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傘下人 第三十四章 起風了而已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4505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南島沉默地看了劍許久,總覺得方纔自己好像感受到了一絲自己劍意種子的異動,只是那種感覺只存在了一瞬間,便消失不見。

    南島沒有再出劍,仔細地回想着方纔的那一劍。

    似乎與尋常的並無差別。

    在出那劍的時候,自己在想什麼?

    南島在小道上坐了下來,橫劍膝頭,沉默地回想着。

    方纔那一刻的心情,似乎是複雜的,有昨日梅先生的故事的愧疚,也有今日看見花無喜與秋溪兒並肩走出的憤怒。

    又好像還有許多,因爲這些情緒交錯,帶來的內發性感受。

    那是什麼?

    南島想了許久,沒有想明白,內視神海,裏面一片平靜。

    千萬個穀神碎片正在吸收着天地元氣,供養着那一棵桃樹上的劍意與書卷。

    神海漸漸地被天地元氣充斥着,像是要變成一片真正的海。

    但他無法借用那片海的力量。

    他不會道術,也沒有蘊養出自己的劍意。

    而那道被桃樹捧着的劍意,南島卻是有些不敢妄動。

    所以海只是海。

    無法讓劍開口講道理。

    南島沉默地站起身來,再度出劍,只是那種感覺卻再也沒有出現。

    修道之境與劍意之境是相輔相成。

    這是那日秋溪兒所說的話。

    秋溪兒是小道崖主境。

    張小魚是小道斜橋境。

    那麼自己便是入道見山啥也不是境。

    南島嘆息了一聲,看了眼天色,準備去吃午飯,抱着劍走到廊外,秋溪兒依舊在看着書,南島也沒有說話,站在一旁安靜地看着她。

    一直看了許久,秋溪兒便一直看着那一頁,南島覺得有些奇怪,壓低身子歪頭看去,才發現這個秋溪兒卻是閉着眼,正在安靜地睡着。

    南島怔怔地看着她。

    這是南島第一次見到秋溪兒沒有醒着的模樣。

    也是第一次沒有隔着那種冰冷的氣質去看這個女子。

    秋溪兒的眉毛很細,彎彎的,看起來溫溫柔柔的樣子,和她平日給人的印象完全不同,睫毛很長,向上微微捲曲着,鼻尖很是小巧,嘴脣薄薄的,睡着的時候微微抿着。

    倘若只是看面容,似乎與秋溪兒平日的神態全然不同,但是當南島目光落到她的青絲上時,卻又是另一種風味,發鬟沒有任何裝飾,只是一根簡單的劍形木簪盤在腦後。不知爲何,南島看着那支木簪,總覺得有些寒意。

    莫非那真的是柄劍?

    南島擡起了手,想要去觸碰一下那支木簪,然而下一刻卻又快速地收回了手。

    秋溪兒靜靜地看着他,瞳眸清澈而平靜,似乎毫無情緒。

    南島訕訕地向後退了一步。

    秋溪兒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平靜地站了起來,將手中的書卷收好,向着廊外走去。

    “不要隨便去碰上境修行者的東西。”

    秋溪兒的聲音從迴廊裏平靜地傳來。

    南島看着漸漸走遠的秋溪兒,問道:“爲什麼?”

    秋溪兒平靜地說道:“因爲會死得很慘。”

    “尤其是我們這樣的劍修。”

    秋溪兒補充道。

    不知常,妄作,兇。

    南島卻是想起了那日白衣男子桃花的那句話。

    自己似乎作過很多死。

    ......

    在文華院食堂照舊啃了幾大碗米飯,南島出來的時候便看見了張小魚與李蝶在樹下坐着。

    南島走過去,看着二人很是好奇地問道:“他真跟着你學劍了?”

    張小魚嘆息了一聲,看了一眼一旁沉思的李蝶,說道:“當然。”

    “那他是算懸薜院的學子,還是算你人間劍宗的弟子?”

    “有什麼區別嗎?”張小魚懶懶地說道,“反正都是我來教。”

    南島看着張小魚那幅懶散模樣,無奈地說道:“我倒怕你誤人子弟。”

    張小魚輕哼一聲說道:“什麼誤人子弟,整個人間不知道多少人想拜入我張小魚門下,我都不想收。”

    “收了幹嘛?教別人打牌輸得一塌糊塗?”

    張小魚仰頭往樹上一靠,說道:“小了,格局小了。”

    “?”

    “想要贏牌,首先得要學會輸錢,學會輸才能贏。”張小魚看着頭頂杏花,白花之中一點紅蕊。“輸不起的人往往贏不了。”

    南島誠懇地說道:“我不是很能理解。”

    “.....”張小魚默然無語,“我倒忘了你把把天胡了。”

    二人沒有再在這上面糾結下去。

    張小魚看着南島腰間的劍,說道:“看來你還是沒有蘊養出劍意來。”

    南島愣了愣,說道:“師兄這都能看出來?”

    張小魚平靜地說道:“但凡能蘊養出劍意,你早就把劍背起來了。”

    南島撓撓頭說道:“有說法?”

    “不能以劍意御劍的人,劍在身後怎麼拔?”

    “......”

    “而且劍在身後,心念一動,唰地一下化作流光而去,不比傻乎乎的拔劍帥多了。”張小魚站了起來,拍了拍南島肩膀,說道,“師弟,劍修裝逼之道,你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呢!”

    而後背着劍鞘,瀟灑離去。

    留下南島和李蝶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你覺得他說得對嗎?”南島看着李蝶問道。

    李蝶肯定地點點頭,說道:“師父說得太對了。”

    南島無語地離開。

    沒有向靜思湖而去,今日上午已經去過了。

    南島原本以爲秋溪兒讓他下午去學劍,是因爲上午沒空。

    但是後來才發現,她有空得很,整天在湖邊看些奇奇怪怪的書。

    之所以說下午,估計就是想定個時間,免得南島一直去打擾她的清靜。

    不過南島似乎已經打擾得很多了。

    回到了懸薜院前院,梅先生便坐在院門口,看着巷子發着呆。

    南島沉默地看了一會,便轉身回了藏書館。

    他有點不敢面對梅先生。

    陳鶴在一樓看傳記小說,不時嘿嘿笑着。

    南島湊過去看了一眼,覺得很是無趣,講的是一千年前,妖族突然大規模衍生,從而在人間發生的一些事。

    又看了一眼書名,《渡妖記》。

    南島沒有打擾陳鶴,只是覺得方纔他看到的那一段,分明很是沉重,但是陳鶴卻偏偏嘿嘿笑着,讓人有些想不明白。

    南島去到了三樓,那扇通往高崖小鎮的門依舊沒有開。

    於是抱着劍在聽風臺坐了下來。

    閉目靜坐。

    南島隱隱感覺有風在吹拂着身周。

    但那不是風。

    而是從四周匯聚而來的天地元氣。

    南島感受着那些元氣在體內運行的軌跡。

    出於神海,亦歸於神海。

    一如血液在體內的循環一般。

    而後在不斷的循環中,吸收着外界的元氣,不斷壯大自身。

    用之不勤。

    但如何用?

    南島陷入了沉思。

    院裏的課聽得斷斷續續,秋溪兒也是個一心看書的先生。

    教來教去,總是大道。

    南島終於明白爲什麼青牛五千言廣泛流傳於人間,但是人間修行還是要尋求各大修行之地的緣故了。

    大道自然天生的有。

    但如何運用不是。

    就算如梅先生所說,大道兩千年在人間漫長歷史面前,有如初生。

    但是終究一代代的,將路摸索了出來。

    譬如劍修。

    從流雲劍宗的復古流劍派,到磨劍崖的劍意離體而御千里,再到人間劍宗的因果劍。

    總是在向前而去。

    又或許不止是修道。

    人間也是一樣。

    當年槐安後帝李阿三閃電襲擊黃粱京都那一戰,哪怕是南島這樣的小鎮少年也是有所聽聞。

    二十萬人揹負機括羽翼,自幽黃山脈一躍而下,直接越過雲夢大澤。

    自此幽黃山脈不再是黃粱與槐安的天絕之道。

    南島想起了那日在數理院中見到的,那個名叫天衍機的東西。

    以後的人間會變成什麼樣呢?

    南島胡亂地想着。

    然後便有些哀傷起來。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自己那日所想的,世人坐着天衍機跑天上去的那一日。

    想了許久,南島搖了搖頭,不再胡思亂想。

    將一縷天地元氣匯聚在指尖。

    南島看着它沉思着。

    如何將它變成道術或者劍意?

    南島想起了那日在白玉蘭林中的那陣風。

    身周之風被指尖之風牽引過去,變成了一道狂暴的旋風,將那些被雨水打溼的玉蘭花全部卷了進去。

    是牽引嗎?

    南島沉思少許,加速了指尖漩渦的速度,嘗試將那些外界的天地元氣匯聚過來。

    然而失敗了。

    那個漩渦被外界元氣一撞,便破碎了。

    南島覺得自己甚至還聽見了一聲細微的‘啵’的一聲,像是水泡破裂一般。

    但或許更像是來自大道的嘲諷。

    南島不信邪,再次在指尖匯聚起一個渦流。

    反覆試了許久,都是毫無疑問的失敗了。

    南島看着第一百零一個破碎的元氣渦流,有些沮喪。

    正打算起身去練劍,卻是驀然想起了最開始秋溪兒與他說的那段話。

    親和感悟,還有。

    同化!

    南島似乎明白了什麼。

    看着指尖的渦流,南島沒有再去牽引外界元氣。

    而是選擇了改變渦流的形態。

    天地間有風。

    吹着竹葉落到聽風臺上。

    那是怎樣的軌跡?

    南島一面感受着,一面將指尖的渦流不斷的變化着。

    於是渦流散去。

    南島的指尖出現了一陣微風。

    再然後,微風像是散去了一般,再不可捉摸。

    南島睜眼看着聽風臺。

    臺上有風,許多的竹葉飛了進來。

    撲面而來。

    南島想了想,擡手一指林間,心念一動。

    曰,去。

    於是滿樓竹葉飛去,落入竹林之中。

    南島收回了手,看着指尖那一抹末流之風,神色看似平靜,但實則內心早已風起雲涌。

    時至今日,南島卻是終於見到了山裏的風。

    這是第九日。

    入道第九日。

    南島看着那些落入竹林之中的竹葉,心念一動。

    曰,來。

    滿林風不止。

    千百片竹葉倒卷而回。

    南島神色一變,匆匆將手中的傘傾斜。

    叮叮叮.....

    南島散去指尖微風,執傘站在聽風臺邊,身前落了一地折斷的竹葉。

    回頭看着身後,牆上釘滿了葉子。

    陳鶴打開門,伸出個頭來,疑惑地看着南島。

    “你在做什麼?”

    南島放下手,若無其事地說道:“沒什麼。”說着,看向藏書館外的竹林,輕聲說道:“起風了而已。”

    陳鶴將信將疑地走了上來,在臺邊往竹林裏看去,大風吹面,甚是寒冷。

    陳鶴往回縮了縮。

    “還真是好大的風呀。”

    陳鶴感嘆着走下樓去。

    南島在聽風臺上坐了下來,把劍重新放在膝頭。

    可以以風御竹葉,那可不可以以風御劍?

    南島想了一下,拔出了劍,拋向空中。

    然後。

    然後掉了下去。

    南島無奈的趴在欄邊向下看去,那柄劍便插在藏書館外泥土裏。

    還好沒砸到人。

    南島轉身下樓撿劍去了。

    留在聽風臺上的劍鞘,卻是突然有股玄妙的意味彌散開來。

    有許多道文在鞘身浮現又消失。

    而後走馬二字悄然變成了戎馬。

    南島撿了劍走上樓來,並沒有注意到手中劍鞘字樣的變化,把劍送回鞘中,便再度研究起來那些微風。

    ......

    張小魚坐在牌館二樓靠窗的桌上。

    手中的牌摸了又摸,嘆息一聲,打了出去。

    然後對家把牌一堆,向着張小魚伸出手來。

    張小魚在懷裏摸了又摸,卻只摸到了李青花給他的那些錢,沉默了少許,張小魚站起身,說道:“輸光了,下次再給吧。”

    那人倒也沒有太計較,點點頭表示可以。

    張小魚起身走到窗口。

    窗戶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吹開了。

    春日傍晚的寒風在夕陽下不住的吹着臉龐。

    確實起風了。

    張小魚這樣想着。

    風在哪裏吹起的呢?

    張小魚看着樓外長街,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