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傘下人 第五十七章 少年衣襟別花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3518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天色將暮,拒絕了陳鶴開輪椅送他一程的好意,南島自顧自地拄着劍出了門。

    將那些道旁的庭院燈一路點過去,然後便來到了懸薜院的大門處。

    梅先生不在,不知道做什麼去了。

    南島在門口站了一會,便沒有回頭的走了出去。

    走到巷口的時候,卻發現張小魚便蹲在巷子口。

    “師弟要去了?”

    南島在巷口停了下來。

    張小魚的這句話很微妙。

    不是師弟要去哪裏,而是師弟要去了?

    那日張小魚幫他解決了一個大麻煩,對這些事情自然不會毫無所知。

    南島沉默了少許,說道:“是的。”

    “要不要我幫你?”張小魚看着暮色,拔着巷子裏的草,身後的劍鞘空空如也。

    南島輕聲說道:“多謝師兄的好意,但是我還是想,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張小魚聽到這句話,站了起來,丟掉了手裏的那棵雜草,嘆息一聲說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要是他們也能有師弟這種覺悟就好了。”

    “他們?”

    “我師父他們。”張小魚簡單的說了一下,揮着手,撐着巷牆,看着長街往外的更遠處。

    “嗯。”

    “花無喜他身邊還有其他人。”張小魚眯着眼看着長街外的行人,平靜地說道,“是個黃粱來的大巫。”

    “師兄想說什麼?”

    “你或許連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南島沉默了少許,說道:“但是總要去試試。”

    就像那日草爲螢與他說山後面只是山,南島的那些回答一樣。

    張小魚沒有再說什麼,倚着巷牆看着日落,說道:“那你的那些錢我不還了。”

    南島笑着說道:“本就沒想過讓師兄還錢,更何況師兄已經幫了我一次了。”

    張小魚嘆息着說道:“你這樣讓我覺得很是愧疚啊。”

    “愧疚?”

    張小魚看着暮色,沒有說下去。

    二人站在巷口看了好一陣。

    “我走了師兄。”

    “嗯。”

    張小魚平靜地迴應了一聲,看着南島的背影向着長街外走去,什麼也沒有說,扯了扯身後有些鬆的劍鞘。

    ......

    “我有些心神不寧。”

    花無喜站在院道上。

    “我以爲你不會怕那個少年。”山來盤腿坐在檐下,雙手相抵於胸前,袖口之中巫鬼之力盪漾,深沉如夜色也如大湖。他是南楚大巫,用槐安的話來說,便是小道。

    “不怕?”花無喜冷笑一聲,說道,“倘若是你見到有人坐而入道,三日見山,你也會怕。”

    “我爲什麼要怕?我又未曾與他結仇。”山來平靜地說道。“更何況,哪怕他三日成道,也不過是成道而已。修行時間太短,永遠不會成爲真正的威脅。”

    “如果你到時不出手呢?”花無喜看着檐下的這個南楚大巫。

    “你爲什麼會這麼想?”

    “因爲我和你不是很熟。”花無喜說着,便有些沉默,“和我很熟的那個人,很可惜已經死了,死在張小魚手裏。而且有了上一次的教訓,很難再花錢去請流雲劍宗的人。”

    “你要相信我,哪怕我們再如何看不起北巫道,終究你們也是巫鬼之道的人,我們自然會更親近你們一些。”

    “那你是更親近我那遠在黃粱的兄長,還是我?”

    山來睜開眼睛,平靜地看着花無喜。

    “你兄長。”

    “爲什麼?”

    “畢竟現在北巫道屬於他,而不是你。”

    花無喜在院子裏沉默了少許,擡頭看了眼霧靄沉沉的暮色。

    轉身走進了房間。

    “你要做什麼?”

    過了許久,花無喜才從房間裏出來,身後背了一些東西,看着一旁檐下坐着的山來,淡淡地說道:“自然是準備跑了。”

    “跑到哪裏去?”

    “我不能告訴你,告訴了你,說不定你也要來殺我。”

    山來平靜地看着了花無喜許久,說道:“走好。”

    花無喜點點頭,推開院門走了出去。

    山來走到門口,往巷外看了一眼,花無喜揹着行囊在暮色裏匆匆離去。

    關上門,回到院子裏,安靜地看着院中的花草。

    一直到夜色緩緩降臨,門外有人敲門。

    山來走過去,把門打開。

    門外站了個少年,撐着黑傘,腿有些瘸,扶牆站在那裏,身後背了一柄劍,手裏也拿了一柄劍,胸口別了一枝桃花。

    少年身上有些酒味,但是很有禮貌。

    “聽說花無喜住在這裏,方便讓我進去殺一下他嗎?”

    山來平靜地看着少年,少年的話很有禮貌,但是他的劍沒有,那些身周緩緩涌動的劍意與元氣,代表着他的內心似乎並不是這般平靜。

    “可以。”山來點點頭,“但是問題是他現在不在這裏了。”

    “他去哪裏了?”

    少年拄着劍,保持着一種隨時可以拔出來的姿態,很是謹慎地問道。

    “往東去了。”

    山來指了指花無喜離去的方向。

    少年狐疑地看向山來身後,偌大的院子裏空空蕩蕩,似乎確實沒有人了。

    “多謝。”少年抱劍拱手說道。

    “不客氣。”山來說道,“如果你追上了他,記得帶一句話。”

    “什麼話?”

    “我確實沒有殺他的想法。”山來輕聲說道,“儘管這是他兄長的委託。”

    少年沉默地看了門後的山來許久,又將目光落在了他的袖口,那裏有着怪異神祕的圖騰紋飾。

    “好的。”

    少年如是說道,拄着劍一瘸一拐的向着東面的巷子而去。

    山來看着少年的背影離去,這一次卻是沒有關門,便站在門口等待着。

    過了許久,有個黑衣金紋的帶劍之人出現在了巷子裏。

    天獄南方調度使,狄千鈞。

    山來站在門口,待到狄千鈞走過來的時候,很是恭敬地行了一禮,說道:“見過獄使大人。”

    狄千鈞平靜地看着山來,又看向那條兩個少年一前一後離開的巷子,淡淡地說道:“看來你們巫鬼道亂得很。”

    “只是一些私人恩怨而已。”山來輕聲說道,“不知獄使大人前來爲何?”

    “有些事情我們想不明白,所以想請你去天獄坐坐。”

    狄千鈞說得很平靜。

    山來也聽得很平靜。

    不平靜的是巷子裏的風,莫名的有些大。

    山來的手便一直在袖子中。

    狄千鈞的手也一直按在劍上。

    “我如果不想去呢?”山來看着面前神色冷漠的狄千鈞,輕聲說道。

    狄千鈞平靜地說道:“你離我太近了。”

    山來看着二人之間的距離。

    確實很近。

    尤其是面對狄千鈞這種出身於流雲劍宗的人來說,這是很危險的距離。

    巷中一片沉默。

    於是有個懶洋洋的聲音從巷外響起。

    “說起來,你們都離南衣城太近了。”

    二人轉頭看去。

    張小魚揹着空空的劍鞘,站在巷口。

    狄千鈞沉默少許,看着張小魚說道:“張師兄莫非站在雲夢澤那邊?”

    張小魚搖了搖頭,說道:“我只是覺得,你們這樣的人,在南衣城打起來不好。”

    “我沒記錯的話,師兄應該也和人打過。”

    “我們和你們不同。”張小魚抱着雙臂看着夜色,說道,“我們道門的人下手向來有分寸。”

    狄千鈞深深地看着張小魚,說道:“那我便讓柳大人來和你討論一下分寸的事。”

    “誰來都一樣。”張小魚平靜地說道。“有話還是好好說爲妙。”

    二人在巷中沉默着。

    張小魚說道:“不如這樣吧,附近便有個牌館,我請二位去打幾圈,有事牌桌上說。”

    山來回頭看了眼那兩個少年離去的方向,輕聲說道:“我覺得你似乎不是爲了勸架而來的。”

    張小魚笑了笑說道:“是與不是,都不重要,問題在於我怎麼說,你們便要怎麼做。天獄是這樣,你們南楚巫也是這樣。如果覺得不服氣,可以請教一下。”

    山來緩緩說道:“我雖然不會打牌,但是可以學一下。”

    張小魚看向狄千鈞。

    後者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右手離開了腰間的劍柄。

    三人走出了巷子,向着附近的牌館走去。

    張小魚懶散地在街上走着,心道,我他媽果然是個大好人。

    ......

    少年衣襟別花,在人間夜色裏拄着劍瘸瘸拐拐地走着。

    瘸子自然很難追上一個正常人。

    但是如果瘸子是個修行者,那麼這件事自然要另說。

    一個帶了兩把劍匆匆趕路的撐傘少年很是惹人注目,但是南衣城有着人間劍宗,安寧了太久的歲月,人們自然也不會往很壞的方向去想。

    偶爾有一兩個看見少年臉上那種帶着殺意的神色,覺得有些不對勁,想要去報官的,才走了沒幾步,便被另一個少年攔了下來。

    那個少年一身酒氣,坐在河邊護欄上。

    那人本想問他想做什麼,待到少年轉過頭的時候,便客客氣氣地說道:“北公子今日怎麼在這裏喝酒?”

    北臺自然在這裏喝酒。

    那日與南島鬧翻之後,北臺便一直在這附近。

    他知道這其中有誤會,但是也不想去解釋。

    同時也知道南島肯定不會放棄殺花無喜的想法,於是便在這裏等了好幾日。

    花無喜住在哪裏,自然便是北臺讓人去告訴南島的。

    就像那日在巷中北臺面對他父親時所想的那樣。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對錯也罷,我就是不服氣。

    是以現而今北臺的情緒也不是很好,看着面前那人,有些不耐煩地說道:“關你屁事。”

    “哈哈哈,北公子真會說笑。”

    那人尷尬地笑着走了。

    北臺心道,我說什麼笑?

    我一直都很認真。

    我要做什麼自然不關你屁事,也不關他們屁事。

    看了眼南島離開的方向,北臺重新轉過身去,面朝着大河喝着酒。

    無限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