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傘下人 第四十四章 永遠開心快樂而且悠閒自在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3656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陳鶴抱了壇酒上來,在聽風臺坐下,找來兩個杯子,一人倒了一杯酒,躺坐着看着夜色。

    “你修行還挺刻苦,真這麼想殺那個叫花無喜的?”

    南島將手裏的桃子放到一旁,拿起那杯酒,想了想說道:“我以前一直都是活在小鎮上,成天打着傘,也沒什麼人和我玩。”

    “後來呢?”陳鶴回頭看着南島問道。

    “後來我便來了南衣城,就是前幾日,三月初四的時候,第一次來,我去了人間劍宗,見到了叢刃宗主。他和我說了一段話。”南島嘆息着說道,“大概便是因果之類的。”

    南島將杯裏的酒飲盡,輕聲說道:“染上了因果,便要還因果。”

    “所以他既然要殺你,你便一定要殺他。”陳鶴說道。

    “我也不知道這樣對不對。”南島看着夜色說道,“但是這讓我覺得不爽。”

    陳鶴靜靜地看着南島,說道:“你好像變了一些,這不是你所說的,遇到的是好人還是壞人的問題。”

    南島歪着頭想了想,說道:“可能的確有點,因爲先生回崖上了,所以我有些低落。”

    陳鶴看回夜色,說道:“是的,人在情緒不好的時候,確實會有一些變化。”

    南島沉默地喝着酒,又覺得似乎不止是秋溪兒回崖上的問題。

    梅先生妻子的死,在那條巷子裏遇到的險境。

    還有那個已經襲擊了自己兩次的河宗的人。

    有些東西很明了,有些依舊是一團迷霧。

    南島有時候甚至會覺得,這十二天,有時候漫長得如同好幾年。

    他有時候會不在乎一些東西,因爲終究是要死的。

    有時也會覺得遺憾,比如秋溪兒。

    那是讓他嘗試掙扎着往上爬的動力。

    南島想着便嘆息起來,看着人間,輕聲說道:“人總要變的,我才十五歲,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我也不知道。”

    陳鶴輕聲笑着,說道:“變成什麼樣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不是自己想要變成的模樣。”

    “比如你?”

    “比如我。”

    南島與陳鶴對視許久,哈哈笑了起來。

    “真羨慕你啊。”南島笑着笑着,就低落下來自顧自地說道。

    陳鶴拿着酒杯站起來,走到南島身邊憑欄靠着,說道:“其實我很好奇,在你身上發生過什麼,讓你變成如今這番猶猶豫豫進退維谷的模樣。”

    南島想了想,說道:“這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

    “簡單說下?”

    “我有個朋友,小的時候就要死了,但是有人將他的命和桃樹的命換了,後來桃樹死了,但是他要還桃樹的因果,比如身上有時候莫名其妙就會開桃花,當桃花開遍全身的時候,他就要死了。”

    “你說的那個朋友,是不是你自己?”陳鶴回頭看着他。

    南島想了想,說道:“要不然是你?”

    陳鶴哈哈笑着,拍了拍南島的肩膀,說道:“我以前確實不知道你原來活得這麼慘。”

    南島搖搖頭說道:“慘倒不至於,就是有時候會覺得很恐慌。”

    “我以爲是任何時候都會覺得很恐慌。”

    南島笑着說道:“畢竟恐慌的活着是件痛苦的事情,我很多時候都不會讓自己去想這個問題。”

    “且行且珍惜。”

    “是的,且行且珍惜。”

    南島說完,便見陳鶴舉起了酒杯,有些疑惑。

    陳鶴無奈地說道:“這個時候不應該舉杯共飲,然後相視而笑莫逆於心嗎?”

    南島怔怔地看着陳鶴,然後舉起了酒杯。

    “砰。”

    兩隻杯子撞在一起,發出了一聲輕微的響聲。

    “共飲且共勉。”陳鶴如是說道。

    南島點點頭,一口喝完了酒,卻是有些好奇地看着陳鶴,問道:“你需要共勉什麼?”

    陳鶴握着空空的酒杯,張開雙臂擁抱着夜色人間。

    “祝我在這璀璨人間裏,永遠開心快樂而且悠閒自在。”

    南島看着陳鶴的背影。

    只覺得他身周閃爍着光芒。

    不知是人間的,還是他的。

    ......

    人世的悲喜並不相通。

    命運也是。

    ......

    陳鶴把剩下的半壇酒都留給了南島,走之前微笑着拍着南島的肩膀。

    “也祝你如此。”

    陳鶴走後,南島抱着半壇酒坐在聽風臺。

    淚流滿面。

    ......

    人啊,大多是浮沉着,掙扎着的。

    不是麼?

    張小魚抱着劍鞘站在南衣河邊,這樣想着。

    從槐都來的兵部侍郎柳三月便站在他身旁。

    “你沒有當年快樂了,張小魚。”柳三月看着這個當年山河觀的少年友人,嘆息着說道。

    張小魚平靜地說道:“你今年二十五,我今年也是二十五,在人間也好,在修行界也好,活到了這個年紀,便很難能有讓我們快樂的事情了。”

    “打牌呢?”

    張小魚想了想,說道:“一直輸的人,怎麼會快樂。”

    “那你爲什麼不試着贏一把?”

    張小魚低頭看着手中空空的劍鞘,輕聲說道:“還不到時候。”

    柳三月還想再說什麼,張小魚卻是揮揮手,說道:“說正事吧。”

    柳三月看了張小魚許久,點點頭,說道:“我想知道叢刃宗主的去向。”

    張小魚轉回頭看着柳三月,後者神色自如,似乎真的只是想要知道他去了哪裏。

    “我也不知道。”張小魚轉回頭去,搖搖頭說道,“他老人家整天不是睡覺就是睡覺,誰能知道他在想什麼,在做什麼,你問這個幹什麼?”

    柳三月沉默少許,說道:“南衣城可能需要他回來坐鎮。”

    “你我不行?”

    “李石都不行。”

    “那你便讓你的神河陛下來。”

    柳三月沉默少許,說道:“陛下也失蹤了。”

    張小魚猛然回頭看着柳三月,後者眼神誠摯,不似說謊。

    二人長久地沉默在南衣河邊。

    過了許久,柳三月嘆息一聲,說道:“我要去雲夢澤那邊看看。”

    “原來風從雲夢澤那邊吹來的?”張小魚柳三月出現在南衣城的那日,他在牌館窗口吹到的那陣風。他一直以爲風從北方來。

    柳三月點點頭,說道:“應該是的。”

    二人在河邊對視一眼,化作道風,出現在南衣城外那片大澤邊。

    古澤芋茂盛地生長在澤邊,大片的青灰色的芋海在風裏招搖着。

    這片號稱八百裏的雲夢大澤,便橫絕在黃粱與槐安之間。

    哪怕人間已經一統千年。

    在大澤兩岸的人們依舊沿襲着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風是尋常的風,帶着大澤溼潤的氣息撲面而來。

    但是澤邊的二人都是出自道門現而今的三大觀中,自然可以清晰地察覺到,那些風裏傳來的讓人覺得不安的氣息。

    “天獄那邊有什麼線索?”張小魚看着柳三月問道。

    柳三月搖搖頭,說道:“零零散散,完全無用,最大的懷疑,也不過是公子無悲突然入了靈巫之境。這也不能怪他們,這千年來,他們的主要職責並不在此,而在於十二樓。”

    張小魚聽見十二樓這個名字,輕哼一聲,轉身向着南衣城方向而去。

    “你的陛下,太小看黃粱那片土地了。”

    “那裏終究曾是陛下的故土,他選擇寬容一點,也可以理解。”

    “故土?”張小魚輕聲笑着,很是諷刺。

    “他的故土,只是幽黃山脈而已。”張小魚在月色下踩着沙灘走着。

    柳三月沉默地站在澤邊。

    “而且他這個人,我覺得有問題。你好自爲之吧,柳三月。”

    張小魚的身影消失在大澤邊。

    柳三月回頭看着大澤。

    陛下當然有問題。

    但那些問題與人間相比而言,並不重要。

    ......

    張小魚回到劍宗的時候,胡蘆依舊抱着劍坐在劍宗大門口。

    已經坐了幾日了。

    叢刃與他的劍,總要有一個在南衣城,世人才能安心。

    身後大門敞開着,打麻將的人依舊在打麻將。

    張小魚走過去的時候,嘆息着拍了拍少年胡蘆的肩膀。

    “胡蘆娃呀,你可得好好修行啊!”

    胡蘆擡起頭,看着張小魚,疑惑地問道:“怎麼了師兄?”

    張小魚唉聲嘆氣地說道:“萬一咱師父死在外面了,這個南衣城可得你來看了。”

    胡蘆一陣無語。

    “師父回來了,我要把你這句話說給師父聽。”

    張小魚在胡蘆頭上嘣地敲了一下,說道:“喲,頭鐵了啊,都敢去告狀了。”

    胡蘆擡手摸了摸頭,前幾日打牌輸了,被師兄們把頭髮剃了,此時摸起來倒還挺舒服的。

    張小魚也是這樣想的,反覆的摸來摸去。

    摸得胡蘆不耐煩了,一把甩開了他的手才作罷。

    張小魚哈哈笑着,走進了劍宗園林。

    月色明亮,張小魚向着一池方向走去。

    叢心還在木屋下的鞦韆上坐着,手裏捧着的桃花都要枯萎變成褐色的了。聽見腳步聲,興奮地站了起來,瞥了一眼,發現是張小魚,於是又哀嘆着坐了回去。

    “怎麼又是你張小魚。”

    張小魚晃悠着靠在鞦韆邊,討好地幫她搖着鞦韆。

    “小叢心啊,雖然我沒啥錢給你買糖油粑粑吃,但你也不能這樣區別對待啊。”

    叢心只是哼了一聲,把頭轉了過去。

    “借錢沒有,先還了我的錢再說。”

    張小魚慌忙說道:“不是借錢。”

    “不是借錢?”叢心將信將疑地轉頭看着張小魚。

    “我就想問下師父去哪裏了。”

    “問這個幹嘛?”叢心瞪着張小魚。

    “有點小麻煩。”張小魚說着,想起在雲夢澤邊吹到的那陣風,改了口。“可能是大麻煩。”

    叢心歪着頭看着張小魚許久,確定他真的沒有想拐彎抹角騙自己的錢,這才好說話了一點。

    “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真的有什麼大麻煩的話,這老頭子肯定算得到的。”叢心看着張小魚說道,“你倆不都是用因果劍的,這還想不到?”

    張小魚嘆息一聲說道:“萬一師父算到了,但是他不小心死在外面了呢?”

    話音還沒落,張小魚就被叢心跳下來踩在了腳上。

    張小魚看着叢心踩了自己一腳後便吭哧吭哧爬上了樹屋,搖搖頭,向着一池外走去。

    擡頭看着月色,張小魚滿懷憂愁地想着。

    我還真是爲人間操碎了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