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傘下人 第十章 謝先生與梅先生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3334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南衣城大少爺北臺在隨着南島離開懸薜院走了一陣之後,便在一個路口道了別,一面說着無趣,一面走進了巷子。

    南島走了很遠,回頭才發現,這個性格古怪的少爺,便一個人站在巷子的盡頭,安靜地看着那條沒在春雨迷濛裏的南衣河。

    南島看了很久,北臺也看了很久,而後二人都是撐着傘,沉默不語地離開。

    回到蘇氏客棧的時候,已是薄暮時分,南島在客棧把房間先前預租的日子都退了,換了一些錢,然後在樓下大堂裏花了三文錢,吃了一碗面,然後便回房把東西都收拾了一下,便離開了客棧。

    客棧的少掌櫃蘇廣在門口看着南島離開,不由得一陣唏噓,畢竟賺到手的錢又沒了,難免讓人開心不起來。

    南島帶着東西便往着懸薜院的方向走去。

    梅先生在當時喝完了茶之後,告訴南島,可以去懸薜院裏做些閒雜小事,一面可以掙一些小錢,一面也可以方便去藏書館看書,或者去旁聽院裏的課程。

    懸薜院向來都不拒絕外來的人旁聽,相反很是歡迎這種行爲,大概也是那位黃粱的書生的“以文化之天下”的夙願吧。

    南島在入夜時分趕回了懸薜院,雨已經停了,梅先生提着一盞油燈,正在那裏和那位姓謝的先生坐在生滿了青苔的大門口閒聊。

    看見南島過來,那位姓謝的先生很是友好地向着南島笑了笑,拍了拍身旁的空地,說道:“來這裏坐會,聊一聊。”

    南島依言坐了過去,便聽見謝先生看着南島說道:“感覺怎麼樣?”

    南島苦笑一聲說道:“有些大起大落。”

    “哈哈哈。”梅先生放肆地笑着,看着南島說道,“年輕人嘛,受些挫折也好。”

    “我記得你登記的時候,上面寫了今年才十五歲,其實也不必太急。”謝先生說道,“雖說人間歲不過百,但是也不必急於一時。”

    “但是先生。”南島擡頭看着傘沿,輕聲說道,“我可能就快死了。”

    梅先生與謝先生都是錯愕地看着南島。

    “我或許是個背負着詛咒的人,很多年前,我便要死了,是人間劍宗送了我一枝桃花,將我的生死因果轉移到了桃花身上,我才活到了十五歲,但是現在那株桃樹已經死了。”南島自顧自的說道,“我去了劍宗園林,見了宗主,他讓我來懸薜院......”

    “來懸薜院做什麼?”謝先生不解地問道,“倘若是爲了修行,劍宗當年肯贈予你桃花,自然也可以將你收入門下,在那裏修行,起點便站在人間的巔峯,又何必來懸薜院?如果是爲了治病,不說去北方道門,便是去槐都,也比在懸薜院好一些。”

    南島搖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他說過,我是被人間之上某種存在憎惡的人,他不想與我牽扯上更多的因果。想來院長大人拒收小子,也是因爲這種原因。”

    梅先生不住地打量着南島,看着他的那柄傘,說道:“這柄傘似乎不是凡物,我見你從來沒有放下過它。”

    “傘嗎?”南島擡頭看着手中的傘,想了想說道,“我也不知道,這是我爹給我鍛造的。而我不放下傘.......”

    南島說着便沉默了下來,而後開始咳嗽了起來,又自顧地笑着,說道:“二位先生便當做我怕死吧。”

    梅先生與謝先生對視一眼,倒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梅先生看了一眼南島脣角溢出的一些血色,站了起來,回到小房子裏去了。

    謝先生看着南島說道:“你過往應該很少與人交往?”

    南島回想着在小鎮裏十多年的傘下生活,點了點頭。

    謝先生嘆息一聲說道:“你知道最開始我與老梅爲何會感到錯愕嗎?”

    “先生請講。”

    謝先生拍了拍南島的肩膀說道:“不是對於你命運的驚奇,而是你就這樣輕易地把這些東西說了出來,南島,人間是未知的,你可以對它抱有善意,但你不能輕易地相信任何一個人。”

    “我都是不知明日是否還能醒來的人......”

    “但你明日如果什麼事都沒有,你又將如何面對昨日的放縱?”

    南島看着謝先生,站起了身來,擡手彎腰,很是恭敬地行了一禮,說道:“多謝先生教誨。”

    謝先生笑着搖搖頭,站起身來,說道:“我是青牛院道學派的五先生,你如果明日還能醒來,可以在申時來辛字庭旁聽,明日正是青牛五千言的首講。”

    南島還沒有回答,梅先生便提了一壺熱茶出來了,說道:“這小子和你道學派的大先生雲胡先生是相識的,如果真要聽,那也是去聽雲胡先生的,聽你這個三年之內從大先生降到了五先生的課幹嘛。”

    謝先生倒也不生氣,哈哈笑着說道:“說的也是,雲胡大先生的課是在辰時,你要聽的話,便要早起一些。”

    南島再行了一禮,說道:“多謝先生。”

    謝先生擺了擺手,向着梅先生一伸手,說道:“給我盞燈,我要回去了。”

    梅先生沒好氣地又回房拿了盞油燈給了謝先生,說道:“記得送回來啊,你們這些先生們,說起啥都是文縐縐的,幹啥總是有借無還。”

    謝先生拿着油燈哈哈笑着,穿過雨後的竹林向着裏面走去,說道:“事情太多,總是容易忘記,下次一起給你。”

    南島與梅先生繼續蹲在門口,飲着熱茶,過了許久,南島才問道:“謝先生是修行者嗎?”

    “當然是的。”梅先生喝了一大口茶,仰頭咕嚕嚕地漱着口,然後一歪頭吐在了門邊。

    “修行者晚上也要藉着油燈行路?”

    梅先生漱了口,又喝了一大口,咽了下去說道:“下午吃的蔥油餅味也太大了,修行者當然不需要藉助油燈,更何況謝先生早在二十年前便入了小道境,但是他們說這是在修行,在順應大道,誰知道呢?”

    南島有些疑惑的問道:“什麼是小道和大道?”

    梅先生轉頭看着南島,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現在瞭解這些還太早,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我他媽又不是修行者,你問我我哪知道。”

    梅先生說到最後,翻個白眼。

    “額......”南島很是尷尬的撓撓頭。

    “不過謝先生和我認識也有很多年了,我們是同一批來求學的,那時都是十歲,他進了道學派,我進了文華院,可惜我學了半年,就學不下去,總想要去修行,可是去青牛院旁聽了很久,也沒有踏過那扇門,於是便離開了懸薜院,外出闖蕩了好幾年,在嶺南劍宗待過,也去過北方一些小道門,但是依舊啥也不是,於是回來南衣城,那時謝先生便已經成道兩年了,那時他十五歲,於是被推薦去了北方青天道,二十歲入小道境,而後止步不前,最後也便回來了懸薜院,當了一名青牛院的先生。”

    “什麼是小道境?”南島剛問完,便被梅先生敲了一下腦袋。

    “自然是修行境界啊,我連入道都沒有過,怎麼知道什麼是小道境?你再問這種傷感情的問題,小心我捶你。”梅先生瞪着南島說道。

    南島點頭如搗蒜,說道:“啊對對對。”

    見梅先生依舊盯着自己,南島笑嘻嘻的說道:“沒有沒有,您繼續。”

    梅先生這才滿意的繼續說道:“雖然我沒有踏上修行之路,但是也可以給你說下這些東西。道門的境界很簡單,無非是入道境,成道境,小道境,大道境,還有最後的聖人。”

    南島好奇的問道:“聖人?人間還有聖人嗎?”

    梅先生嘆息一聲說道:“人間只有過一個聖人,千年前的函谷觀觀主李二。”

    南島不解的說道:“人間修行這麼多年,便只有一個聖人?”

    梅先生鄙夷的看着南島,說道:“你想有多少個?”

    “......”

    南島被反問的默然無語,轉而問道:“那劍宗呢?”

    梅先生回頭看向東方,緩緩說道:“劍宗需要登崖。”

    “登什麼崖?”

    “東海,磨劍崖。”

    “爲什麼要登崖?”

    “因爲劍宗修劍意,而驗證自身劍意的最好辦法,便是去登磨劍崖三千六百五十丈劍梯。登上多少階,便是多少階的境界。譬如一千丈以下,都是白衣境。”

    南島撓撓頭說道:“好像很是麻煩啊。”

    梅先生笑了笑,說道:“你知道這片人間多少年歷史了嗎?”

    “不知道。”

    “那修行之道呢?”

    “聽說有兩千多年了。”

    梅先生站起身來,站在生滿了青苔綠藤的懸薜院門口,看向巷外熱烈繁華的人間。

    “在漫長的人間歷史面前,修行之道短暫的如同初生一般。你們是後來者,也是開拓者。所以南衣城的懸薜院放着槐安小道大道之境的道門大修不要,寧願從黃粱請來雲胡先生,便是因此。”

    “我不是很懂。”南島有些雲裏霧裏。

    “因爲他是第一個,以旁觀者的角度,對整個修行體系進行系統化分析與梳理的人。”

    南島驀地想起了那個白裙女子看的那本書——《淺談修道與巫鬼的內裏特質差異》。

    “那雲胡先生是修行者嗎?”

    梅先生嘿嘿一笑,說道:“不是。”

    “?”

    “但是整個修行界都需要這樣一個人,修行者一旦修道便入了迷,只顧着自己有多高,不會去想後人的事,他不一樣,他是站在人間丈量修行界高度的人。”

    梅先生說着,拍了拍南島的肩膀,說道:“你在懸薜院打掃完衛生後,可以有空去聽聽他的課,不過可能很難聽到,因爲他的課,先生們都會去聽。”

    南島點點頭,把手中快涼的茶一口喝光。

    “對了,你今晚的話,就睡裏面吧。”梅先生指了指身後的門房。

    “梅先生不睡這裏?”

    梅先生把茶壺塞到南島手裏,擡腿向着巷外走去,樂呵呵的說道:“我家裏老婆孩子熱炕頭,幹嘛要睡這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