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傘下人 第四十六章 巷子裏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3623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日暮巷牆。

    南島抱着劍坐在牆頭,手中拿着一壺酒,面朝西方喝着。

    他最終採納了陳鶴的這個建議,雖然很中二,但是確實很帥。

    少年劍修執傘抱劍立於牆頭,喝着酒等着日落,然後殺人。

    原本的設想裏,並沒有喝酒這個環節。

    但是南島發現當他坐在巷口等着的時候,手有些發抖。

    於是便帶了一壺酒,喝到微醺時候,最爲怡人。

    喝了一口酒,南島擡眼看向西面。

    暮色輝煌,滿巷霞光。

    但是他等的人還沒有來。

    他不知道北臺會在什麼時候約花無喜出來,但是想想應該不會太早。

    所以南島看了一眼暮色,便又低下頭來,抱劍坐在那裏。

    現在時候還算早,所以有時候也會有人路過。

    譬如先前的時候,便有個中年人提着從附近街市買來的菜,一面走一面看着南島。

    “你在做什麼?”

    “我在等一個人。”

    那人大概覺得這個少年腦子有些不好使,沒有再問什麼,直接離開了巷子。

    南島覺得這段簡單的對話陳鶴肯定很喜歡。

    因爲很有韻味也很有趣。

    南島閉上眼,開始演習着接下來會發生的那場刺殺。

    他有兩道劍意。

    一道可以落在桃花上。

    一道可以落在黑傘上。

    如果花無喜來的時候,落日還沒有完全沉下山谷,那麼他肯定會跑。

    南島入道見山,道風輕體,可以踩着暮色巷牆追過去。然後直接跳下來,先連人帶傘一起抽到他臉上,抽到角落裏,然後再拔出劍,一劍刺中心口,後面的故事便交給北公子來收尾。

    如果花無喜沒有看見自己,那就更好了。

    就像陳鶴所描述的那樣,先打個招呼,然後從牆上跳下來,直接一劍刺死。

    舒暢,痛快。

    南島這般想着,覺得遠處的霞雲都豔麗了幾分。

    殺了花無喜之後呢?

    有北公子收尾,問題應該不大。

    南島回去,把今天的故事告訴陳鶴,然後他便會開始寫下這個故事,講述少年如何復仇,然後一步步成爲......

    成爲什麼?

    南島想到這裏就停住了。

    自己以後會成爲什麼呢?

    成爲天下有名的劍修。

    然後上磨劍崖,迎娶秋溪兒。

    南島這般想着。

    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看向巷子的另一頭,那邊過去便是城西,有段長河。

    前日南島便是在那裏把那個流雲劍宗的弟子推入了河中。

    沿河有條道路,靠着牆可以很安靜地走。

    南島想到這裏,卻是突然有些懷疑。

    花無喜真的會從這裏過來嗎?

    北公子應該不會騙人。

    南島如是想着,打消了自己的懷疑。

    低頭揭開酒壺看了一眼,裏面的酒沒剩下多少了。

    自己才在懸薜院中待了十來日,還領不到工錢,也不知道能不能領到工錢,畢竟好像確實沒有掃幾日地。

    要不回去以後還是自己來掃地點燈?

    不然就會像張小魚說的那樣,沒錢真是件苦惱的事情。

    南島百無聊賴地坐在牆頭等着。

    暮色一點點沉下去。

    坐在牆上已經可以看見有些長街樓上已經開始點起了燈火。

    晝夜的交替應當是一瞬間的事。

    但是這個等待交替的過程十分漫長。

    就像殺人一樣。

    長劍刺進喉嚨只是一瞬間的事。

    但是在這之前,也是一件漫長的事。

    南島等着等着便開始嘆息。

    然後想起來自己最開始來南衣城的時候,應該只是想要活下去。

    但是這個問題還沒有解決。

    便突然便落入了這樣的讓人糟心的事中。

    南島不住地喝着酒,想着看書的陳鶴,寫書的雲胡不知,打牌的張小魚。

    他們真快樂啊。

    梅先生之前也是快樂的。

    南島想到這裏便沒有再想下去。

    夜色砸落下來。

    巷子裏漸漸昏暗。

    南島擡頭,已經是一片夜穹。

    明月未圓,星光稀疏。

    還不如人間明亮。

    遠處的高樓燈火一片,像是起火了一樣,遠遠地綿延而去。

    入夜晚風吹着南島的衣裳,倒有些寒意。風裏有着許多的喧鬧,人們在駐足交談,在嬉戲打鬧,在討價還價,在憤憤罵街。

    南島看了許久,看向巷子的另一頭。

    花無喜依舊沒有出現。

    難道他對北臺起了疑心了,不來了?

    南島抱着劍坐在巷牆上,皺眉想着。

    殺人前的等待是一件很難熬的事情。

    尤其是在你不知道你要殺的那個人會不會來的時候。

    南島沉默地在巷牆上等着。

    一直到深夜的時候,花無喜還沒有來。

    於是南島知道他今天不會來了。

    南島覺得自己像極了一個小丑,將酒壺丟了下去,然後跳下去將它踩得稀巴爛。

    巷口來了一個人。

    是個道人。

    衣袂在深夜冷風裏緩緩飄着。

    南島將視線從被踩碎的酒壺上移了過去,看了那個道人一眼,將劍鞘抵在青石板上,握住了劍柄。

    道人向着南島緩緩走來,然後停在南島身前,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好。”

    南島聽到這兩個字,神色驟然一變,鏘的一聲拔出劍來。

    道人卻是毫無動靜,嘴角似乎有些嘲弄的弧度。

    南島警惕地看着他,說道:“你是誰?”

    “青天道江茱萸。”道人平靜地說道。“前來打斷你的腿。”

    倘若是從前,南島並不知道青天道在南衣城究竟是何立場,但是現而今卻是明白,青天道與北家走得極近。

    所以北臺耍了自己?

    南島執傘向後退去。

    道人江茱萸平靜地看着南島的退卻。

    擡手,滿巷道風。

    南島腳下的石板之上浮現許多道文。

    而後化作金色鎖鏈,南島提劍裹挾着劍意便劈向那些鎖鏈。

    鎖鏈很是脆弱,一劈便斷,然而巷中道風不絕,縱使南島斬斷了一條,便又生出一條來。

    道人江茱萸平靜地看着南島,他在三年前便已經成道,面對南島,自然具備氣定神閒的資格。

    “我只打斷你的腿。”江茱萸輕聲說道,“多了不要。”

    南島停下來,執傘立於傘下,看着江茱萸,卻是反諷了一句,“那你讓我刺一劍怎樣?也是多了不要。”

    “那不行。”江茱萸搖搖頭。“你們用劍的人,下手沒輕沒重的。”

    “你們分得清輕重?”

    “我們分得清。”

    江茱萸說着,從背後掏出了一個大棒子,向着南島走來。

    棒子上還有着一些血跡。

    江茱萸看着棒子上已經乾涸的血跡,想着來之前北園和他說的話。

    北臺的腿不能白斷不是麼?

    然後他停在南島身前,很有禮貌地說道:“麻煩你伸一條腿出來。”

    南島沒有再斬那些道文鎖鏈,看着江茱萸說道:“如果我不呢?”

    江茱萸面無表情地說道:“那只好我自己動手了。”

    南島握進手中的黑傘,那柄被秋溪兒誇讚過好劍的傘,向着四周一甩,無數鎖鏈應聲而斷,南島在鎖鏈斷開的時候,身周道風纏繞,拔腿便跑。

    但是巷子裏的風更大。

    無數石板被吹得翻了起來,化作了一堵高大的牆,將出巷的路堵了起來。

    江茱萸握着那個大棒子,不急不緩地向着停在牆前的南島走來。

    南島轉身一劍刺出。

    很快的劍。

    但是有人的棒子更快。

    南島的劍還未刺到他面前,就被一棒子砸在了劍身上,直接從南島手裏砸飛了出去。

    成道打入道,自然是隨便打。

    就像南島之前想的那樣,用拳頭硬砸都行。

    更何況他手裏還有根棒子。

    南島轉身便向着那堵石板堆成的牆上爬去,江茱萸站在巷中,掂了掂手中的棒子,試了一下力度,然後一棒砸出。

    南島直接被砸了下來,但是一聲不吭,繼續攀着牆,便要翻過去。

    江茱萸在下面看着,嘆息了一聲:“真像啊。”

    然後擡手,又是一棒子砸出。

    南島疼得渾身一陣抽搐,鬆開手掉了下來。

    江茱萸在南島身前蹲了下來,淡淡地說道:“你看,我說了,只打斷一條腿,我們道門的人向來守信用。”

    南島大口地呼吸着,膝蓋那裏已經一片殷紅滲了出來。

    骨頭已經被打斷了。

    江茱萸站了起來,看了一眼那堵青石板牆,於是道風散去,石板重新鋪落在地上,江茱萸向着巷子外走去,平靜地說道:“鄉野小民就要有鄉野小民的樣子,南衣城的水,不要隨意來攪。”

    話音未落,江茱萸便停了下來,身後有一陣凌厲的劍風。

    偏頭,轉身,一把揪住刺空了的南島衣襟,丟到了牆邊上。

    一切只在一瞬之間。

    江茱萸看着跌坐在牆角的南島,輕聲說道:“你看,我也讓你刺了一劍了。”

    “這一劍不算。”

    南島咳了一口血,看着江茱萸說道。

    “沒刺中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江茱萸平靜的向着巷外走去。

    南島在巷中看着江茱萸離開的背影,沉默許久問了一句。

    “是北臺叫你來的?”

    江茱萸頓了一頓。

    “是的。”

    而後走出了巷子。

    南島在巷中坐了許久,咳了好幾口血出來,才覺得胸肺裏舒服了一些,扶着牆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過去把劍鞘撿了起來,送劍入鞘,而後向着巷子另一頭走去。

    巷外星光閃爍,夜色下遠處人間燈火絢爛。

    南島站在巷口倚着牆看着。

    覺得很是難過。

    生命裏第一次少年意氣的行動。

    便這樣倉促而狼狽的結束在了這個孤寂的巷子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