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傘下人 第五十五章 手裏的劍與天上的劍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3735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南島與陳鶴在藏書館內纔始坐下,便看見門外暮色裏站了一個素色道裙的女子。

    白荷。

    南島當然認得她。

    那日與北臺和那個河邊酒肆喝酒,便是她過來將北臺帶走的。

    陳鶴不認識她,所以看向了南島。

    南島看着白荷,想着她與北臺之間的關係,沉默了許久,開口說道:“你好。”

    白荷站在門外,看着二人,輕聲說道:“我可以進來嗎?”

    陳鶴看來看去,覺得她應該沒有什麼惡意,於是點點頭說道:“沒事,你進來吧,我去外面曬曬太陽。”

    白荷向着走出門的陳鶴說了聲多謝,然後走進了藏書館,在書架邊隨意的翻着一些書。

    南島在櫃檯邊坐着,不知道她是何來意。

    白荷翻着手中的書卷,輕聲說道:“北臺已經有好幾日沒有回來了。”

    南島聽到這個名字,沉默了少許,說道:“然後呢?”

    “那晚江茱萸說的話,做的事,都與北臺無關。”白荷緩緩說道,“你應該是誤會了一些什麼東西。”

    南島低頭看着自己的雙腿。

    “所以我這條腿也誤會了?”

    “北臺的腿也被打斷了。”

    白荷輕聲說道。

    南島愣在了那裏。

    “爲什麼?”

    “他應該與你說過的。”

    南島想起來了那晚河邊酒肆喝酒的時候,北臺說的那段話。

    他爹會打斷他的腿。

    原來不止是去那種不可描述的地方?

    南島長久的沉默着。

    “我知道你們都是少年,十五六歲,總是心中怨氣憤懣,不肯輕易原諒。”白荷轉過身來,看着南島微微彎腰,很是誠懇地說道,“所以我是來道歉的。”

    南島轉過頭去,不再去看白荷,而是看着外面沉沉的暮色。

    “我以爲你們不會在意我這種鄉野小民。”

    白荷看着南島,輕聲說道:“因爲我看得出來,北臺是真的拿你當朋友的。”

    南島低頭不語,過了許久,緩緩說道:“所以那晚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在巷子裏被城主打斷了腿,我帶他回了府上。”白荷輕聲說道,“後面的事情,你應該也便知道了。”

    南島聽到這裏,也大概明白了那日究竟是什麼回事了。

    叛逆的少年被家長揍了一頓,帶回了家,然後想着都是另外一個少年害的,於是又跑過去給另外一個少年也揍了一頓。

    很是簡單的故事。

    南島沉默着想着那日竹林間的那場對話。

    是的,確實有很多誤會。

    “抱歉。”

    南島輕聲說道。

    白荷看向門外暮靄沉沉的竹林,輕聲說道:“但是我們還是希望,你不要將他拖下水。”

    “我知道。”

    南島緩緩說道。

    白荷沒有再說什麼,點了點頭,走出了藏書館,很快便隨着暮色一同消失在小道盡頭。

    南島沉默地坐在館裏。

    陳鶴走了進來,恍然大悟地說道:“原來一切都是因爲這個?”

    南島點了點頭,也沒有在意陳鶴在外面聽着。

    “所以她來這裏是什麼意思?讓你去找北臺和好?”

    南島想了想,說道:“可能便是這樣吧。”

    按照白荷所說,北臺已經在外喝了幾日的酒了。

    “那你去嗎?”

    南島站起身來,向着樓上走去。

    “不去了。”

    陳鶴在樓下看着南島的背影,想了想說道:“也是。”

    十五歲的少年,哪怕真的煩悶,也不會太久。

    酒喝吐了,自然就會想回去了。

    人生還很長。

    以後將這件事情忘記了,照樣開開心心地閒逛在人間。

    而不是與南島再度牽扯進那些事情中來。

    陳鶴想到這裏,看着南島快要消失的背影,問道:“所以你還是要去殺花無喜?”

    “是的。”

    南島回答得很乾脆也很平靜。

    ......

    聽風臺很寧靜。

    樓下有些窸窣的聲音,還有腳步聲,應當是陳鶴在整理書架。

    在聽風臺安靜地坐着,滿院竹葉在夜風中飛着,南島卻是在想着今日的那些事情。

    陳鶴當然永遠開心快樂,但是北臺顯然沒有。

    但是正如南島所說那般。

    他不想再去將北臺牽扯進來。

    少年的事,少年自己做。

    南島平靜地想着。

    沉思少許,南島將桃花與鸚鵡洲一併放在膝頭,意識沉入神海之中。

    那些元氣溪流中的劍意之魚已經從兩條變成了四條,正在源源不絕的元氣中蘊養着。

    神海中央的那道劍意已經安靜的懸浮在空中,而在它上方,那本青牛五千言卻是有些異樣,封首的第一個青字已經完全變成了金色,似乎將要脫離而出。

    南島猶豫地看了許久,意識落到了上面。

    耳旁驀然響起了一陣極爲滄桑平靜的聲音。

    是青牛五千言的篇首之章。

    青牛五千言原本雖然只有一本,但是人間有着諸多復刻本,南島自然也聽說過那一篇。

    還在想着,那個聲音已經唸到了最末尾,卻是驀然換了一個聲音。

    “玄之又玄,衆妙之門。”

    南島愣在了那裏,這個聲音他很熟悉。

    來自於那個面生桃花的白衣男子。

    隨着話音的落下,南島的意識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向下拉扯而去。

    落到神海大地上。

    無面的白衣男子端坐在樹下,身前沒有捧劍,手中翻着那本青牛五千言,臉上的桃花在神海元氣風中不斷地招搖着。

    像是在笑,也像是在哭。

    南島低頭看着自己,才發現自己也出現在了樹下,與白衣男子桃花相對而坐。

    “你是誰?”

    南島再次問了這個問題。

    ‘桃花’沒有回答,如同南島並不存在一般,低頭看着手中的書卷,翻了一頁,平靜的誦讀着。

    “......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桃花’平靜地誦讀完第二篇,擡頭,那一朵桃花正對着南島。

    “我是桃花,也是你。”

    依舊是上次給予南島的回答。

    南島還想說什麼,卻見白衣男子‘桃花’突然站起身來,手中的青牛五千言被許多桃花託着,向着上方飛昇而去,而南島膝頭的兩柄劍,卻是驀然躁動着,一左一右,自行出鞘而去,落在了白衣男子手中。

    白衣男子左手持着桃花劍,豎於身前,右手橫握鸚鵡洲,臉上桃花在風中不斷生長又湮滅。

    “你有我無,你難我易,你長我短,你高我低......”

    ‘桃花’輕聲說着,手中雙劍風中微微顫抖,有劍鳴響徹神海。

    遼遠的神海大地元氣溪流之中,四道劍意驀然飛出,環繞在‘桃花’身周。

    “是謂相生。”

    隨着那一句話音落下。

    ‘桃花’手中雙劍忽而驚動,一劍執於手中,斜劈而下,一劍疾射而出,如同流光穿梭於神海之間。

    而後劍意迸射,向着天穹而去。

    神海之中一聲驚雷。

    漫天桃花落下。

    ‘桃花’手中空空如也。

    而南島手中卻是突然執着桃花劍,那柄自‘桃花’手中疾射而出的鸚鵡洲,自神海星河之外而來,懸浮於南島身前。

    南島怔怔地看着這一幕。

    此時桃樹下的‘桃花’手中,虛捧一柄小劍。

    “請拔劍!”

    落地有聲,卻是將南島驀然驚醒。

    睜開眼,南島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面對着整個人間的夜色,手中緊握着桃花劍,劍上二十五片竹葉,整整齊齊地穿在劍刃一側,而那柄鸚鵡洲正裹挾着四道劍意,環繞在身周。

    修行似乎是一件簡單的事。

    南島沉默地想着,擡手甩去劍上竹葉,又將鸚鵡洲一併握在手中,撐着傘在聽風臺重新坐了下來。

    身周劍意漸漸柔和下來,迴歸了南島的神海之中。

    三月二十一。

    南島想着這個尋常的日子。

    今日沒有下雨,天氣很好,沒有什麼大事,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情況。

    只有陳鶴的天衍車,還有白荷的到來。

    但是今日南島的劍意離了體。

    就好像知道他接下來想要做什麼一樣。

    一切水到渠成。

    就像坐在牌桌上。只要沒人把牌桌掀了。永遠都是南島贏。

    在神海中的最後一個畫面,便是‘桃花’捧劍立於樹下,聲音低沉而堅決地說——請拔劍。

    拔什麼劍?

    是自己的劍,還是他所捧的那柄劍?

    南島記得那柄劍應當是被拔出來了一些的。

    拔劍做什麼?

    南島思緒有些混亂。

    那個名叫‘桃花’的男子總是突然而來又突然而去。

    他所說的相生,又是什麼意思?

    南島心口突然有些疼痛。

    低頭看去,驀地沉默下來。

    那裏長了一朵花苞。

    還沒有開放,然而這更像是一種死亡的倒計時。

    南島沉默的拔出劍,一劍將它從心口斬落下來。

    這樣不好,南島看着落在臺上混入竹葉中的那朵花苞。

    如果相生是這個意思。

    那我不想看見。

    南島如是想着。

    誰會想死呢?

    心口的疼痛還在持續着,南島擡手擦着嘴角因爲痛苦而溢出的鮮血,又不住地咳嗽着。

    南島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聽風臺邊,看着人間夜色與夜色下的萬千燈火。

    夜色裏的人間永遠比白晝明亮璀璨。

    生命或許也是如此。

    戴罪而舞,以痛爲歌。

    不也很暢快嗎?

    南島站在傘下看着人間,卻是笑了起來。

    手中的鸚鵡洲驀地出鞘,拖曳着光亮,穿越夜空而去,暢遊着璀璨人間。

    但那不是南島的劍意。

    但是南島猜到了是誰,輕聲笑着。

    師兄確實是個好人,不是嗎?

    ......

    人間某條長街上,張小魚託着個食盒蹲在路邊燈籠下,盒子裏是一塊撒了蔥花辣椒的油煎豆腐。

    張小魚是北方人,吃着南方的鐵板豆腐,一面被辣的哈着氣,一面擡頭看着人間之上那道劍光。

    師弟,劍修的裝逼之道你還要走很遠呢!

    張小魚身周劍意不止,低頭大口的吃着。

    人生當然要像辣椒,越吃越痛也越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