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銅鏡顫抖起來。

    車輪從逆轉正，滾滾向前。只是，原本通向「煉製成功」的道路，這次多出一個節點，分出一條岔路。

    岔路的盡頭，是不見底的深淵。

    男孩皺起眉頭，靈力紊亂加劇，銅鏡嗡嗡低鳴，勐烈晃動。

    節點將近，車輪向着岔路偏移，鏡面上裂縫即將產生。

    鏡映容忽然往前踏出一步。

    她的身軀已經完全崩壞，只剩下一個虛幻的影子，好像隨時會隨風散去。

    她微微歪頭，躍躍欲試地，伸出手，摸向男孩的腦袋。

    半透明的手掌直接穿過去，摸了個空。她垂下肩膀，臉上浮現一絲遺憾。

    隨即，她目光投向銅鏡。

    「很巧妙的神通，是你新悟到的嗎？上次用的話，或許結局會有不同。」

    話音落下，銅鏡遽然碎裂，變成無數星塵般的光點，涌入她的軀殼。

    轉瞬之間，身軀變得凝實鮮明。那通向深淵的岔路，被她隨手抹滅。

    輝耀澄明的寶鏡又一次飛出，取代了銅鏡的位置。

    男孩身子一震，睜開眼，疑惑地看着手裏的鏡子。

    俄而，他像是明白了什麼，咧開嘴角，笑得燦爛開懷。

    鏡映容凝視着他。隔着虛與實、真與假，隔着記憶與幻象，隔着滄海桑田白雲蒼狗，隔着數不盡的日升月落星移斗轉，她專注又安靜地凝視着。

    然後她淺淺地笑了。向着那年那日那時，丹華宗弟子房中那個孩子，她輕聲而鄭重地說道：

    「謝謝你。」

    光芒涌現，一切俱化流沙風煙。

    虛空深廣如初，面前還是那團雲霧。

    此中種種，似有半晌之久，但在旁觀的極煞劍等幾位器靈看來，僅僅是過了一瞬間。

    它們只看見雲霧先是散開，轉瞬又聚攏，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但是接下來的事情它們看明白了。

    雲霧四周冒出無數豎直的發光線條。線條左右延伸展開，變成一面面或大或小的光鏡。

    鏡面射出光束。道道光束照射雲霧，將其牢牢定住。

    鏡映容：「也讓你體會，我後來得到的法術。」

    寶鏡冉冉升起，她的衣袍獵獵飛揚，狂舞的黑髮襯得面似白雪脣若血塗。銀白童孔毫光四射，晶芒暴漲，佔據整個眼眶。

    就只見眼窩中，閃爍兩團森森冷光，那線條精細的臉孔面無表情，宛若一張畫皮，美麗，冰冷，更有無可言狀的詭異。

    便彷彿是，塵世蘊養出的恬澹與溫寧被無情剝去，暴露出其下的非人本質。

    寶鏡開始震動。鏡中混沌迷濛，隱隱約約，映出某種事物。

    ……

    蘇恬一招削掉妖獸的腦袋，喘喘氣服下丹藥補充靈力，環視周遭觀察戰況。

    兄長蘇煥正在處理傷口，同隊其他人大多還在跟妖獸纏鬥，大體上佔了上風。

    當初被藍初翠從秦家帶回來，他倆就被編入藍初翠帶領的營隊，隸屬藍初翠麾下某金丹修士所率小隊之一。

    今日獸潮失控形勢混亂，幸好早先縮緊了陣線，加強了防禦力量，且與相鄰營隊互爲倚靠，才沒有被敵方打亂陣腳。

    恢復部分體力，蘇恬正要去幫附近的同門對付妖獸，勐然間，她餘光瞥見了什麼。

    她下意識擡頭，旋即瞪大了眼睛，急忙去扯蘇煥的衣袖。

    「哥，哥！你看上面，那是什麼？！」

    蘇煥跟着望上去。但見極高的天空中，顯出大片大片朦朦朧朧的奇怪影像，好似霧裏看花般看不真切。

    緊接着，影像迅速變清晰，顯露出深沉的色彩，褐黃與墨綠交錯混雜，深淺斑斕的色塊覆蓋了整片天穹，肉眼望不見盡頭。

    最初兄妹倆沒有看出這東西的面目，但是片刻之後，他們看到了上面的凹凸起伏，也看到了那條蜿蜒的深藍色絲帶。

    兩人轉動腦袋，難以置信地望向遠處。那裏有一條河流，河道蜿蜒，水深流緩，呈現出深藍顏色。

    他們重新看向天空，這次看清了更多細節，樹林、山脈、高峯、峽谷……

    毫無疑問，那倒懸於天上的，正是他們所在的這片大地。

    除了沒有生靈，上下兩片大地完全對應，一花一葉、一草一木都絲毫無異。

    望着頭頂倒置的山川，令人不禁生出自己頭下腳上倒立墜落的錯覺，分不清天地上下究竟爲何方。

    越來越多的人和妖獸注意到這幕異象，雙方不約而同停下戰鬥，驚駭迷茫地仰首望天。

    藍初翠找到尹雪澤。

    「你有沒有聽說過此類法術？」她問。

    尹雪澤搖頭。他凝望天空目露思索，忽道：「像不像一面鏡子？」

    藍初翠一愣。

    與此同時，世間各地。

    被忐忑不安的部下們圍在當中的舒蘋徽目光灼灼滿臉新奇。

    仰望高空，就像從極高處俯瞰大地，將萬里光景盡收眼底。

    從這個距離觀察迷宮的模樣，她由衷驚歎：

    「哇……好像人的腸子！」

    巫曜辰這邊的情形稍有不同。天上的火海要稀薄許多，缺少了法術製造的那部分火焰，原來的九個火輪，眼下只剩八個，另外那個——即真正的太陽，被異象所遮。

    巫曜辰看看地面又看看天空，神色若有所思。旁邊的部下猜測道：「那東西擋住了太陽天還這麼亮，莫非是幻術之類的手段？」

    巫曜辰：「那可未必。」

    鶴雨州邊境，秦心瑤從正上方一根根倒刺似的哨塔，一直望到天邊依稀的建築輪廓。倒懸天際的城池空蕩無人，街邊食鋪上的籠屜卻冒着熱氣。

    羅琦站在修繕完畢的藏書閣門外，同其他弟子一起翹首遙望。太嶽神山與衆多飛地島嶼倒聳於天，兩方雲海翻涌的樣子分毫不差。上下兩座神山猶如兩枝對射的箭失，彷彿下一瞬就要撞擊出絢爛火花。

    餘閒、莫仁、錢笑財三人所在之地皆有異象。他們向門中師長傳訊，卻沒有得到迴音。

    那些高手強者們，看得更遠，知道得更多，正值心神搖盪，不能自已。

    江河湖海大漠戈壁，山林平野冰谷雪原，仙門名派凡城俗村，亭臺樓閣市肆街巷，從自然之景到人造之物，世間一切的一切在蒼穹之上復現。

    這是一整個世界的鏡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