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傘下人 第五十九章 有花死去,也有花開放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3499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花無喜神色一變。

    而後眉心傳來了一陣極爲冰涼的感覺。

    擡手摸了上去,有個什麼東西穿了出來。

    而後巷子裏開始有幾聲輕微的聲音,像是幾滴水滴在地面上一樣。

    摸到的是劍。

    滴落的是血。

    花無喜只覺得腦袋裏有什麼東西在攪動着,而後抽了出去。

    “有人教過我怎麼在只有一隻手的情況下,握兩柄劍。”南島站在花無喜身前,隨着巫鬼之力的彌散,那些流沙囚牢也在緩緩散去。

    “他說喝點酒,不止會幾隻手,還會多幾個腦袋。”

    南島咳嗽了兩聲,擦了擦嘴角的血色,輕聲說道:“所以來的時候,我喝了點酒,然後還有人託我給你帶句話——他確實沒想過殺你。”

    花無喜轉回頭,看着夜色裏另一個南島站在那裏,手中握着鸚鵡洲,垂向地面,修長劍身之上正在緩緩的滴着血。

    “原來是這樣。”

    花無喜終於明白了方纔南島眼眸中那快速逼近的東西是什麼。

    是一柄劍。

    握在手裏的劍。

    花無喜最後想明白了這一點,至於最後一句話,花無喜或許依舊不相信,而後便直直地向前撲倒下來。

    第二個南島消失在巷中,長劍落地有聲。

    南島咳嗽着,將桃花劍收入鞘中,拄着劍走過去,將那柄鸚鵡洲撿了起來,從身後取下那片破爛的酒旗,拭去血跡,再度包好,放在身後背了起來。

    而後提起花無喜的一隻腳,拖着向着巷外走去。

    今日這裏沒有河。

    所以南島沒有找到合適的拋屍地點,於是隨意地丟在了一處巷子裏的水缸中。

    ......

    狄千鈞與山來要說些什麼,張小魚並不在意,打了幾圈麻將,便自顧自地離開了,在街上懶散地走着。

    “看來你很相信南島。”

    張小魚轉過頭去,便看見北臺坐在河邊護欄上。

    “那是自然。”張小魚沒有停下來,依舊散漫地走着。他與北臺也止於認識而已,畢竟北臺很少打牌。所以自然沒有停下來交談一番的打算。

    “爲什麼?”

    張小魚緩緩走着,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空空的劍鞘,說道:“你可以猜一猜?”

    北臺看着張小魚的背影在人流中消失。

    沉思許久,而後錯愕地看着那個方向。

    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於是連酒都醒了七分。

    “原來是這樣?”

    北臺低聲喃喃着。

    .......

    夜色裏,兩個人從巷子外走來,然後沿着那些血跡,一路走到了那個水缸前。

    狄千鈞回頭看着那被拖了一線的血跡,輕哼一聲,說道:“還真是處理得簡單啊。”

    南楚巫山來則是在檢查着花無喜的屍體,水缸裏的水早已變成了血紅色,山來只是平靜的在那些血色裏翻看着。

    “一擊斃命。”山來沉聲說道,“四周有巫鬼之術的痕跡。”

    “看來北巫道花公子從來都不是一個,而是兩個。”狄千鈞看着那些還在滴着水的巷牆,緩緩說道,“只是不知道這個花公子到了什麼境界了。”

    山來鬆開手,巫鬼之力驅散了手上的血腥味,站在水缸前,平靜地說道:“反正已經死了,什麼境界並不重要。”

    二人長久地站在缸前。

    狄千鈞看着一旁的山來,說道:“你不給他收屍?”

    山來反問道:“爲什麼你不收?”

    狄千鈞淡淡地說道:“北巫道又不是天獄的。”

    “那也不是南巫的。”

    二人看了許久,各自轉身向着相反的方向離去。

    狄千鈞走了一段,在巷子口停了下來。

    “我們確實恐懼一些東西。但是無論是南楚巫也好,北巫道也好,摻和進來之前,我希望你們最好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山來停在另一頭,平靜地看着夜色。

    “此一時,彼一時,黃粱的事,你們並不會懂。”

    狄千鈞冷笑一聲,說道:“黃粱山脈太多,雨水太多,人們不愛出門,於是坐井觀天,我能夠理解。”

    山來微微一笑說道:“究竟誰在井裏,這事並不好說。”

    狄千鈞只是嗤笑着,離開了巷子。

    山來也沒有再說什麼,向着南方而去。

    ......

    那朵桃花似乎要開了,南島的心口一陣陣地抽痛着,像是有什麼向裏而去,深深地把根莖扎進了心臟之中。南島壓抑住那種痛楚,抱着兩柄劍,一瘸一拐地向着東面而去。

    一直到停在了當初與秋溪兒告別的那處古老城牆之上。

    星河閃耀,明月半圓。

    南島放鬆地在城牆上坐了下來,將兩柄劍一併放在了身邊,擡頭看着那無限渺遠的人間夜穹。

    夜空之下,是處處青山。

    倘若是以前,南島覺得自己埋在那些青山裏,便是很好的結局了。

    但是啊,一入人間,便滿是遺憾。

    南島看向遠方。遠方或許有不一樣的人間,但是南島覺得自己應該看不到了。於是便想起了很多。

    自己是三月初四來的南衣城。

    然後便去見了叢刃宗主,再然後便去了懸薜院,見到了許多有趣的人,也見到了喜歡的人。

    有時候南島自己都會懷疑,叢刃是不是騙了自己。

    懸薜院其實從來都沒有可以讓自己活下來的方法。

    南島深深地嘆息着,低頭看着胸口那個花苞。城牆上的夜風很冷,也很大,所以那一朵花苞邊緣被吹開了一些。

    可惜劍宗園林裏遇見的那個小女孩叢心不在,她很喜歡桃花,不然等這朵花開了,也可以送給她。

    南島想着便笑了起來,是的,很多東西都是很美好的。

    沉迷打牌的張小魚,遊手好閒的北臺,對人間諸事懷抱熱愛的陳鶴,還有......原本應該很美滿的梅先生。

    殺花無喜的時候,他說了句可惜,但是自己又何嘗不覺得可惜呢?

    南島轉頭看向一旁的桃花劍。

    鸚鵡洲是草爲螢送給自己的,但是桃花劍是先生送的。

    只是自己最終還是沒有把它磨成一把像樣的劍。

    南島沉默少許,鏘然一聲拔出劍來。

    “你很警惕。”

    身後有個嘶啞的聲音傳來,像是常年生活在陰暗潮溼的地方,於是染上了難以救治的肺病一樣。

    這個聲音南島從未聽過,但是他很快便意識到了是誰。

    河宗的人。

    南島輕聲說道:“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根本不知道你來了,只是想要看看這柄劍?”

    “那看來是我過於緊張了。”

    那人走到了城牆邊,看着夜色星河。

    “你今天不殺我了?”

    “不殺了,你自己會死。”

    南島轉頭看向那個人,一身黑袍,連面容都遮蔽在黑暗之中。

    “你怎麼知道?”

    黑袍河宗之人平靜地說道:“因爲我一直在看着你。”

    “一直?”

    “是的,但是有人警告了我,於是我只好躲着看,而不是走出來。”

    南島沉默少許,嘆息一聲,說道:“師兄確實是個大好人。”

    黑袍人轉頭看着南島,雖然不見神色,但是能夠聽見那種嘶啞的諷笑之聲。

    “呵呵,好人?”

    “不是嗎?”

    黑袍人轉過頭,平靜地說道:“是的。”

    南島有些不明白他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

    “你什麼時候死?”黑袍人平靜地問道。

    “不知道,或許花開了就死。”

    “那就好。”

    “爲什麼好?”

    “你死了,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也就不用一直停在南衣城這個鬼地方了。”

    “哪裏來的任務?”

    “流雲劍宗。”

    南島沉默地坐在城牆上。

    他確實從來沒有想過,這個河宗的人想要殺自己,會是從流雲劍宗接的任務。

    “我可以知道爲什麼嗎?”

    河宗之人淡淡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有人把任務送了過來。”

    “我說的是爲什麼流雲劍宗會有殺我的任務。”

    “流雲劍宗的獵殺榜單上什麼都有,連自家宗主陳雲溪的名字都在上面。”

    南島沉默許久。

    是的,人間最古老長久的職業,自然是殺手。

    “其實你問這麼多,並沒有意義。”河宗之人看着夜色,平靜地說道。

    南島輕聲笑了笑,說道:“是的。”

    畢竟是一個要死的人了。

    “感謝你特意來送我一程。”南島笑着說道。

    “我以爲你會像先前那樣,拔劍相對。”

    “我倒是也想。”南島輕聲說着,看着手中出鞘,擺在膝頭的桃花劍,“但是我現在很痛苦,可能會握不緊劍,想想還是算了。”

    南島說着,便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然後嘴角開始不斷地淌着血。

    河宗之人便在一旁安靜地看着。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來看着南島死去。

    但是他不能出手。

    南島咳嗽着,從城牆上栽倒下來,趴在城頭很是痛苦的抓着自己的心口,口中不停地涌着鮮血,那兩柄劍便掉落在身旁,於是也沾上了許多血跡。

    南島口中發出痛苦的哀嚎,右手用力的抓着胸口那朵桃花,似乎想要將它從心口揪出來。

    但是毫無用處。

    一片血色裏,那朵桃花不可阻擋地在指縫裏緩緩開放。

    “看來因果的交換,才是人間最好的殺人之劍。”

    河宗之人看着那朵在南島心口綻放而出的桃花,聲音嘶啞地說了一句,而後便踩着牆頭石磚,平靜的在夜色下離開。

    南島倒在地上,口中的鮮血不斷噴涌而出,眼前已是一片血色。

    星河如血。

    南島四肢開始抽搐,意識逐漸模糊下來,卻依舊死死地握着那柄傘。

    隱隱之中,似乎聽到了南衣城內有天衍車的聲音。

    你來晚了。

    南島意識模糊地想着。

    而後人間陷入膏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