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傘下人 第六十八章 浮生暫寄夢中夢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3490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滿池桃花裏,小叢心一臉哀傷地在小道上走着。

    手中捧着一朵已經枯萎成了黑褐色的桃花。

    “這朵桃花死了。”

    叢心的神色很是悲傷,在橋邊停下,將手裏的桃花捧給了張小魚看。

    張小魚將一身道韻收回體內,摸了摸叢心的頭,看着她的這般模樣,也沒有再歡快的起來,輕聲說道:“沒事的,這朵桃花死了,還會有桃花再開的,你看,這樹上還有很多桃花呢!”

    叢心搖着頭,說道:“不是的,這朵桃花是那天那個叫南島的哥哥送我的,是從他肩頭折下來的。”

    叢心小聲地說着,蹲了下來,將那朵桃花埋進了樹下的那些落花中。

    “我能感覺得到。”叢心蹲在那個堆起來的花堆前,輕聲說着,“他和這些桃花應該是性命相連的,花死了,是不是他也死了?”

    張小魚沉默少許,說道:“也許會是新生呢?”

    叢心擡起頭,看着張小魚說道:“真的?”

    張小魚摸着叢心的頭,輕聲說道:“花謝了,自然還會再花開。”

    “你不要騙我。”

    張小魚笑了笑,說道:“我張小魚除了喜歡欠錢不還,很少騙人的。”

    叢心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擡頭看了許久的桃樹,又想起來什麼,看着張小魚說道:“你還欠我十九文錢!”

    張小魚愣住了,尬笑兩聲,說道:“我們還是討論南島的事吧。”

    叢心哼哼唧唧地踩了張小魚一腳,轉身離開。

    張小魚在後面嘿嘿地笑着,直到叢心的身影消失在一池,張小魚才收斂了笑意,低頭看着樹下那些桃花。

    有風吹來,那些蓋上去的桃花又被吹得翻開來,露出了下面那朵黑色的枯萎的花。

    那些因果,真的只是桃樹的因果嗎?

    張小魚沉默地想着,回頭看去,朦朧的霧氣裏,叢心已經出現在了一池外那棵高大的樹屋上,坐在屋沿邊,看着人間大霧,同樣地沉默着。

    ......

    陳鶴今日本來也想去南衣城中賣鐵板豆腐。

    但是一大早起來便看見這場大霧,於是打消了這個念頭,縮在聽風臺上看着書。

    南島便在一旁,被陳鶴擺成了一個盤腿坐着的姿勢。

    心口的那朵桃花無比鮮豔,像血一樣。

    陳鶴不知道南島目前究竟是什麼情況,但是看樣子應該死不了。

    畢竟除了沒有意識之外,別的一切都很正常。

    甚至在他的身上,還能感受到那些劍意與天地元氣的存在,有時候外面的竹林裏吹來一片竹葉,都會被瞬間切碎,狼狽地落在地上。

    陳鶴坐在那裏,目光落在南島身上,若有所思地想着,那些劍意似乎又比昨日更強了一些。

    他在老狗鎮做什麼?

    真的只是曬太陽?

    ......

    確實只是曬太陽。

    草爲螢坐在大湖畔,身後靠着的便是南島變成的那棵桃樹。

    落花不斷,看着陳鶴帶給他的那本傳記小說,時而喝一口米酒,看起來好不愜意。

    只是愜意是屬於草爲螢的,而不是南島的。

    南島此時應該很痛苦。

    水中倒映出的那個面生桃花的白衣男子身上有着許多的血痕,像是點點梅花開了一般。

    草爲螢喝了半葫蘆酒,而後從身下的草地裏摸出了一把大剪子,爬到了桃樹上開始修剪着那些枝條。

    桃樹自然也需要剪枝。

    剪去一些無用的枝條,才能讓吸收到的營養集中在應該有的地方,結出又大又好吃的桃子來。

    草爲螢做得並不熟練,坐在樹幹上往往要想很久,才能知道應該剪哪一條。

    地上漸漸落了不少枝條,還有許多狼藉的跌落的花。

    陳鶴從花海里走了過來,錯愕地看着爬在樹上的草爲螢,看着一地的枝條,問道:“你在做什麼?”

    草爲螢笑着說道:“自然是剪枝啊,不然還能是謀財害命嗎?”

    陳鶴默然無語。

    在樹下看了一陣,卻是想起來什麼,說道:“我那邊有一本叫《桃花美學》的書,裏面好像講了一些桃樹有關的東西,要不要給你拿來看看?”

    草爲螢在樹上停了下來,看着陳鶴說道:“那挺好的,我正發愁不知道剪哪裏呢,萬一剪錯了,這小子醒了發現自己少了點什麼東西,還得罵我一頓。”

    陳鶴捂着臉消失在了湖邊。

    再出現的時候,手上多了一本書,站在樹下丟給了草爲螢。

    草爲螢接過來翻了翻,覺得寫得還行,看了一眼,叢中笑,這個名字有點眼熟,但是想不起來了,也便沒有再想,倚着樹幹坐了下來,一面使喚着陳鶴:“幫我把酒葫蘆丟上來一下。”

    陳鶴在樹下一堆斷枝裏找到了那個酒葫蘆,拿起來便丟了上去,還不忘叮囑道:“少喝點,到時候喝多了,真剪錯了就不好了。”

    草爲螢笑呵呵地說道:“小問題,剪錯了再接回去就行。”

    “......”

    陳鶴在樹下坐了下來,拿着一旁那本傳記小說看着,草爲螢在樹上喝着酒,一面看着那本《桃花美學》,一面唸叨着:“原來應該剪這裏啊!”

    陳鶴擡起頭,便看見草爲螢在樹上看着地上的枝條。

    “剪錯了?”

    “剪錯了。”

    “你把啥剪掉了?”

    草爲螢沉默少許,說道:“把他耳朵剪掉了。”

    “......”

    “應該就是你腳邊那枝,快給我弄上來,不然就真不好接了。”

    陳鶴依言在一旁找到了那枝桃枝,給草爲螢遞了上去。

    好一陣忙活之後,草爲螢終於剪完了那些桃枝,不小心剪錯的也接了回去。

    二人站在不遠處的花海,打量着雲霧大湖邊那棵修剪過的桃樹。

    很是滿意。

    至少草爲螢很是滿意。

    二人回到了樹下,草爲螢拿起酒葫蘆很是開心地喝着酒。

    陳鶴在一旁看着他,問道:“爲什麼突發奇想要給南島剪枝?”

    草爲螢想了想,說道:“因爲他要忘記一些東西,但是我看有人不肯忘,在那裏一身血跡的掙扎,乾脆做個好人,幫他剪了算了。”

    “不忘會怎樣?”

    “不會怎樣,就是到時候會痛苦一些。”草爲螢笑呵呵地說道,“與其讓他醒來之後痛苦,不如現在就痛苦一下。”

    “那挺好的。”陳鶴坐了下來,仰頭看着那棵桃樹,還有那些紛飛的桃花與稀疏地透露下來的天空。

    然後陳鶴看向了遠處大湖山崖外的那些大霧,緩緩說道:“今天我們那裏也有大霧。”

    “大霧?”草爲螢轉頭看着陳鶴。

    陳鶴點了點頭,說道:“好大的霧,本來今日還想出門賣豆腐的,霧太大只好放棄了。”

    “可能水汽太重了。”

    草爲螢說道。

    陳鶴歪頭想了想,說道:“爲什麼會水汽太重?”

    “我哪知道,我是老狗鎮的人,你們人間的事,你得去問別人。”草爲螢喝着酒說道。

    “好吧。”

    陳鶴又在湖邊坐了一會,然後便離開了老狗鎮。

    平心而論,陳鶴覺得這個地方還是不錯的。

    就是每次進來都要大喊一聲,讓他覺得有些羞恥。

    草爲螢依舊安靜地在樹下喝着酒,看向湖面,裏面倒映的那個白衣男子已經平靜了下來,身上的血色也變得淺淡了,像是杏花蕊的一點輕紅。

    安靜的虛捧小劍站在倒影中,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草爲螢看了一陣,又想起了陳鶴說的那場大霧,擡眼看向那些遠處的山嵐濃霧。

    山外自然是山。

    霧裏自然是霧。

    霧越濃,便越是要藏住很多東西。

    草爲螢喝了一口酒,晃悠了一下酒葫蘆,起身向着小鎮子裏走去。

    鎮子裏依舊很熱鬧,一種安寧祥和的熱鬧。

    草爲螢笑着走過了一路,與來來往往的人們打着招呼,然後停在了酒肆外。

    那條老狗正在那裏睡覺,喜歡叼別人雀兒的大貓也在那裏,正蜷在老狗的肚子上,曬着暖暖的太陽。

    草爲螢在那裏蹲了下來,撓着狸花貓的下巴。

    狸花貓擡起了頭,發出了舒服的呼嚕嚕的聲音。

    酒肆的窗簾被人掀了起來,看那只手的模樣,主人應該是一個年輕人。

    “今日忙嗎?”

    草爲螢一面擼着貓,一面說道:“今日有些忙,但是還好,過段時間,應該便要忙起來了。”

    “出去看看嗎?”

    草爲螢想了想,說道:“是的,我覺得有些不太好,最近睡覺老有些失眠,也許那個人間有什麼事?我不知道。”

    草爲螢自顧自地說着,也在自問自答。

    酒肆那個人沒有再說什麼,似乎在裏面喝着酒,草爲螢想起來什麼,把自己的酒葫蘆遞了進去:“幫我打點酒。”

    裏面的人接過酒葫蘆,沒過多久,便重新遞了出來。

    草爲螢接過重新灌滿酒的胡蘆,喝了幾口,看着貓狗,不知道在想着什麼,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說道:“你覺得接下來應該是什麼樣的?我說的是這個鎮子。”

    酒肆裏的那個人似乎想了很久,猶疑地說道:“讓它倆成爲鎮守?”

    “然後千百年後變成神話傳說?”草爲螢看着舒服地睡着的老狗與大貓。

    酒肆的人笑着說道:“聽說黃粱那邊信奉鬼神,說不定便是這樣來的呢?”

    草爲螢也笑了起來,說道:“可能確實是這樣,就是這個人間還太小了。”

    “以後會大的,雲霧散去,山崖合併,大湖匯聚成海,未必不是新的人間。”

    “那這個人間應該叫什麼名字?”

    “夢中夢吧。”

    浮生暫寄夢中夢,世事如聞風裏風。

    草爲螢想了很久,點點頭,說道:“挺好的。”

    然後草爲螢拿起酒葫蘆,向着小鎮的南方而去。

    狸花貓等了很久,都沒有人再來擼它,喵嗚的叫了一聲,然後跳上了窗臺。

    酒肆垂簾在風裏不住的晃悠着,窗內坐了個青裳少年,微微笑着,看着小鎮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