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三章 琴斷

    伏瑤軫一邊看護嬰兒，一邊提前預備奶水。

    按照薛開的靈人研究，最初的母乳會蘊含母體的部分靈力、抗體。而從玄術儀式的角度，第一次母乳也蘊含母親對子女的祝福，冥冥中會生成一道祝咒，對嬰兒大有益處。

    伏瑤軫死志已生，自然要提前爲孩子籌謀。

    一瓶，兩瓶，三瓶……足足擺放十二瓶後，她才鬆了口氣。

    “虧得衡華研究這些稀奇古怪的咒術，否則我也無法如此輕鬆的備奶。”

    增乳咒。

    衡華出品。

    原是他領嘯魚、恆壽鼓搗酥山、乳酪等奶製品時，因島上奶羊、奶牛產奶不多，刻意研究的咒術。與生精咒、造血咒等都是蟠龍島畜牧的標配咒法。直到伏白民長大，抗議衡華對靈獸手段殘忍，侵害獸權，才將這些咒術封禁，只作爲非常時期的特殊手段。

    如今，這個沉寂多年的咒術已成爲諸多女修的福音。再配合伏衡華創造的“祈佑安元長生咒”，已是延龍修真家族對新生兒的必備儀式。

    通過十二次母乳餵養，祈禱冥冥中的“生君”垂慈賜福。確保新生兒在第一次靈力暴動之前身體健康，削減災厄。

    伏瑤軫備好母乳，親自進行第一次賜福祈禱後，將剩下奶瓶全數收起，封印在長命鎖內，仔細帶在嬰兒頸上。

    雖然這個便宜兒子來歷特殊，但伏瑤軫還是把母親傳給自己的長命鎖留給了他。

    只是“情感封印”後，伏瑤軫再看這個孩子，並無初時的觸動。

    “願你日後能順順利利，恢復本相吧。”

    起身走到洞口，距產子已過去一日。

    洞外，傅玄星忙碌的準備各種法器，甚至還有一艘飛舟。

    看了一會兒，伏瑤軫將他請進洞內。

    “先說好，不論你怎麼懇求，我也不可能直接帶着孩子離開，把你一個人留下。”

    “我知道。”

    伏瑤軫靜靜看着青年。

    比起初見時的少年無邪，此刻的傅玄星明顯成熟了許多。

    “我知道你不肯把我拋下——所以，這數十日閉關修養間，我也準備了一點東西。”

    什麼？

    傅玄星剛要詢問，突然一陣奇香飄滿山洞。

    噗通——

    青年摔倒在地，呼呼大睡。

    伏瑤軫看着手邊石臺上的香草，喃喃道：“龍眠草，似芝，色赤，可眠龍，母龍涎液而生。”

    將傅玄星拖到石牀，又把兒子放在一側，並在襁褓上放置一封書信。

    等做完這一切，伏瑤軫起身離開山洞。

    深吸一口氣，祕境源源不斷涌來靈力，促使她跌入谷底的法力不斷提升。

    金丹一轉，二轉，三轉……趨近天壽境時，鼓脹的法力增長方逐漸舒緩。

    足下步步生蓮，盞茶功夫便來到龍首峯。

    山頂金霞氤氳，仙劍鳴動，天女站在一側默默唸咒運功。

    望着和當今東萊鑄劍術截然不同的咒術鍛劍法，伏瑤軫莫名閃過一個念頭：或許衡華對她的鑄劍術會很好奇吧？

    可這個念頭一閃而逝。

    下一刻，伏瑤軫身後浮現“瑤池雲琴”。雲霧繚繞，三十六弦嫋嫋如煙，神祕玄奧的氣息自法相蔓延，自行演繹三十六大神通法。

    依仗法相傀儡之助，伏瑤軫的道行進一步提升，跨入人世衆修夢寐以求的洞虛之境。

    “看來，你的劍還沒練成。”

    天女冷着臉，直接把神識融入劍身，促使仙劍快速出爐。

    轟——

    天地色變，暗紅色仙劍冉冉出世。

    突然，伏瑤軫笑了，玩味地打量殤情劍。

    “你笑什麼？”

    “我在想，這把劍克天下一切有情之輩。你，會不會也被這把劍剋制？”

    “剋制？我的咒術足以把自己的情念剝離、封印，不受這把劍影響。倒是你，你封印‘母愛’，怎麼不把‘男女之愛’一起封印了？”

    以自身爲劍靈，借神兵祕術提前成劍。

    金霞一絲絲從仙劍飛出，於身邊化作天女之相，把殤情劍拿在手中。

    仙劍，足以抹殺一應劫仙的殺器。配合她的神識驅使，已有近仙之能。

    轟隆——

    瑤池雲琴響動琴樂。

    雲空之上，重重音波破碎天穹，彰顯一座恢弘遼闊的鈞天勝景。

    音，大道運行之頻率。

    伴隨音波蕩動，恐怖的大道力量在仙界匯聚。

    伏瑤軫玉手揮動，鈞天仙樂驟然化作漫天琴劍射向天女。

    天女擡頭仰望，口中唸誦幾個古怪音節。金霞赤光不斷延展，赤龍、金鳳等咒靈快速生成，迎戰天空射下的琴雨。

    可不論咒靈如何攻擊，那座琴樂演化的虛幻仙界源源不斷發起攻擊。

    道在運動，在迴響。

    莫名而幽邃的大道韻律一點點演化。

    哪怕並非自身之道，天女也感知到上空的“怪物”。

    “琴樂一脈的天書？先天道域？”

    鈞天廣樂。

    伏衡華爲音修一脈創造的“天書”，也是對應的“天級道法”、“道果領域”。

    歷經多年，伏瑤軫仍未將這部天書完善。甚至她創造的琴譜樂曲，連廣樂體系的萬分之一都不能填滿。

    可隨着伏瑤軫發揮全力，已將“鈞天仙界”以琴樂的方式虛擬顯化。

    仙界中，不斷有靈音天女生成。

    她們抱琴吹笛，不斷在伏瑤軫身邊飛舞，演奏新的曲樂與伏瑤軫合奏。

    那些曲目有伏瑤軫明曉的，也有許多是她完全不知道，由鈞天運動時自發演化的天樂。

    隨着合奏的曲目越來越多，仙界規模也越發宏大，就連伏瑤軫本人也無法控制“鈞天”，只能感受那澎湃浩瀚的音律海洋逐步壓向風龍祕境。

    隱匿的祕境被迫彰顯在世人面前，半懸在東海颶風帶上。

    大道鈞天，合氣萬象。

    天女感受到“鈞天仙界”的種種大道理念，神情無比鄭重。

    “伏衡華創造的天書果真不凡。”

    鈞天廣樂，以樂曲觸及“鈞天大道”。但卻不是“鈞天道果”的唯一道路。咒術、劍法、丹青……種種手段都可以觸及“鈞天道果”。與“大赤天尊”相類，是一整個龐大而恢弘的大道體系。

    如今，這寬廣無邊的鈞天世界通過伏瑤軫的仙樂，已自莽莽道海升起，爲世人開啓一片全新的道天。

    “瘋子。”

    天女冷冷看着伏瑤軫。

    “肖想自己無法操控的力量——你以爲發揮全力，依仗這座‘道天之能’，就能與我同歸於盡嗎？”

    殤情劍輕輕一劃，完美嚴謹的劍軌在空中閃現。

    鈞天之上的樂律彷彿被一股力量收束，驟然暫停。

    噗嗤——

    伏瑤軫手臂一痛，整條左臂被殤情一劍摧毀。

    點點紅光消散，連肉碎骨末都沒能留下。

    從容，輕巧。

    天女掌握仙劍，向伏瑤軫緩步走去。

    “我花費百日祭煉此劍，可不僅僅是爲了殺你們。”

    “你還想試一試，用這把劍對付衡華嗎？”

    “只要他有情，此劍亦能殺之。”

    這是防備伏衡華入聖，修成聖體威脅自己的大殺器。

    “可惜，你等不到了。”

    伏瑤軫身後，瑤池雲琴的琴絃全數崩斷。

    三十六弦，三十六神通。在這一刻全數爆發。

    “斡旋造化！”

    磅礴元能注入伏瑤軫體內，緊接着她衝向上方的鈞天。

    天女微微一怔，隨後露出怪異之色。

    鈞天仙界積累的元能越來越恐怖。此刻遠不是伏瑤軫，或者自己所能驅使。

    仙界音波不斷激盪，並源源不斷生成新的曲目。那臨駕風龍祕境之上的仙界虛影，猶如海市蜃樓一般在東海上方飄蕩。恐怖兇險的力量，已經引起東海修士的注意。

    “你這是打算滅世？”天女十分困惑，“自殺？”

    主動投身鈞天，那裏面的無窮樂律暴亂無序。怕不是進入鈞天的瞬間，她就會被那份大道之音震殺吧？

    當然，天女承認，空中引動的大道之力，鈞天仙界如果發生大破滅，足以毀滅自己這道神識。

    可自己並不蠢，怎麼可能傻乎乎跟她對轟？到了自己這個層次，就算鈞天仙界引爆，自己也能從容逃走。

    然而東萊神洲的東海呢？延龍水域呢？那份“仙界破滅”的力量，會造成生靈塗炭，不亞於另一場覆洲大禍。

    要知道，東海日府建成。她弟弟首當其衝。她憑什麼保證這場無序的大爆炸，不會波及無辜？

    “她這是賭我會選擇救世？”

    誠然，自己不會讓東萊神洲毀滅。

    但是，她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就是爲了賭一賭自己能不能抗住這份“毀滅之力”？

    ……

    粉碎法相傀儡，伏瑤軫直入鈞天。

    轟隆——

    亂序的音律聲波彼此碰撞。可當她進來的瞬間，這些無序的音律同時向她襲來。

    “定！”伏瑤軫吃力的擡起右手，造化之力從自己體內剝離，於鈞天中升起一座瑤池。

    立道果！

    伏瑤軫具備“玄觀”天賦，是觀測過去未來的天眷之人。

    通過觀測，她清楚大道之路要如何走。

    鈞天之主到底存不存在，她並不清楚。但她明白，自己的道如果在鈞天，那麼並不應該以自身去合道鈞天，化身“鈞天之主”。而是應該在鈞天中確立一尊屬於自己的道神。

    站在瑤池雲靄間，毀滅的手臂重新復原。

    “此爲瑤池之主，司樂掌律之神。”

    伏瑤軫腳下蔓延銀色火焰，天壽在瞬息間消耗掉一百年。

    祭獻之術，律令之術。

    爲了增加自己“立道果”的成功率，伏瑤軫將自己的壽命全數揮霍。

    二百年，三百年……

    直到銀色火焰從雙足蔓延到胸口，她真正在“鈞天仙界”鋪展屬於自己的道境。

    五百年的壽命轉瞬即消。

    甚至伏瑤軫感受到自己確立的“道神”開始反噬自己。

    她伸出手，金光迅速覆蓋仙界千里。原本雜亂無序的仙樂重歸掌控，融入她的“大合奏”。

    “我有自知之明，我不擅鬥法。千招百招與你糾纏，最終只會被你佈局絞殺。因此，我只用一琴一劍。”

    琴爲瑤池，爲鈞天之樂。

    浩蕩元能在這一刻完全引動，化作虛幻的律弦張掛風龍祕境上空。

    大道五十，天演四九。

    七七之數的虛幻琴絃在祕境上空演繹。

    此刻，龍屍祕境便是琴身。

    隨着伏瑤軫撥動琴絃，四面八方的神風凝聚四億八千萬柄風靈劍氣徹底封死天女去路。

    劍爲風音，既是風龍權能所化，也是伏瑤軫家傳的天賦能力。

    那數不盡的風劍發出輕吟，似是一曲明快的小調，與壓抑而厚重的道音相映合。

    “不可能，這不可能”

    天女看到“鈞天仙界”垂下的那張臉，大腦一片空白。

    “以你的那點淺薄道行。就算把風龍祕境的控制權全部算上，也不可能發揮這一擊！”

    歇斯底里的吶喊，難以置信的瘋狂。

    天女清楚伏瑤軫到底在幹什麼。

    以身合道。

    她拋卻自己一切的一切，壽元、靈魂，神知……所有的一切在這一瞬間耗盡，只爲換取剎那之間的合道。

    她即爲“鈞天仙界”中的瑤池母神。

    是司掌樂音與律令的道神。

    此刻，天女被“空中的臉龐”注視，恍惚有一種自身爲螻蟻，彼者爲天神的荒謬感。

    二人的地位，頭一次發生調換。

    “你就跟這座祕境，一起毀滅吧。”

    四十九根琴絃同時奏響，重重疊疊的曼妙仙樂在天穹轟鳴。

    四億八千萬柄風靈劍氣同時轉動，化作一柄無上天劍緩緩墜落。

    “給我破！”

    一邊瘋狂揮動殤情劍，一邊唸誦咒言驅使種種法術。

    空中的劍氣不斷破滅，但隨後又重新填補。宛如行刑的斷頭臺，穩重的下落。

    死亡一步步迫近。

    銳利的劍氣已刺入元神。

    終於，在天劍即將砸向自己的那一剎。

    天女的“逐光破界大神咒”生效，整個人被金光包裹，迅速向界外挪移。

    “就算你合道又如何？瞬間破滅的煙花，只是徒增笑耳！”

    天女嘴角浮起嘲諷的笑，眼看着自己距離“天上的面龐”越來越遠。

    很強，很霸道的力量。

    可只有一擊之力，打不中也是白費功夫。

    “天地洪爐，給我碎。”

    伴隨着一聲怒吼，千里之外有一道劍虹筆直而來，打斷“破界金光”，迫使天女再度出現在風龍祕境中。

    她身子一晃，看向龍谷方向。

    傅玄星亦破碎“玄爐司命主”，將無數歲月積攢的造化元能一口氣釋放。

    雖然沒有合道之力，但他將這份力量全數演化爲一劍。

    開天闢地的一劍。

    從他到天女之間，祕境已徹底被先天陰陽氣吞沒，開始重新解構清濁二氣。

    完了。

    這道神識分靈逃不走了。

    眼看着天劍墜落，天女心中升起明悟。

    但——

    殤情劍立在胸前，她注視着千里之外的傅玄星。

    伏瑤軫馬上就要死了。

    那麼，你也跟我們倆一起走吧。

    “寂滅。”

    萬物寂滅，天地唯空。

    數不盡的咒靈魔神在一瞬間湮滅。

    恐怖的破滅力量自劍身涌出。

    那是足以毀天滅地的恨意，足以讓世界萬物凋零的殺意。

    仙劍亦無法承載天女全力斬出的這一道至兇劍意。

    烏光破碎劍身，直指傅玄星而去。

    傅玄星一劍炸爐後，正欲前往“鈞天”救出伏瑤軫。

    忽然，看到殤情劍對準自己而來。

    那猶如天敵一般的殺機，讓他不禁在腦海回憶今生所見的諸多女孩。

    情？愛？

    遠不到刻骨銘心，只是論好感的話……

    劍鞘入手，傅玄星閉上眼，努力放空自己的神思，想要與這道滅情之劍對轟。

    “律禁。”

    金光交錯，滅情的劍意被律令束縛，轉向鈞天之上。

    不知何時，身入“鈞天”的伏瑤軫重新歸來。

    硬生生抗住“滅情一劍”，撲向天女方向。

    琴引鳳，劍動龍。

    一龍一鳳伴在伏瑤軫身側。當殤情劍刺中自己的剎那，天劍也已轟碎天女的神識。

    “咒言，天目滅絕。”

    在自己最後生機被劍意抹殺時，伏瑤軫的詛咒順利纏繞天女，並順勢進入時光長河。

    ……

    天女的時光河道。

    因本尊受困“天涯海角”，河道靜如止水，沒有半點波瀾。

    一年，兩年，十年，百年……

    唯有“封印”伴隨她的命運在前進。

    但河道之上，碩大的眼球交織絲絲縷縷的命線，干涉東萊大世界的運行。

    突然，黑氣凝聚的大手涌入這片時空，狠狠捏住眼球。

    嘭！

    眼球炸裂，天女觀測人間的力量徹底消失。

    “衡華即將成道，可不能讓你胡亂干涉。”

    天目毀滅，天女干涉人世的力量全部消失。從今往後，天女的力量再也無法影響東萊。

    不僅是伏衡華，那些受困天女壓制的“靈視者們”，被迫選定與傅玄星糾纏的女修們，以及天女教信徒，統統得到解放。

    唯有天涯海角，發出一聲聲淒厲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