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傘下人 第四十八章 我真的會劍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3372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三月的春雨自然說來便來。

    就像少年之間的相交。

    也許說變就變。

    南島回來之後便有些悶悶不樂,把輪椅留在藏書館外便上了樓。藏書館裏沒有幾個人,陳鶴趴在櫃檯上寫着什麼東西,似乎忘了找南島問他的故事。

    在聽風臺坐了沒多久,雨便又下了起來。

    南島伸着腿坐在臺邊,雖然姿勢不雅觀,但是舒服,主要還是腿斷了,想盤也盤不起來。

    於是便這樣架着腿看起來很是囂張地看着這場雨。

    過午的春雨敲打着竹林,滿樓都是瑣碎的聲音,落了許多葉子的道上,有學子抱着書正在上面匆匆地跑着。

    南島看着雨,也在等着人。

    他其實並不相信北臺會是這樣的人。

    所以他用了十五歲的邏輯去處理。

    等待着或許便有委屈的北公子來找他說清楚。

    但這不是一場恩愛纏綿的戀愛故事。

    所以受了委屈的北公子早就推着他的四輪車,怨氣滿滿地出院喝酒去了。

    南島等了很久,於是閉上了眼,開始吸納元氣,蘊養劍意。

    他已經見山很久了。

    相比於三日見山的速度,這近十日的時間,卻是足夠漫長。

    神海里的溪流越來越多,也漸漸匯聚出了一條主流,但是還沒有成河。

    就像一片脈絡繁多的葉子。

    依舊新生。

    尚未成熟。

    知水自然不止是見清溪。

    但是肯定會從見溪開始。

    南島一面思考着入道第二境知水境的事,一面又覺得有些煩惱。

    明明秋先生說我天地根極大。

    怎麼天地根這麼大的人反倒天天被人揍得還不了手。

    南島覺得一定是自己修行太過憊怠。

    於是不再去想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沉寂地坐在聽風臺認真修行着。

    ......

    陳鶴趴在櫃檯後腦補完了南島的故事——

    少年揹着劍撐着傘坐在巷牆上看着天邊。

    殘陽如血,人間如流。

    他等了許久,終於聽到巷子的另一頭傳來了一個腳步聲。

    於是少年從牆頭跳了下來。

    “我等了你很久了......”

    少年的話沒有說完。

    因爲在巷子的另一個並不是花無喜。

    而是一個青天道的道人。

    道人微微笑着看着南島:“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不,你來得正是時候。”少年拔出了劍,“我在湖邊磨了很久的劍,也坐在臺上聽了很久的雨。”

    “然後呢?”道人問道。

    少年看向微笑着的道人,淡淡地說道:“但我還沒有試過我的劍,究竟能不能切斷那些雨水。但問雨水,不如問人。”

    少年執劍站在斜陽暮色裏,聲音平靜地說着:“殺人的劍,自然問人最合適。”

    道人從袖裏伸出一隻手來,掐訣豎於身前,口中頌唱着道文。

    少年於是知道,道人同意了他的問劍。

    劍,照着暮色(劃掉)。

    劍,是黑色的,就像一株桃花在火中焚盡的色彩。

    傘,是黑色的,就像從夜色裏走出的流溢着痛恨的華蓋。

    劍從傘下刺出。

    握着劍的少年一腳踏碎了石板,在升起的塵煙裏一劍刺向道人。

    好快的劍。

    道人眯眼看着那一劍。

    他從未見過人間有如此之快的劍。

    但是道人笑了出來,因爲在人間,只有快,是遠遠不夠的。

    道人伸出了兩隻手指,輕易地夾住了那柄劍。

    少年眼中露出不可思議的光芒。

    這一劍怎麼會被人如此輕易地接住?

    他嘗試抽劍出來,卻被道人死死地夾住。

    道人擡手,有道文匯聚在掌心,一掌便將少年拍了出去。

    “北公子託我給你帶句話。”

    道人微笑着說道:“你什麼檔次,也配和我談交易?”

    少年抱着劍坐在牆角,兀自說着:“三十年河東.....”

    ......

    陳鶴反覆看了好幾遍,覺得很是滿意,於是拿了紙上去找南島,推開聽風臺的門,便看見南島伸着腿坐在那裏修行,身周有劍意環繞,一旁的地上早已落滿了被劍意斬斷的竹葉。

    南島這副模樣陳鶴很是滿意。

    自己肯定猜對了。

    少年三十年河東河西的。

    八九不離十。

    於是拿了紙又跑回了樓下,在櫃檯百無聊賴地坐了一陣,卻是瞥到了門外的輪椅。

    糾結了好一陣,陳鶴跑了過去,一屁股坐在輪椅上,放鬆地舒了一口氣。

    舒服。

    太他媽舒服了。

    陳鶴懶洋洋地躺在上面,悠閒地看着這場雨,不知不覺卻是睡了過去。

    ......

    南島似乎聞到了一些花草的芬芳,耳邊還有一些聲音,像是風吹山巒,有細微的蟲鳴,還有幽然的鳥叫,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分明沒有睜開眼睛,南島的腦海裏卻似乎出現了一幅畫面。

    小鎮花海,雲霧大湖,一切都在清晨緩緩散開的模樣。

    南島睜開眼,自己果然便出現在了這個名叫天上鎮的地方。

    青裳少年草爲螢抱着酒葫蘆坐在崖邊大湖旁,悠然地喝着酒。

    “你在外面似乎過得並不好。”草爲螢分明是背對着南島坐着的,只是當南島睜開眼的時候,卻是恰到好處的開口說話。

    南島並不奇怪,這個鎮子,這個少年,這一處不知從何而來的天上人間,有着太多的神祕之處。

    回到草爲螢所說的那句話上,南島想了想,說道:“我覺得還好。”

    草爲螢笑了笑,看着腳下湖水,說道:“那爲什麼你會被人打斷了腿?”

    南島低頭看着自己那只伸進了花叢裏的腿,說道:“因爲打不贏他。”

    草爲螢點點頭,覺得很有道理。

    於是二人很久都沒有說話,一個在喝着酒,一個在蘊養着劍意。

    遠處傳來窸窣的聲音,一個小女孩提着一籃桑葚走了出來,看了眼坐在花海里的南島,猶豫了一下,又跑去了草爲螢那邊。

    “螢哥哥,這是今天剛摘的桑葚,可甜可好吃了。”

    小女孩蹲在草爲螢身旁,小聲地說着。

    草爲螢放下酒葫蘆,從籃子裏拿了一顆出來,黑黑的,很顯然已經熟透,捏着莖咬了一口,脣角都淌着黑紅的汁液。

    於是草爲螢很是滿意地從懷裏摸出一大包錢,抓了一把遞給小女孩,接過籃子開始一個個吃着。

    小女孩抱着錢,蹦蹦跳跳地回了鎮子裏。

    南島在一旁看着草爲螢。

    “那天賣草莓的也是她?”

    草爲螢點了點頭,把手裏籃子往花海邊推了推,說道:“要不要吃點?”

    南島搖了搖頭,問道:“鎮上的東西都是從哪裏來的?”

    草爲螢一面吃着桑葚,一面說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想有就會有?”

    “如果想有就會有,那還有什麼意思?”

    草爲螢笑了笑,說道:“所以我們很多時候都不會刻意去想,而是慢慢去學,等她長大了,也許就學會了種樹,然後鎮外就會多片果林,很多東西都是這樣的,比如釀酒,比如種地,比如做買賣,於是它就會越來越像人間。”

    草爲螢喝了一口酒,鎮上買的,酒肆裏自釀的米酒。

    “但有時候也挺苦惱的,比如他們不會打架。”

    南島有些奇怪,問道:“不會打架爲什麼會苦惱?”

    “不會打架,就會很吵,因爲鎮上的人對於生氣的最終解決方式,不是罵人,就是躲起來生悶氣,他們想象不到,原來我不高興了,我可以去打他們一頓。這樣不好,要麼太吵,要麼太安靜。”草爲螢嘆了口氣,“我之前有嘗試過教他們打架,但是教來教去,發現其實我也不會打架。”

    “那你還說要教我學劍?”南島看着草爲螢問道。

    “學劍是學劍,打架是打架。”草爲螢想了想,說着,“就比如說,你突然把我的桑葚踩爛了,還罵我是狗,那我肯定就會撲過來,揪住你的衣領,抓你的頭髮,錘你的眉骨,把你按在地上打得鼻青臉腫的,然後啐一聲,高高興興地走在路上回家去。”

    南島若有所思地說道:“所以打架只是傾瀉煩惱,但是用劍就會把人殺死。”

    “你會打架嗎?”草爲螢看着南島問道。

    南島想了想,說道:“我也不太會。”

    “那確實挺可惜的。”草爲螢說道。

    南島低頭看着膝頭的劍,說道:“那你的劍用得怎麼樣?”

    草爲螢想了想,說道:“我不知道,我沒有劍。”

    “沒有劍你怎麼能說會用劍?”

    草爲螢喝了一口酒,說道:“因爲我喝醉了以後,就會胡思亂想,有時候做夢,就會夢見我拿着劍在那裏。”

    “拿着劍在那裏做什麼?”

    草爲螢歪頭想了許久,不確定地說道:“在那裏喝酒?”

    南島:“......”

    “我真的會劍。”草爲螢很是真摯地回頭看着南島。

    南島低下頭,自顧自地撫摸着手中的桃花劍。

    草爲螢似乎嘆息了一聲。

    南島正想擡頭安慰一下草爲螢,說不會劍也沒有什麼關係的,沒必要吹牛逼。

    擡起頭便愣在了那裏。

    天上人間。

    崖下大湖。

    當草爲螢那聲嘆息落向人間。

    萬千劍光便從雲霧大湖、蒼翠山嵐中飛了出來,流轉在整個山崖小鎮之外。

    草爲螢喝了一口酒,輕聲說道:“我真的會劍。”

    南島怔怔地說道:“我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