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傘下人 第十五章 春雪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4431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二人在竹屋裏坐了許久,人間暮色灑落竹林。

    “如果沒有人幫我修過道呢?”

    南島看着窗外問道。

    雲胡不知想了想,說道:“那你便是真的天命之人。”

    “真的有天命之人嗎?”

    雲胡不知笑了笑說道:“你知道懸薜院的第一任院長嗎?”

    南島搖了搖頭。

    雲胡不知站了起來,走到竹屋門口。

    “他是千年前黃粱的一個書生,當年青衣破天而去之後,他的那柄劍便不知去向,直到後來,他遊走人間的時候,在海邊撿到了它。再後來,在鬼臉花之亂中流落人間的《青牛五千言》原本,也便是方纔給你那本,也被他撿到了。”

    “那他後來怎麼樣了?當了劍修,還是入了道門?”

    雲胡不知輕聲笑着,說道:“他叫青懸薜,後來當了個黃粱小鎮的教書先生,而那裏也是懸薜院最開始的地方。”

    “這樣如何能夠叫做天命之人?”

    “因爲他拒絕了天命。磨劍崖與道門都曾經去過黃粱找過他,但是他都沒有踏上修行之路。”

    “先生覺得我與他是同一種人?”

    雲胡不知輕聲笑道:“只是猜測而已,先前我聽張小魚說過你和劍宗弟子打牌的事,天都要替你胡牌,或許也可以算是。”

    南島站了起來,走到門口與雲胡不知一同看着暮色竹林,卻是有些苦澀的笑着。

    “我與先生的看法不同,我覺得天是要我死。”

    雲胡不知轉過頭來,看見南島擡手擦着脣角的血色,然後沉默了下來,想起了南島一直撐的傘,還有那些奇怪的表現,嘆息一聲說道:“天生詛咒,原來這便是你的問題嗎?”

    南島擦盡了血跡,笑着說道:“是不是嚇了先生一跳。”

    雲胡不知看着竹林外那處沉浸在霞光裏的藏書館,說道:“生死有時,無非如此。”

    “先生這句話似乎有些無情了。”

    雲胡不知輕聲笑着說道:“因爲我無能爲力,所以只好對此無情一些,你既然能夠活到今日,也未必不能解決這個問題。”

    南島說道:“我聽梅先生說過先生的事蹟,如果先生這樣博學的人都不知道,那或許真的沒有辦法了。”

    “說到底,我只是一個書生,未曾入道,不諳天理,只懂人間。”雲胡不知緩緩說着,“天命如何,我未曾知道過。”

    南島驀地想起了今日清晨時遇見的那個缺一門的道人。

    嘆息一聲,沿着小道走去。

    “那個知曉天命的人,我或許已經錯過了。”

    南島輕聲說着,也輕聲笑着。

    踩着暮色就像踩着自己的暮年——於是少年氣再也不見。

    走了好一段之後,停在那片青竹道上,擦着眼淚回頭看着雲胡不知。

    “可是先生,我真的,很怕死啊。”

    張小魚哼着不知道哪裏聽來的古怪調子,趴在數理院課室的窗口看着裏面的人打麻將,一面還在指指點點着最近的那個人,惹得裏面一陣抱怨。

    “好煩啊,誰去打他一頓?”

    “誰去?”

    “不如一起上。”

    裏面的學子們說着便要擼起袖子走出來,然後便聽到有人不確定的說道:“那好像是青牛院劍學派的二先生。”

    “.......”

    一衆學子瞬間慫了。

    “都好好打牌,交頭接耳的幹什麼?”教麻將的先生站在課室前方,用戒尺敲着牌桌。

    “看牌啊,看我做什麼?”見學子們都將目光看向了自己,先生再次訓斥道。“你們真是我教過的最差的一屆牌友。”

    張小魚在門口哈哈大笑,便看見那個先生看了過來,說道:“張小魚,你看什麼,給我滾蛋,下個月趕緊還錢。”

    張小魚落荒而逃,隱隱聽見課室裏的哄笑聲,還有先生的叱罵。

    “笑什麼?你把課室當你家嗎?認真打牌,學分輸光的,末考全部不及格!”

    ......

    南衣城最古老最長久的傳統,就是打牌。

    張小魚如是想着。

    然後便看見了打着傘在暮色裏點着青石道旁的庭院燈的南島。

    “師弟怎麼在這裏?”

    張小魚走過去攬住南島的肩膀,“最近有沒有去打牌,再借我點錢唄。”

    南島沒有說話,只是專心的挑着油燈裏的棉線。

    “?”張小魚覺得事情不太對,歪着頭看着南島的臉,“誰欺負你了?”

    南島沒有說話,將那盞等點燃之後,便轉身去點小道對面的那個。

    “告訴師兄,師兄去幫你收拾他。”

    南島無奈的把手放了下來,看着張小魚說道:“多謝師兄,但是沒有人欺負我。”

    張小魚並不相信,說道:“那你怎麼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師兄你先鬆開我的脖子,我要點燈了,要是天黑之前沒點完,梅先生要扣我工錢的。”

    張小魚這才鬆開了手,站在一旁看着南島點着油燈。

    南島點着燈,卻是突然轉頭看着張小魚,問道:“師兄你是什麼境界的?”

    張小魚被南島這個問題問得有點懵,想了好久,才說道:“白衣?還是斜橋?”

    “斜橋?”

    “就是境界啊,白衣,斜橋,青蓮,崖主,坐守人間。”

    “這名字好古怪,還不如隔壁道門。”

    張小魚一拍腦袋,說道:“師弟果然聰明,我想起來了,我是小道境。”

    “?”南島有些疑惑,看着張小魚說道,“你不是劍宗的人嗎?”

    “劍宗也要修道的啊。”

    “哦,那你不是快要大道了?”

    張小魚聽完南島的這句話,嘆息一聲,再度攬住了南島的肩膀,說道:“師弟啊。”

    “怎麼了師兄。”

    “以後這種傷感情的話還是少說爲好。”

    “?”

    張小魚鬆開了南島的脖子,正色說道:“雖然說修道境界有五境,但是其實前三境與後兩境的差別極大,稍微有點天賦的,都可以入道,天賦尚可的,便可以成道,天賦極佳的,可見小道。”

    張小魚說到這裏,便沒有再說了。

    南島好奇的問道,“那大道呢?”

    張小魚仰頭望天,唏噓好一陣,說道:“我不知道。”

    南島默然無語。

    提着油燈向着另一盞庭院燈走去。

    張小魚也沒有走,晃晃悠悠的跟着南島。

    一直到入夜時分,南島才把院裏的庭院燈都點完了,回到門房那裏,梅先生不知道哪裏去了,裏面只有個火盆在燒着。

    南島看着在外面院子裏來回走着的張小魚,不解的問道:“師兄你不回劍宗嗎?”

    張小魚站在院子裏沒精打采地說道:“正經人誰大晚上回劍宗啊。”

    “那師兄是?”

    張小魚理直氣壯地說道:“我要打牌!”

    說完便萎了下來,“但是我沒有錢。”

    “怎麼辦,我牌癮犯了,我要死了。”

    “......”南島默然無語,站在門口看着張小魚許久,說道,“師兄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事?”

    張小魚對視着南島的目光,尬笑了兩聲,說道:“啊對對對,我想起來了,但是師弟啊,去調查這種東西,總要有點動力對吧......”

    話還沒有說完,張小魚就被南島推出了懸薜院的大門。

    於是張小魚唉聲嘆氣的離開了南靜坊這條巷子。

    南島在門口搬着小板凳坐了一會,入夜之後這裏便很少有人出入了,庭院燈孤零零地立在右邊的月亮門邊。

    梅先生今晚估計是不來了,南島如是想着,把凳子搬回了房裏,然後關上了門。

    又檢查了一下門栓之後,南島坐在火盆邊,把那本在懷裏揣了一下午的《青牛五千言》放在一旁,脫去了上衣,看着心口那個位置,那裏空空如也,似乎從來沒有過什麼桃花一般。

    但是南島清楚的記得,今日入道的時候,那朵桃花再度浮現了出來,而且第二瓣桃花也變得鮮紅無比。

    沉默了少許,南島開始內視神海。

    那道劍意安靜的被捧在桃枝之上,只是意外的發現在劍意的四周,多了許多細小的漩渦。

    那是什麼?

    南島記得今日入道的時候,還沒有這些漩渦,再仔細看了好一陣,南島才發現,那些漩渦正在不斷的吸收着天地元氣,而在漩渦的底部,都有着一條極其細微的渦尾鏈接到那道劍意之上,那些天地元氣正在不斷的被劍意吸收。

    南島驀地想起了今日秋溪兒說的那些話。

    種子。

    他原本以爲他的大道種子已經被劍意劈碎了,但是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這樣。

    穀神不死,是謂玄牝。

    穀神不死。

    南島沉思良久,擡起手,嘗試將那些天地元氣匯聚到手上,果然神海之中的那些細小漩渦開始逆轉,而後匯聚到指尖,繼而引起了更大的渦流,吸引着外界的天地元氣匯聚而來。

    只是這股動靜似乎過大了,整個房間裏都開始起了大風一樣,當南島意識到不對,想要將指尖的天地元氣散去的時候,卻發現那些元氣渦流已經不再受自己控制,開始狂暴的運轉着。

    異變突生。

    南島驚駭的看着神海里的景象。

    萬千漩渦開始逆轉,那些被吸收進去,蘊養那道劍意的元氣被生生抽離而出,不斷的匯聚向指尖——那道元氣渦流已經從指頭大小擴散到了整個傘下的空間。

    南島的神海之中一片狂風暴雨,有如撕裂般的疼痛不斷傳來。

    南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他意識到,如果不停下來,那些不斷匯聚的天地元氣將會徹底將他撕碎。

    南島努力的控制着那些元氣回流入體內,然而收效甚微。

    天地元氣開始狂暴起來,在傘下不住的攪動着,南島死死的握住傘,一面努力控制着元氣散去。

    噗。

    南島再也控制不住,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那柄黑傘也被元氣從手中脫落。

    南島慌張的想要去抓住那柄傘,然而卻被房間裏匯聚的元氣掀翻在地,眼前一陣模糊,似乎有血色瀰漫在眼眸之中。

    天地間似乎有驚雷響起。

    神海里那棵桃樹驀然招搖。

    落在地上的青牛五千言開始自行翻頁。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無觀以復。”

    那扇被鎖好的門被人打開了,有人推門走了進來,口中誦讀的正是那一頁青牛五千言上的文字。

    南島在一片朦朧裏,看見了那個面生桃花的白衣男人。

    他平靜的走了進來,從地上撿起了那柄傘。

    “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是謂覆命。覆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

    白衣男子撐傘撿起了那本青牛五千言,走到南島身前,平靜的說道:“是爲兇。”

    天地元氣隨着那些道文的被誦讀,漸漸平緩了下來,然而南島神海之中的那些狂亂仍在繼續着。

    南島壓抑着痛苦,不住的咳着血,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

    “你是誰?”

    白衣男子將那柄傘塞回了南島手中,平靜的說道:“我是桃花。”

    “也是你。”

    話音落下,白衣男子驀然將手中的青牛五千言拍向南島心口。

    南島眼前一陣目盲,突然之間陷入了黑暗,而後他看見自己有如一粒塵埃一般落在了神海的暴動之中。

    仰頭,那棵桃樹如同千萬丈,那道劍意橫天,那無數的漩渦猶如懸空浮島。

    “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

    “沒身不殆。”

    桃花的聲音響徹在神海間。

    一本古樸的書卷從神海的極上之處落了下來。

    萬物復歸平靜。

    倏忽之間。

    南島的眼前的黑暗散去。

    房間裏一片狼藉。

    門是大開的。

    有場大雪正在下着。

    白衣男子桃花已經不見了蹤影。

    自己的掌心開了一枝桃花。

    南島沉默的折去了那枝桃花。

    張小魚揹着空空的劍鞘站在南靜坊外的小木橋上,沉默的看着這場突然而來的大雪。

    擡手接了一片雪花,掌心瞬間出現了一道傷痕。

    是場劍意大雪。

    在雪後面是什麼?

    張小魚仰頭看向夜空,那裏好像有什麼正在落下,只是又如上次一般突然而來,也突然消失。

    於是只剩下了大雪簌簌的下着,雪中已經沒有了劍意。

    張小魚回頭看着一眼自己身後的劍鞘,嘆息了一聲。

    “我的劍啊,你跑那裏去了啊?”

    張小魚說着走過了小橋,向着長街外走去。

    “河宗這些王八蛋,別叫我逮到了,淨幹缺德事,害得我都沒法安心打牌。”

    “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