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傘下人 第三十七章 十三劍與四劍與一劍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3653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河畔酒樓。

    花無喜握着酒杯坐在窗邊,看着那個少年撐着黑傘漫無目的地走着,然後消失在了街頭,輕抿了一口,看向一旁樓梯處走上來的北臺,輕聲笑着說道:“北公子居然還真肯來?”

    北臺從一旁小二端的酒壺裏取了一壺,在小二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便丟了塊碎銀子在裏面,吮着壺嘴晃悠着走過來,在花無喜對面坐下。

    “你也說過,我喜歡和一些廢物打交道,難得你主動邀請,自然要給點面子。”

    花無喜聽着北臺話裏帶刺的嘲諷,倒也不生氣,微微笑着說道:“我原本以爲只是北公子喜歡這樣,後來想想,其實我也喜歡這樣。”

    北臺舉着酒壺倚着窗,擡腿架上了桌子,背對着暮色晚風,看着花無喜,淡淡地說道:“你不喜歡這樣。你喜歡往上爬,而不是往下看。”

    “是的,所以我來南衣城三年了,越來越好,而你北公子,卻始終是老樣子。”

    北臺嗤之以鼻。

    “你以爲天獄的人真的看得起你們北巫道?”

    “看不看得起並不重要。”花無喜平靜地說道,“只要能有個臺階,便要踩着上去。”

    北臺看了花無喜許久,覺得很是無趣,傾斜着酒壺往嘴裏倒着酒,轉頭看向窗外。

    “所以這與你今日請我喝酒有什麼關係?”

    花無喜倒了一杯酒,在窗邊站了起來,說道:“倒也沒什麼,就想看看北公子最近在做什麼。”

    北臺轉着手裏的酒壺,淡淡地說道:“我平日裏懶懶散散,只是覺得很無聊,不代表我蠢。”

    花無喜回頭看着北臺,卻見後者頗爲嘲諷地看着他,“如果真的覺得你越來越好,那爲什麼今日找人去殺南島之前,還要把我這老樣子的人請過來看着?”

    “你早就知道?”

    北臺仰頭看着窗外飄着的酒旗,說道:“剛剛來的時候看到了一點。”

    “我以爲你會干涉。”

    花無喜喝了一口酒,看向窗外,那個打着黑傘的少年已經消失不見了。

    “我沒那麼無聊。”北臺平靜地說道,“那日不過是因爲我在亭中,你說要把他丟出去,這是很不給我面子的事。”

    花無喜沉默少許,嘆息一聲說道:“在南衣城不給北公子面子,確實很嚴重。”

    “那你打算怎麼道歉?”

    “我好好想想,如果想不出來,或許便讓我兄長過來道歉。”

    北臺冷笑一聲,說道:“公子無悲在黃粱確實算個人物,但是你想擡着他來南衣城壓人,還是想得太美好了。”

    花無喜轉頭看着北臺,平靜地說道:“人間要變天了。”

    “人間變天,南衣城也不會變。”

    “那如果天下三劍變成兩劍呢?”

    北臺驀地擡頭看向花無喜,後者平靜地看着人間暮色。

    “你不用這樣看着我,北巫道做不來這樣的事,但是我們知道那麼一點點的隱祕。”

    北臺在最初的驚詫之後,卻也慢慢緩了過來,看向南衣城以北,那裏有個園林,叫做人間劍宗。

    “你們知道那個人趴在那座橋上看了南衣城多久了嗎?”

    “一千年。”

    “是的。”北臺輕聲說道,“大道現世不過兩千年,他便看了人間大道一千年的歷史。”

    北臺站起身來,將手中酒壺仰頭喝盡,丟到了桌上,站起身來向着樓下走去。

    “這樣的人很難死。”

    花無喜看着北臺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上,回頭看着人間,輕聲笑着說道:“但我從來沒說,死的會是叢刃。”

    人間長街喧鬧,這句話很快跌落餘霞中,無人聽聞。

    花無喜安靜地坐在窗口喝着酒,一直到夜色緩緩降臨,燈火照亮人間。

    樓梯處傳來了腳步聲,花無喜回頭看去,只見一個白衣青年提了一個軟趴趴的人走了上來,微微笑着看着他說道:“說大話的人,往往最喜歡裝神弄鬼。”

    ......

    南島看着巷子中那個站在那裏的人,突然便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些事情。

    他爹告訴他,鎮外那片林子裏有蛇。

    於是南島每次從那過的時候,都會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茂盛的草叢。

    後來走多了,也便放肆了,偏要從草叢裏逛過去。

    然後便被蛇咬了。

    我真傻,真的。

    南島嘆息着。

    我單單知道河裏有人。

    但我沒想到巷子裏也有。

    那人揹着一柄長劍,劍很長,足足五尺,看着很是嚇唬人。

    五尺長劍,尋常劍客自然拔不出。

    所以那人必然是劍修。

    南島如果沒有記錯的話,花無喜應當是黃粱北巫道的人,只是爲何他的打手會是一個劍修?

    南島有疑問,但是顯然巷中那人沒有。

    天地元氣向着那裏匯聚而去,而後那人擡手並指豎於胸前,指尖隱隱有劍意彌散。

    而後鏘然一聲,長劍出鞘,向着南島斬來。

    南島擡手拔劍,只是看着穿破暮色而來的一劍,猶豫了一下,將手中的黑傘傾斜下來,遮住了身前。

    一劍斬落在南島手中的傘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南島的左手被震得一陣發麻,向後退了兩步。

    長劍一擊未果,在巷中迴旋着瞬間加速,消失在南島視野裏,南島意識到不對勁,執傘轉身,果然那一劍卻是出現在了南島身後。

    好在南島反應及時,再度防住了那一劍,雖然手上的虎口已經被傘上傳來的力量震裂。但是疼痛反而讓南島沉靜了下來,握着手中醜陋的桃花,回頭看向巷子那頭的人。

    那人並指身前,緊閉雙眼,輕聲念着劍訣,緩緩向着南島走來。

    長劍被驅使着不斷尋找着機會,巷中一片金鐵之聲。

    南島一面縮在傘下,一面引動着神海之內的天地元氣,巷中風來,滿巷樹葉被吹得捲入風中,而後化作利刃,射向那人。

    那人依舊緩緩向前而來,卻是無視了那些裹挾着天地元氣而來的落葉,任由它們在身上劃出一道道傷口。

    南島看着那人這般模樣,也是有些心驚。

    向着後方不斷退去。

    然而那人一面驅使着飛劍,一面向前而來,越走越快,二人之間的距離被一點點拉近。

    南島焦急地看着身周糾纏不休的長劍,卻是突然鬆開了手中的劍,雙手握住傘骨,在長劍刺出第十三劍的時候,用力一掃。

    巷中鏘然一聲,而後寂靜下來。

    落葉滿地。

    那柄劍被黑傘撞得彈了回去,斜斜地插在巷牆之上。

    南島鬆了一口氣,然而下一刻神色一變。

    只見那人卻是驟然加速,雙手離開了胸前,劍訣散去,踏着腳下青石,瞬息之間出現在那柄長劍旁,擡手按在劍柄上,握住,隨着一聲劍鳴,長劍已被握在手中。

    當他握住劍的那一刻,整個人的氣勢都是爲之一變。

    那人睜開眼,目光平靜地看着南島。

    如同看着死人一般。

    南島想起男子那微弱的劍意,與肅殺的劍勢,似乎明白了這人來自哪裏。

    流雲劍宗!

    人間唯一一個以復古流劍派爲核心的劍宗。

    南島看着男子手中的劍,卻是在心裏罵着。

    你他媽管這叫打手?

    然而來不及再想什麼,男子手中的劍已經瞬間逼近,南島匆匆舉傘,迎向那一劍。

    傘劍相交。

    瞬間一片火光迸現。

    暮色彷彿在那一劍裏被斬去了最後的光芒。

    人間夜色降臨。

    南島重重地向後砸落出去,雙手麻木,只是依舊死死地握着手中的傘。

    男子第二劍接着落下,完全不給南島喘息的機會。

    南島試圖舉起傘,只是那柄平日無比輕巧的未知材質的黑傘,此時卻是無比沉重,南島只得匆匆滾開,滾到了先前放下劍的地方。

    一劍劈落青石板,瞬間迸射出無數碎石。

    男人神色平靜,踏着夜色,第三劍轉瞬而來。

    南島匆匆握住那柄劍,神海之中天地元氣暴涌,盡數裹挾在劍身之上。

    雙劍相交,南島再度被劍勢斬得倒退而去,撞在巷牆上劇烈地咳嗽着,嘴角一片鮮紅。

    擡頭看去,男人什麼也沒說,身形閃爍,刺出了第四劍。

    南島死死地盯着那一劍,擡起手來,再次匯聚天地元氣。

    神海之中大風驟起,那棵桃樹花葉在風中不斷地翻飛着。

    有什麼東西隨着一片落葉被吹了出來。

    南島只覺得手中的劍驀然活了過來。

    低頭看去,有一道微弱的劍意自神海中飛出,落在了劍身之上。

    原來你在這裏啊!

    南島來不及驚歎,男人那一劍已經來到了身前。

    意自勢中來。

    南島舉劍相迎。

    巷中鏘然一聲。

    在那劍逼近自己眉心的時候,南島終於擋住了那一劍。

    劍意流轉於劍身之上,有若流光。

    男人似乎怔了一怔,南島抓住了這一息,手中黑傘砸在了男人的劍身之上,將劍砸飛出去。

    驀然一劍刺出。

    人間快劍。

    往日裏南島總是用它來穿花。

    這是第一次用來穿人。

    那一劍自男人的咽喉中穿了過去。

    劍是很鈍的劍,甚至沒有磨過。

    但是當一個東西足夠快的時候。

    便可以刺穿一切。

    南島拔出劍來,往旁邊讓了讓,男人的身體倒了下來,砸到巷牆之上,跪在牆邊,歪着頭趴在牆上。

    身體抽動着。

    喉中不斷地噴着血。

    很快便流了一地。

    南島不住地咳嗽着,看了一眼一旁男人的屍體,擡手擦了擦脣角的血。

    又坐了好一陣,才在夜裏站了起來,從男人衣服上扒了根帶子,將劍送回劍鞘,一如張小魚所說的那樣,將劍系在了身後背了起來。

    而後走出了巷子,巷後是一段河,長河上游,華燈照耀着,遊船擁擠在那裏,無數人在那裏看着,像是在慶祝着什麼。

    而這裏是寂靜的。

    南島走回巷子,將男人的屍體拖了過來,推進了河中,撲通一聲便沉了下去。

    南島在河邊看了許久,也跟着跳了下去。

    直到身上血污被河水沖刷乾淨,才慢慢爬了上來。

    今夜河宗的人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