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傘下人 第四十五章 萬事當然不是想想就可以的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3687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大風歷一千零三年,三月十七,雨。

    人間似乎有着許多暗流在涌動。

    但這是與南島無關的事。

    梅先生回來之後,那些打掃院裏衛生的事便沒有再讓南島去做。

    所以南島一大早起來之後,便在聽風臺修行着。

    神海內的天地元氣已經比當初入道那日濃郁了許多,那片廣袤的神海大地之上,已經漸漸出現了溪流,正是在不斷液化的天地元氣。

    昨日與青牛院的那幾個學子的那一番話,才讓南島真切地意識到了自己的天地根有多大。

    別人還在感受氣感。

    他便已經直接跳過三大僞境,甚至於已經見山,走在了知水境的路上。

    南島此時正沉浸在自己的神海之中。那兩道蘊養出來的劍意被泡在了溪流之中。橫放在膝頭的劍隱隱散發着微弱的劍氣,似乎在與那道劍意相應和。

    自從那本青牛五千言入體之後,那道劈碎了自己穀神的劍意便安分了下來。又像是在蟄伏着,但是南島始終不明白它是想要做什麼。

    但自己的穀神依舊,只是變成了無數細小的漩渦。

    南島看着那無數如同浮島一樣懸浮在頭頂的氣旋,想着這算不算因禍得福?

    想了一陣,便低下頭在元氣溪流中洗着劍意。

    修行當然是一件很無趣的事情。

    南島這樣想着。

    重複的做着那些做過一遍又一遍的事。

    然後與常人一般生老病死。

    長生啊。

    南島向着雲胡不知那個瘋狂的想法。

    以後的修行,真的會長生嗎?

    南島不知道。

    他是當下的人,不知道以後的事。

    ......

    這場春雨下了一上午,便停了下來,雨後竹林裏清新溼潤的泥土氣息吹入樓中。

    南島睜開了眼,看了眼膝頭的青黑色的桃花劍,然後將它背到了身後。

    秋溪兒讓他練的那一劍,南島依舊進度緩慢。

    穿一朵與穿兩朵,區別不大。

    但是穿十朵與穿二十朵卻是一個極大的跨越。

    不止是十倍。

    因爲靜思湖的白玉蘭林中不會有這麼高密度的落花。

    南島的劍也無法做到真的那麼快。

    究其原因,或許便是南島對自己的身體並不是那麼熟。

    他的修行之路走得太過順利。

    就好像一切都有人給他鋪好了路一樣。

    一路走上去,便可以輕鬆走到盡頭。

    但是這樣不好。

    南島站在聽風臺上,想着那日在巷中遇到的那個流雲劍宗的弟子。

    其實後來仔細想來,南島發現,那人的境界未必便比自己高多少。

    然而同樣都是入道境,如果不是當時南島的劍意被逼了出來,讓他產生了一剎那的分神,南島未必能夠殺死他。

    走得越慢,停留得越久,或許更能熟悉自己的道。

    但是這是不屬於當下修行界的東西。

    人活百年,修行界亦是。

    在相同的時間裏,自然只能是誰走得更高更遠,誰就更厲害。

    比如說劍聖青衣。

    據說劍聖一輩子都沒有向着人間出過劍。

    但他就是無敵了。

    別人一年入道,他一年直接大道,而後人間無敵。

    你修行比別人快,拿拳頭都能砸死人。

    南島想着要不自己也等以後走得足夠遠了,直接回來拿拳頭砸死花無喜?

    很快便放棄了這個想法。

    且不說自己能不能活那麼久。

    單單是這樣,便不夠解氣。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但自己是少年。

    自己就應該像當初對秋溪兒的喜歡一樣,直截了當地解決這件事情。

    南島撐着傘在聽風臺想了許久,然後走下樓去。

    是的,就應該是這樣。

    陳鶴依舊在樓下看傳記小說。

    他好像每天除了睡覺,就是看書,甚是閒適。

    陳鶴擡眼看了眼南島,還以爲他要去文華院食堂吃飯,順口說了一句:“給我也帶一份回來吃。”

    南島看着他,想了想說道:“你是要腦袋還是四肢?”

    陳鶴愣了一愣,這明白南島要去做什麼,看着他說道:“這麼快?”

    畢竟是昨天才做下的決定,陳鶴以爲南島好歹要多醞釀醞釀情緒。

    南島嘆息了一聲說道:“不快不行啊,萬一我比他早死,漂在冥河裏的時候,都得給自己來兩巴掌。”

    陳鶴倒也沒有說什麼,看了南島一陣,說道:“回來之後,記得告訴我怎麼殺的,我好幫你寫下來。”

    南島點點頭,走了出去。

    陳鶴拿起那本傳記小說,重新看了起來。

    ......

    南島站在懸薜院大門口,走到牆邊,折下來了一支青藤,站到門口,插在了裏面。然後想了想,又覺得不妥,於是重新拿下來,折成兩段,一邊插了一支。

    回頭看了一眼懸薜院大門,南島走出了巷子。

    在南島離開了那條巷子後不久,便有一個身影走了過來,看着那兩個竹製香筒裏的青藤,擡手取了下來,擦去上面的香灰,叼在嘴裏,很是悠閒地向着外面走去。

    正是北臺。

    “看來你真的很急啊。”

    北臺自言自語地說着,同樣離開了這條巷子。

    巷子裏下了一場雨後,那些被踩死的青苔便又長了出來。

    .......

    南島行走在南衣城的長街上,來了南衣城十多日,南島還從來沒有在白日裏這樣逛過這座幾千年的古城。

    在街上走了一陣,南島卻是想起了之前與陳鶴討論的那些東西。

    看向一旁的酒肆,猶豫少許,心想莫非真要這麼做?

    會不會太裝了?

    站在那裏猶豫了一陣,南島還是走了進去。

    真不是陳鶴的提議太過誘人,而是現在時間確實還早,喝點酒再去也是一樣。

    南島說服了自己,走進了酒肆裏,去了二樓,坐在窗邊,要了一壺酒,把劍拍在桌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看着窗外飲着酒。

    坐了一陣,南島便發現陳鶴的這段設想存在一個巨大的漏洞。

    橫劍身前,臨窗飲酒,故作高深的模樣確實很帥。

    但是不適合南島。

    南島擡頭看着手中的黑傘,心想若是這柄傘換成一個斗笠,將會是絕殺。

    少年劍修頭戴斗笠,在雨後進了酒家,要了一壺酒,喝到下午然後去殺人,很有畫面感。

    但是如果是少年劍修打着一柄黑傘,坐在那裏喝酒。

    便顯得十分怪異。

    南島覺得自己應該去河邊,帶着一壺酒,撐傘站在雨裏,邊喝酒邊看長河流水。

    但是現在雨已經停了,怎麼想怎麼尷尬。

    南島撐着傘帶着一壺酒倉皇離開酒肆的時候,卻是突然想起了張小魚的那句話。

    修行者的裝逼之道,你要學的還有很多。

    確實如此。

    南島深有此感。

    可惜不知道張小魚現在在哪裏,不然可以請教一番。

    ......

    “少年行事,自然是魯莽而不考慮後果的。”有人在城南的某條巷子裏攔住了北臺。“但你不一樣,你的身上目光太多。”

    北臺冷笑着看着眼前之人。“你們忍讓了一千年,便有用?”

    “活着便是最有用的,我如果不忍讓,今日便沒有你了。”

    那人平靜地說道,肩膀一高一低的轉過身來,看起來似乎腿腳不是很好的樣子。

    “要記得,槐都有人一直在看着我們。連青天道的人都要給那人面子,我們多給一些又何妨?”

    北臺看着自己的父親,現而今的南衣城城主,世人一般加他瘸腿北。

    “南島很好奇,爲什麼我喝個熱湯,要把碗啃一塊下來。也問過我,什麼樣的家世會養出我這樣的公子爺。”

    北臺擡起頭,靜靜地看着他。

    “因爲我心裏不平,就是這樣。”

    “心裏不平那便忍耐。槐都勢大,何必逞一時之能?你自己也清楚,北巫道而已,入不入南衣城,都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但是我不開心,也不快樂。”北臺打斷了他的話。“南島不快樂,便要去穿花,我不快樂,便要幫他穿花。”

    南衣城城主北園神色平靜地看着自己的兒子。

    “你真的要去?”

    “我真的要去。”

    北園沉默少許,一瘸一拐地讓開了巷道。

    北臺走了過去。

    然後便聽見他父親在身後說道:“打斷他的腿。”

    有人從身後猶猶豫豫地走了上來,北臺沒有停下來,依舊自顧自地向前走着。

    然後他便聽到自己身後那人輕聲說道:“得罪了,少爺。”

    北臺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來。

    於是有根棒子砸在了自己的小腿上。

    北臺一個踉蹌,扶着牆,沒有跌倒,忍着疼痛向外走去。

    於是第二棒子砸了過來。

    北臺只覺得腿上一陣劇痛,然後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下來。

    “我能理解你的十五歲。”北園在身後平靜地說道。“我的腿也是十五歲被打斷的。”

    北家的人,總在十五歲的時候容易斷一條腿。

    北臺咬着牙,用手扒着巷子的石板,向前挪去。

    什麼也沒有說。

    “悲憤可以是一種力量。”北園轉身向着巷子另一頭走去。

    “但愚蠢不是。”

    北臺趴在巷子裏,擡手擦着眼角因爲疼痛而流出的淚水,然後扶着牆一點點的站了起來。

    忍着疼痛向着巷子外走去。

    這一段短短的路途,北臺走了很久。

    天邊好像有一抹昏黃的色彩了。

    北臺看着巷外,還沒來得及笑出來,便沉默了下來。

    白荷安靜的站在那裏,雙手交叉着落在腹前。

    她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安安靜靜的模樣。

    也是溫溫柔柔地模樣。

    所以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也同樣還是溫柔的。

    “隨我回去吧。”

    溫柔的背後,是不容拒絕的實力。

    北臺鬆開了手,倚着牆靠了下來,眼角還有淚花,但是已經平靜了下來。

    “隨便吧。”

    北臺這樣說着。

    於是北公子今日失約了。

    萬事當然不是想想就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