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傘下人 第三十二章 梅林裏的梅先生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3471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張小魚沉默了很久之後,告訴李蝶,如果真的想學,便讓他爹李太梅來找他。李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而後謝先生便找了過來,把李蝶帶走了。

    張小魚站在樹下,李蝶牽着謝先生的手,邊走邊回頭看着他,張小魚沒有說話,臉色顯得有些沉重,直到南島推了推他,張小魚才反應過來,看着南島說道:“師弟怎麼了?”

    南島神色古怪地看着張小魚,說道:“師兄好像有個祕密。”

    張小魚哈哈笑着,拍了拍南島的肩膀,說道:“師弟不要胡思亂想,哈哈。”

    南島見張小魚並不想多說,也沒有問下去。

    但是南島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師兄你的劍哪去了?”

    張小魚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劍,沉默少許,看着南島問道:“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

    “我先前在藏書館裏看見了叢刃宗主寫的因果劍初解,裏面提到,因果劍殺人,最爲顯著的特徵便是,劍主的劍消失在了當下人間。”南島一面想着一面說道,“師兄的劍好像很久沒有見到過了。”

    說着,南島狐疑地看着張小魚,說道:“師兄正在殺人?”

    張小魚輕聲笑了笑,說道:“是的,師父讓我殺一個人。”

    南島若有所思地說道:“原來如此。”

    張小魚向講道坪外走去,一面擡頭看着滿樹杏花,一面說道:“師弟便不好奇要殺誰嗎?”

    南島笑着說道:“世人都說叢刃宗主在看着人間的平穩,那想來要殺之人必定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張小魚低下頭來,不住地輕笑着。

    “一定便不是良善之人嗎,師弟?”

    南島想了想說道:“如果是該殺的人,那麼殺了也無妨。”

    張小魚在溪邊停下,低頭看着溪中流水,輕聲說道:“如果是不該殺的呢?”

    南島看着張小魚許久,說道:“我看得出來,師兄是好人。”

    張小魚沒有再說下去,在溪邊看着自己笑着。

    張小魚當然是好人。

    絕頂的好人。

    可惜張小魚有兩個師父。

    南島自然不知道張小魚站在溪邊在想着什麼,想起了自己一直還沒有找到的劍意種子,走了過去,把自己的劍拔出來,問道:“師兄的劍意是怎麼蘊養出來的?”

    張小魚最開始的時候還被南島拔劍的動作嚇了一跳,聽到了後面的問題,才知道虛驚一場,歪着頭想了許久,說道:“不太記得了,那好多年前的事了。”

    “師兄修行多少年了?”

    “慚愧慚愧,修了十多年了。”

    “但我見師兄的語氣完全聽不出慚愧的意思來。”

    “哈哈哈哈。”

    張小魚一面笑着,一面拍了拍南島的肩膀,說道:“如果你找不到自己的劍意種子,就去找一個你看得很不爽的人,當你很憤怒的時候,劍意種子就會來找你了。”

    “師兄的劍意是這麼來的?”

    張小魚從南島肩頭抽回手來,頭也不回地向着杏花小道而去。

    “是的。”

    南島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下午的時候,南島照舊去了靜思湖,一面練習着穿花,一面思考着如何找到劍意種子的事。

    秋溪兒也沒有打擾他,便在旁邊看着書。

    南島練習了許久,卻是有些頹喪下來,抱着劍在湖邊坐着。

    “你在想什麼?”

    秋溪兒握着書走了過來,停在南島身旁。

    “我好像真的找不到自己的劍意念頭去哪裏了。”

    南島唉聲嘆氣地坐着,對着一湖夕陽,有些沮喪。

    “大道存在變數,修行也會存在運氣。”秋溪兒平靜地說着,“如果實在找不到,可以日後慢慢找。”

    “可是先生。”南島擡起頭,看着自己身旁的白裙女子,輕聲說道,“你後天就要離開了。”

    “是的,但是你將修道想得太簡單了。三日見山,說明你的天地根確實很大,一切水到渠成般,只等你的心意通達,但是想要見到大道,只是天地根是遠遠不夠的。”

    “還需要什麼?”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

    秋溪兒看着天邊暮色,輕聲說道,“哪怕你真的便輕易的跨過了那些許多人無法觸及的門檻,我也希望你記住,勤而行之,磨劍崖不會等太久。”

    磨劍崖不會等太久?

    這句話什麼意思?

    南島沒有聽明白,但是秋溪兒沒有給他問的機會,說完之後,便轉身離開了靜思湖。

    ......

    南島本想回藏書館,但是想起今日難得梅先生回來了,便又折回了門房那邊,走到那裏的時候,正好看見陳鶴牽着小李蝶,往巷外走去。

    “你想吃什麼啊?”

    “嗯....糖葫蘆!”

    “沒問題!”

    南島看着二人在巷子裏嘻嘻哈哈走出去的背影,莫名地覺得陳鶴才是人間最有錢的人。

    因爲他很閒。

    而且很慷慨。

    往門房裏瞅了一眼,梅先生沒在,南島想着梅先生該不會去找張小魚去了吧,便看見張小魚揹着劍鞘從右邊的探春園走了出來。

    “梅先生找你了?”

    南島看着張小魚問道。

    張小魚點了點頭,有些猶豫,似乎想說什麼,許久,嘆息了一聲,拍了拍南島的肩膀。

    “師弟啊,我被人算計了。”

    “梅先生?”

    張小魚沒有回答,嘆息着走了出去。

    南島有些莫名其妙,然後往探春園走了過去。

    本以爲梅先生會在裏面嘿嘿笑着,但是南島看見他的時候,梅先生卻是沉默地站在梅林裏。

    滿園梅花如血。

    “梅先生今日好像不太開心。”

    南島看見這一幕,也覺得有些異常,走過去停在梅先生身旁。

    梅先生回頭看了一眼南島,露出了一個很是勉強的笑容,什麼也沒說,擡手摘了一朵梅花,拈在手裏,向着池邊走去。

    南島好奇地跟了過去。

    池邊有一壺酒,梅先生走到那裏,盤腿坐了下來,低頭轉着手中的那朵梅花。

    一池月華如雪。

    南島在一旁坐着,看着那裏擺着的兩個酒杯,倒了兩杯,一杯遞給梅先生,一杯自己拿了起來。

    梅先生接過酒,小口地飲着,喝了十多口,那只小杯中的酒液卻是只少了一半。

    南島正好奇梅先生這奇怪的舉止,卻見沉默了許久的梅先生轉過頭來。

    已是淚流滿面。

    原來方纔酒杯中的,早已不是酒水了。

    “梅先生你怎麼了?”

    南島想起來三月初七下午,梅先生走的時候說的那些話——回去照顧下大雪受涼的妻子。

    似乎明白了什麼,但是不敢確定,只是試探性地問着梅先生。

    “你說怎麼淋場雪,人就沒了呢?”

    梅先生擡手抹着眼淚,已經泣不成聲。

    南島沉默的坐在那裏,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於是什麼也沒說,只是不停地給梅先生倒着酒。

    然後突然想起來什麼,怔怔地看着梅先生。

    淋場雪,人沒了。

    這個三月,只有一場雪,正是三月初六那晚。

    南島想到這裏,差點沒有握住手裏的酒杯。

    原來是我的問題嗎?

    南島驚慌失措地想着,卻又還抱有一絲希望地問着梅先生。

    “夫人是淋了雪之後才......”

    梅先生抹着眼淚,什麼也沒說,只是悲痛地點點頭。

    南島渾身顫抖着,不自覺地發出了個‘呵’的音節,而後便覺得像是有什麼在月色裏灑落下來,扎在了心口。

    梅先生並沒有注意到南島的異常,喝着酒,看着手中的那朵孤梅,怔怔地流着淚。

    “梅先生......”

    南島用了許久,終於緩了過來,神色慌張地看着梅先生,只是在說出了‘梅先生’三個字後,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想說什麼呢?

    南島覺得自己心裏有個聲音在問着。

    吐露你坦誠的罪惡,來換取痛苦的寬恕嗎?

    梅先生轉過頭來,南島收斂了情緒,什麼也沒有說下去,倒了一杯酒,遞了過去。

    於是有人飲酒。

    有人飲罪。

    有人滿懷風雪寥落,看人間空空蕩蕩。

    有人割裂了自己,掙扎着淪落。

    梅先生一壺酒喝到半夜。

    南島好像重新淋了一場雪。

    二人後來再也沒有交流。

    梅先生能夠體諒南島年少的慌張,也或許覺得自己將這樣的故事吐露給這個少年很是殘忍,臨走時很是愧疚的拍了拍南島肩膀,也很感激南島能夠陪自己飲了這場夜酒。

    南島站在月亮門下,面對着梅先生的愧疚。

    只覺得無地自容。

    於是他再度開口。

    “梅先生。”

    梅先生已經擦乾淨了淚水,回頭看着南島,神色依舊哀痛着。

    南島終於還是沒能將真相說出來。

    只是問道:“你兒子,李蝶知道嗎?”

    梅先生搖搖頭,說道:“他不知道,我只說他娘與我吵了一架,嫌我沒用,回孃家了。”

    梅先生說着,卻是笑了起來,眼眶還有些如雪的月色。

    “所以我把他帶來了這裏。”

    “等他入道,開始修行,便會忘了很多東西。”

    “人間最無情的,當然還是修道之人。”

    梅先生輕聲說完,轉身走出了懸薜院。

    南島沉默的站在那裏,而後轉身沿着竹林小道,向着懸薜院內走去。

    走了許久,停在那些小橋流水間,沉默地看了很久,然後擡手擦了擦眼角。

    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那些淚水越擦越多。

    於是少年嚎啕地哭着。

    竹林夜色裏,有個身影站在疊影重重的竹下,安靜的看着那邊。

    那些哭聲他聽到了。

    於是他也覺得很悲傷。

    轉身消失在竹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