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傘下人 第三章 關於南島命運的回答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3500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叢心站在池邊,指着池邊一塊已經被青草遮住了的石碑,擡頭看着南島,說道:“這裏就是一池了。”

    南島順着叢心的小手看到了那塊石碑,碑上只能看見一個‘一’字,下半部已經看不見了,又擡頭看向一池的另一頭,那棵桃樹下的那個男人,問道:“他是誰?”

    南島心裏其實已經猜到了一點,但是謹慎起見,他還是問了一下。

    叢心把那朵桃花小心的握在手裏,向着一池外的另一條彎曲小道走去,那條小道盡頭有棵頗爲巨大的樹,樹幹上有一座桃木小房子,應該便是她住的地方了。

    “他就是宗主啊。”小女孩的聲音從春雨中傳來。

    人間劍宗宗主,叢刃,當今人間站得最高的幾人之一。

    儘管在劍宗的第一日便是各種打牌打牌,好像人間劍宗就是個大牌館一樣,但是南島走到這裏的時候,還是收起了先前那些玩笑心思,把酒壺掛到了腰間,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踩上了那條尋常的青石小道。

    小道乾乾淨淨,旁邊的草地與池邊倒是落了不少的桃花。

    南島沿着小道一路走過去,然後停在了池邊,沒有走到橋邊去,然後停在那裏,安靜的等待着這個天下最出名的劍修醒來。

    南島站在傘下,小心的打量着不遠處橋邊的那個人。

    這個坐鎮在南衣城的劍宗之主一身白衣,身上落了許多桃花,似乎已經睡了很久了,一隻手墊在護欄上,像是在抓着什麼東西,半張臉趴在手臂上,微微張着嘴,嗯,在流口水。南島想了想,在心裏把流口水這段自動屏蔽了。然後繼續往下看去,兩條腿微微交叉着,半坐在橋頭,鞋底乾乾淨淨,一點泥巴也沒有。

    在樹下的堆積的桃花裏,隱隱有一柄劍的樣子,但是南島看不仔細,只能夠看到半截劍柄在外面,似乎有個‘方’字刻在劍覃上。

    南島一直站到了傍晚時分,男人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

    南衣城的雨似乎停了,南島擡頭看着天空,有霞光煙雲堆積在雨後的天邊,照的人間一片柔和。

    南島看了一會,似乎有些倦意,手中的傘便稍稍歪了一點,然後便聽見了一個慵懶的聲音從橋邊傳了過來。

    “握緊你的傘啊少年。”

    南島一驚,握緊了傘,低下頭來,才發現橋頭那個趴着睡覺的劍宗宗主已經醒來了,依舊是懶洋洋的趴在護欄上,並沒有看着這邊,只是低頭看着橋下流水。

    南島行了一禮,然而開口時卻猶豫了好久,因爲他不知道怎麼稱呼眼前的這個男人。

    宗主?前輩?

    叢刃似乎並不知道南島在想些什麼,只是看着流水,緩緩說道:“其實最開始我並不想讓你進來的,南島。”

    南島握着傘站在池邊,想起了最開始敲開大門的時候那人的反應。

    原來不管自己會不會打牌都不能進來啊。

    只是南島又想起了張小魚,於是問道:“那爲什麼前輩後來又讓我進來了呢?”

    叢刃趴在護欄上懶散的說道:“因爲昨晚張小魚跑出去打牌去了,不知道這些事情,所以他給你放了進來。”

    “......”

    “還有,不要叫我前輩。”叢刃說着,站了起來,走到樹下,在桃花堆裏一頓亂翻,把那柄劍翻出來,隨手丟到一旁,然後靠着桃樹坐了下來,然後向南島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南島撐着傘,看着眼前的草地上的桃花有些猶豫,然後便聽見了叢刃的聲音。

    “沒關係的,它們生而有靈,自然會避開你。”

    南島這才擡起了腳。

    倏而風來,眼前的桃花被吹開了一條道路,通往了桃樹底下。

    南島走了過去,在叢刃對面站定,又坐了下來,看着眼前這個一身懶散的劍意的男人,問道:“爲什麼不讓叫前輩?”

    叢刃平靜的說道:“因爲我不僅修道,我還修因果,你叫了我前輩,我便要和你扯上關係,這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南島有些不理解,而叢刃擡手指着南島手中的那柄黑傘。

    “你是被它青睞卻也被厭惡的人。”

    “它?”

    南島看着手中的傘,似乎明白了叢刃所說的是什麼。

    不可見雨雪,亦不可見天,說的就是他需要在傘下躲着,不能被天上的東西看見。

    南島低頭看着手中的酒壺,說道:“我大概能夠猜到一些,畢竟已經這麼多年了,但我今日來見前....宗主,也只是想......”

    南島說着便停了下來,因爲他看見叢刃搖了搖頭。

    叢刃擡手接住一片桃花,平靜的說道:“我問你一個問題。”

    “您請說。”

    “人間有第二株開了一千年桃花的桃樹嗎?”

    “沒有聽到哪裏有過。”

    叢刃鬆開手,任由桃花墜落下去,看着南島說道:“現在你明白了嗎?”

    南島沉默了下來。

    是的,人間沒有第二株開了一千年的桃樹。

    所以當年那一枝桃花本身便是來自於人間劍宗。

    “我與你父親曾是舊相識,所以當年便贈了他這一枝桃枝,幫你續命十年。”

    父親?

    南島想着自己的父親,他從沒有想過那個開了個鐵匠鋪卻不打鐵,終日躺在院子裏睡覺的中年男人,會和眼前這個天下三劍之一的叢刃有什麼關聯。

    叢刃並沒有在意南島的沉默,看着滿地桃花,繼續說着:“但是因果是有序的,你能求來十年,便已經是人間的極限,所以哪怕真的將這株桃樹送給你,你也無法真的續命下去。”

    叢刃嘆息了一聲,看着南島肩頭那三寸桃枝,說道:“更何況,你還要還那枝桃枝的十年因果。”

    南島怔怔的坐在那裏,開口說道:“所以您的意思是?”

    叢刃拂去了身上桃花,站了起來,擡頭看着橘色的天空,輕聲說道:“等你還完了那樁因果,你就要死了,南島。”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南島低聲呢喃着。

    “人活着就會死,有生就要有死,這是道聖李缺一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我無能爲力。”

    叢刃已經重新坐回了橋頭,看着橋下落花隨水流去,無比平靜的說着。

    南島站了起來,向着叢刃行了一禮,說道:“多謝。”

    叢刃揮了揮手,趴在橋頭閉上了眼睛,片刻之間,便已經睡去。

    南島撐着傘,沉默的沿着走來的小道開始往回走。

    走到那條青石小道上的時候,卻是聽見了叢刃像是在說夢話一般,咕噥了一句,“叢心,懸薜院什麼時候開始春日入學?”

    南島有些莫名其妙,而後轉頭看向一池外遠處那棵大樹上的桃木房子。

    小女孩叢心坐在窗口,在暮色裏看着手中的桃花,頭也不回的回答道:“就是明日呀,你忘了嗎?”

    叢刃好像已經沉沉的睡着了,沒有再說什麼,樹下桃花不斷的落着。

    南島收回了視線,低頭看着腳下的青石板,笑了笑,低聲說道:“我記得了。”

    ......

    張小魚肩頭披着一塊抹布,在客棧二樓的窗櫺上靠窗坐着,微微笑着看着下方街巷來來往往的人們,似乎很是高興的樣子。

    “聽說你今日把前些天賺的錢全輸完了,怎麼看起來倒還挺開心的呀。”

    有人從後面樓梯走上來,搭着張小魚的肩膀說道。

    張小魚沒有回頭便知道了來人是誰,蘇廣,客棧的少掌櫃,他的長期牌友,牌技比他還差,據說曾經他爹在槐安開了一百多家客棧,硬是被他打牌輸到了只剩南衣城這一家,確實人如其名,輸光。

    張小魚樂呵呵的從窗上跳了下來,推開蘇廣的手,說道:“因爲我今天遇到了一個人。”

    蘇廣站在窗口,看着張小魚拿着抹布擦着樓梯,好奇的問道:“什麼人能讓你輸光了錢還這麼開心?難道是城南開布坊那家的姑娘?”

    張小魚一面擦着樓梯扶手,一面說道:“那得該是她開心了。”

    蘇廣跟了上來,倚着扶梯問道:“那到底是誰?”

    “你不認識的,不是南衣城的人。”

    “我覺得我可以認識認識。”

    張小魚停了下來,想了想說道:“今晚你可能就會認識了。”

    “爲什麼?”

    “因爲他不僅贏光了我的錢,還贏了我三個師兄的錢,這麼多錢他肯定要花出來,你家客棧這麼近,他十有八九就會來你家投宿。”

    “那也是我家賺錢,你高興什麼?”

    張小魚擦完了扶手,把抹布搭在肩頭,直接從樓梯上跳了下去,走到大堂裏,收拾着角落裏桌子上的碗筷,一面忙碌着一面說道:“因爲我一直在找他。”

    蘇廣趴在二樓問道:“找他幹什麼?”

    張小魚抱着碗筷走進了後廚,沒有回答。

    過了好久,後廚的聲音停了下來,蘇廣才聽見張小魚平靜的聲音。

    “因爲我要殺了他。”

    “不說算了。”

    蘇廣自然是不信,走了下來,在大堂裏晃悠了兩圈,走到門口,又探回頭來,衝着後廚說道:“我打牌去了,你去不去。”

    “沒錢,不去了。”

    “不去拉倒。”

    蘇廣搖頭晃腦的哼着調子走了出去。

    過了很久,張小魚才從後廚走了出來,走到大堂角落的一根柱子旁,看着上面懸掛的劍鞘,微微笑着。

    “我的劍都不在了,當然是真的。”

    張小魚把劍鞘取了下來,裏面空空如也,那柄劍已經不知去向。

    人間劍宗在看着人間。

    而人間在看着那些終日打牌的劍宗弟子的劍——他們人在哪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劍去了哪裏。

    張小魚把劍鞘背在身後,把抹布丟在桌子上,走到櫃檯那裏,掌櫃的不在,但是南衣城治安很好,更何況這還是城北的客棧,從沒有發生過失竊的事件,在櫃檯裏面數了十文錢出來——這是他今天下午的工錢。

    張小魚把錢放進了錢袋裏,笑眯眯的走了出去。

    長街來風,是春風。

    春風吹起白衣一角,是道袍。

    道袍上似乎有一行小字。

    山河同坐風與我。

    是山河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