那棵湖邊桃樹,總覺得那裏似乎被自己忘記了一些東西。

    那是什麼呢?

    暮色漸漸散去。

    南島睜開眼,看見了另一片暮色。

    陳鶴在臺邊坐着,津津有味地看着書。

    草爲螢便在一旁,微微笑着看着自己。

    南島愣了一愣。

    產生了和陳鶴當初一樣的疑問。

    低頭下意識地看向心口,那裏什麼也沒有。

    那枝桃花在南島醒來之前便被草爲螢折了丟去了樓下。

    南島重新擡起頭看着草爲螢。

    人間無數草爲螢。

    南島很快便想通了這個問題。

    陳鶴似乎察覺到了一些東西,擡起頭,看見南島睜開了眼,很是歡喜。

    “你終於醒了?”

    陳鶴脫口而出這句話,又覺得好像有些不對。

    畢竟才過去了三天。

    南島握着傘站了起來,就像當初他與陳鶴研究過的那個問題一樣,腿麻了,而且先前的腿傷依舊沒有好,一瘸一拐地走到聽風臺邊,很是慶幸地說道:

    “是的。”

    ......

    南島是一個很容易成爲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