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2章 器量

    “這位老奶奶，能起身說話嗎？”周興雲算了算時間，老婦人在這裏跪了將近半個時辰，即便沒有一小時，也有四十多分鍾。

    不說年逾古稀的老人家，就是年輕氣盛的男子，在酷日的暴曬下，跪個三十分鍾，都會受不了。

    老婦人跪了很久，期間爲和武林盟的人較勁，還揮了好一陣子的柺杖。周興雲看得出來，老婦人早就快撐不住，現在只憑意志，僅憑一口氣跪在那。

    如果沒人搭理她，老婦人的老身板，肯定會累垮。老人家身體的抵抗力原本就差，要是因此中暑招致大病，天曉得會是什麼結果。

    所以，周興雲由衷希望老婦人別意氣用事，趕緊起身到涼快的地方歇歇，剩下的問題，交給他們這羣年輕人處理即可。

    “不起。”老婦人很倔強：“今天武林盟不給我們交代清楚，不還我們一個公道，老嫗就是死在這裏，也絕不會動身！”

    老婦人今天是和武林盟磕上了，確鑿的說，她要與何青海、白半邪等人鬥爭到底。

    武林盟的所作所爲，實在太令他們心寒。

    “既然如此……”周興雲無奈地深吸一口氣，他接下來的舉動，霎時間令所有人一陣錯愕。

    周興雲緩緩屈尊，平膝跪在了老婦人身前。

    “你這是……”老婦人爲之一愣，她似乎也被周興雲的舉動驚到了。

    “如果我以俯視的身姿和您談話，那怎對得起一衆爲正道犧牲的江湖好漢。”

    周興雲知道老婦人一衆逝者的家屬，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麼。

    他們需要武林盟正視他們的述求，面對問題道出真相，他們需要武林盟善待逝者，爲逝者的死亡承擔責任。他們需要尊重！

    此時周興雲對老婦人說出口的話，正是一衆逝者家屬心心念，期待武林盟迴應的那一句話。

    無錯

    有些問題並不複雜，只要武林盟一句話，即可輕鬆化解。

    一衆逝者家屬來武林盟興師問罪，無非是武林盟的做法令人心寒。

    何青海說逝者的家屬無理取鬧，周興雲就問一句，讓他們冷靜下來很難嗎？

    不吹不黑的說一句，讓他們冷靜下來，一點都不難。

    別舉辦慶功宴，承認武林盟的決策失誤，告訴逝者家屬們真相。

    只要武林盟做到上述兩點，並且誠心誠意的哀悼逝者，一衆逝者的家屬，就算會上門哭鬧大罵，也不至於像今天這般鬧個你死我活。

    有道是，人活着就爲一口氣，何青海、白半邪等人爲逃避責任，無視逝者家屬的感受舉辦慶功宴，這無異於往逝者墳頭吐唾沫，逝者家屬見狀能不憤怒？

    可是，何青海、白半邪等人暗中作祟，心想上演一出苦肉計，而後勢大欺人。

    有一說一，如果今天周興雲沒有站出來替老婦人主持公道，一衆逝者的家屬就會被轟出武林盟堂口。他們甚至會落人口舌，被人說成是爲了撫恤金，故意在武林盟宴席上鬧事，純屬貪得無厭的一羣人。

    甭管怎麼說，老婦人一衆逝者家屬，在白半邪等人面前，就是弱勢羣體。弱勢一方的聲音，往往會被強勢一方死死地捂住。公道自在人心，不過是現實中的美好寄望罷了。

    誠然，白半邪等人萬萬沒有料到，周興雲這個紈絝少盟主，竟會在宴席上插一腳，幫老婦人一衆打抱不平。

    畢竟白半邪等人由始至終，都沒搞懂周興雲是個怎樣的人，否則他們也不會‘萬萬沒想到’。

    周興雲是個怎樣的人？

    直到這一刻爲止！何青海一衆南境武者，或許才漸漸地意識到，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在周興雲跪下的那一瞬間，大家都驚呆了，尤其是何青海一衆清楚周興雲是何等身份的人。

    雖然周興雲此時的下跪，並非傳統意義上的跪地求人，周興雲僅僅是跪坐在老婦人身前，好與她平視平坐。

    可大家不要忘了，周興雲是北境王爺。

    周興雲是一個在金鑾殿面見聖上，都不需要下跪的存在。

    何青海、白半邪、孫方進、武柯飛、平毅等等南境武者，直至今日才察覺到，儘管周興雲平日是很囂張很跋扈，但在這一刻，身爲王爺，他卻甘願屈尊，與普通百姓跪在一起。

    這給他們帶來的衝擊，可謂非同凡響。

    試問普天之下，有哪個德高望重的皇親貴族，有哪位權傾朝野的欽差大臣，願爲黎民百姓屈尊下跪。

    在此之前一個沒有，在此之後僅此一人！

    鎮南王做不到，西郡王做不到，詠茗公主做不到，當今聖上更是做不到。唯獨周興雲能做到他們都做不到的……

    注視着跪在老婦人身前的周興雲，維夙遙她們也好，秦壽他們也好，似乎都察覺到，自己爲什麼會無怨無悔，追隨周興雲走南闖北。

    他既沒有韓秋澪的威嚴，也沒有許芷芊的大智慧。但是，即便貴爲一方諸侯……他、依舊是他。宅心仁厚的傻小子，看似隨處可見，卻又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他。

    或許，周興雲正如韓秋澪所言，他缺乏身爲領導者的威嚴與自覺，但是……

    這一刻的周興雲，卻觸及到韓秋澪望塵莫及的境界，以仁義愛天下，以風骨撼人心，願爲民請命，與天下草根共患難，王道中王道，真真正正具備，王者的氣節。

    韓秋澪和韓楓碰面時，她總喜歡抱怨周興雲不夠嚴謹，沒有領導者的威嚴，給她帶來不少麻煩。

    韓楓每次聽到自家姐姐抱怨，都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韓秋澪問他有什麼好笑？韓楓卻笑而不語。

    只有身爲當今皇上的他，才能更瞭解周興雲樸實的習性，是與草根百姓共天下，而非與士大夫共天下。

    當然，周興雲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很驚人，他僅僅是覺得，這樣做比較妥當，他總不能讓一位老婦人跪在地上，昂着頭和自己說話。

    這是罪過，他受不起，會折壽……

    只不過，周興雲此舉導致的反響，卻叫人看得印象深刻。

    現在你還敢說他是個紈絝少盟主？白鬚老者膛目結舌的盯着周興雲，他活了大半輩子，就沒見過能有這番氣度的年輕人。

    之前南境的武者參加武林大會，江湖道上的人都說周興雲是個臭名昭著的劍蜀浪蕩子，是個攀龍附鳳的跳樑小醜，是個浪得虛名的紈絝少盟主，是個貪花好色的江湖淫徒。

    如今目睹眼前一幕，你還敢把上面的話重複再說一遍嗎？

    老婦人帶着一衆逝者的家屬，來武林盟慶功宴鬧事前，曾猜測過各種各樣的結果。但是，老婦人確實沒有料到，第一個爲他們挺身而出，第一個尊重他們的人，既不是江湖上威名鼎盛的正道大俠，也不是武林盟的高層長老，而是眼前這位年紀輕輕的少年。

    老婦人默默地注視着眼前的周興雲，不禁有感而發，如此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心性居然那麼淳樸和善良，做事竟那般的沉着冷靜，這不比何青海、白半邪等人，還要成熟穩重嗎？周興雲完全沒有年少輕狂的氣焰，僅此一份器量，便勝過所有武林盟中、自我標榜正道門人的江湖武者。

    “如果他平時和我們相處時，也能像現在這樣懂事，有這份寬容與度量，我們臉上的皺紋都少幾根。”維夙遙實在無法將眼前非常懂事的周興雲，和平日只會耍寶調侃她的周興雲聯繫到一起。

    “你長皺紋了嗎？”蠢萌的風雪大小姐冷冷發問，她留意到的重點，真是別出心裁。

    “暫時還沒……我只是形容。”維夙遙一本正經回道。氛圍有些尷尬，好在周興雲正忙別的事，沒有聽見她倆尬聊，否則壞小子肯定會幸災樂禍的譏諷她。

    把話說回來，或許周興雲的誠意與尊重，打動了老婦人，她沉默片刻後，不由撐着柺杖，想要站起身來。

    周興雲見狀趕緊伸出雙手，將老人家扶起身，隨後還不忘給維夙遙使眼色，讓她趕緊去搬一張椅子過來給老婦人坐。

    秦壽和軒轅崇武兩隻牲口也很識趣，秦壽屁顛屁顛端來一杯茶，好讓在酷日下折騰小半時辰的老婦人潤一潤。軒轅崇武更是站樁輸出，立在老婦人身後，撐開紙扇爲她遮陰，讓何青海等人看明白，現在是誰佔了上風。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何青海、白半邪等人心底有氣，卻又無話可說。

    今天來參加慶功宴的人，所有來捧場的人，看到眼前發生的事情，不由琢磨起來。連周興雲幾個江湖小輩，都懂得如何敬重老人，都懂得如何尊重逝者，反觀武林盟等人，卻非要在今日舉辦慶功宴，這實屬有些不得人心。

    細細琢磨一番，很多人都察覺，武林盟根本沒必要在這時候舉辦慶功宴。

    白半邪等人先安撫逝者的家屬不行嗎？再則是，武林盟似乎隱瞞了一些事情，否則元宗門等百十餘江湖武者（白鬚老者等人），豈會風塵僕僕的趕來興師問罪？

    最後，也是最值得大家細思的，周興雲質問何青海、白半邪等人的問題，他們至今都沒有給予正面回答。

    武林盟討伐邪道大獲全勝，所以武林盟要舉辦慶功宴，那麼……武林盟戰勝邪道的實績是什麼？如果僅僅是救回人質，可不能算做討伐邪門。

    如果武林盟沒有討伐邪門武者的實績，他們硬着頭皮舉辦慶功宴，又是爲了什麼？這背後到底隱藏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