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七章 百陰

    鄧祖與通天樓主、天京子一般，俱是度過火劫的二轉劫仙，能日行萬里，化虹奔月。

    他帶着東方芸琪，很快趕到東海百花島水區。此刻繁花綻放的島嶼已經消失，唯有破碎嶼石在水上漂浮，載着各路臨時駐紮的修士。

    諸修身遍體鱗傷，神情茫然，全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遠處，伏向風傷勢悽慘，滿臉血花，但還是硬挺着在外面主持大局。

    “道兄，到底發生何事？”

    月光籠罩伏向風，他身上的傷口逐步癒合。

    見東方芸琪與鄧祖並肩而來，伏向風面色古怪，諾諾不言。

    旁邊不少穿行的修士看向伏家人，情緒莫名。

    伏向風苦笑着向衆人拱手，然後請二人來到伏家駐紮的嶼石：“這事與我家脫不開干係。引爆百花島的手段，是我家的‘天杖’。”

    天杖，又名星杖，隕星天杖。

    是伏家設計的高規格祕寶，通過召喚隕星轟擊山門。

    在東萊、南閆，伏家人都多番嘗試。

    可他們萬萬沒想到，自家也有體驗“天杖”的一日。

    “天杖？”

    東方芸琪看着支離破碎的百花島，吃驚道：“這是天杖砸出來的？”

    “還不是一般的天杖，是經高人改造過的。”

    東方芸琪眉頭一皺，立刻替伏衡華解釋：“此事與伏道兄無關。這次龍王之亂，他並不知情。”

    伏向風輕嘆：“是不是他幹的，眼下還重要嗎？天杖砸了百花島，各路同道受傷，這天大的麻煩總要有個交代。”

    世間萬物皆有利弊兩面。往日，伏家頻頻借用天杖的便利，以弱勝強。如今，天杖的苦果自然也要品嚐。

    百花島事件後，東萊修士親眼體驗天杖威能，接下來會做什麼？

    天杖的技術並不難，至少劫仙們都可以辦到。

    宗師們若知曉祕法，也可嘗試。

    如果各路劫仙宗師紛紛開始精研改造天杖技術，並彼此進行“隕星轟炸”，東萊萬島還能要嗎？

    鄧祖神情淡淡：“小子，你放心。回頭老夫會號召天下同道，共同封禁‘天杖技術’。”

    “天杖不擴散條約。”東方芸琪附和道，“道兄曾屢次與我談及，如有朝一日天杖危害天下，當各宗各家簽訂條款，以避免東萊萬島遭遇威脅——道兄，先說今日之事。母親與穆前輩情況如何？”

    鬥劍盛會，東方芸琪礙於修行未曾前來，可上官宮主卻不願錯過這場盛事。且伏家人俱在，她有爲女兒打算的心思。

    誰知，因爲上官宮主靠近穆琞天，好言奉承伏家少年多俊秀，便受到波及，也被晏麗打傷。

    “上官宮主與祖母情況尚好。雖然被隕星擦傷，又被晏麗惡婦以仙器打落水中，但眼下並無大礙——她們在裏面療傷呢。”

    東方芸琪看向後面的房屋。

    虧得伏衡華無私傳播“靈築之術”。如今百花島損毀，各路修士以靈築之術，建立臨時福地，倒也沒有亂了方寸。

    東方芸琪趕忙入內探望。

    但見上官宮主與穆琞天對坐左右，正運功療傷。伏桐君領着仙藻宮諸女與天素宮諸女守在周圍與門外，守衛森嚴。

    見兩股素氣環繞兩位宗師，逐步化解體內異種勁氣後，東方芸琪稍作放心。

    看罷母親和穆琞天狀況，與伏桐君一併走出來，低聲詢問前因後果。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晏麗那賤人身份不簡單，姐姐似有些察覺——她原是和嘯魚坐在一起談論‘類詛咒’的道書編撰。突然臉色一變，起身去看晏麗，卻發覺晏麗失蹤。”

    似乎擔心東方芸琪不瞭解情況，她連忙講述晏麗殺夫之事。

    東方芸琪聽完，當即蹙眉：“此女上島，並非行兇暴露，被爾等捉來懲處。而是假借此事故意登島，欲行惡事。”

    “我也這麼想。事後，晏麗與古桐鄉都不見了。我尋思着，那古桐鄉恐怕也有問題。”

    殺夫之事假不了。

    但古桐鄉如何能逃出來，並恰好落在東海被伏平道救援，且把這樁殺夫兇案送到伏丹維跟前。

    這背後就有說道了。

    “桐君，我和衡華聊過。這次發生的變故與他無關，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百花島被天杖擊毀，定會有人懷疑他幕後搗鬼，你留在這邊設法幫忙周旋。”

    “你確定了？不是他故意往自己身上撒黑水，跟你扮可憐？”

    東方芸琪搖了搖頭：“倘若瑤軫姐姐和玄星小弟不見了，那麼幕後之人應該只有‘那位’。”

    “賤婦。”伏桐君也罵出了聲。

    在伏瑤軫二人失蹤時，她也有過這個揣測。

    但金霞天女需要傅玄星幫忙屠龍，爲何選在此刻動手？這似乎與她的計劃衝突啊？

    想不明白其中關竅，加上這件事影響十分麻煩。伏桐君寧可是伏衡華突然心血來潮，也好過金霞天女的縝密佈局。

    “等等——你讓我來周旋，你呢？”

    “我去抓人。事情真相如何，要問問那惡婦本人。”

    說完，月光驟然散開，向東海水域蔓延。

    眼見母親受傷，東方芸琪也動了真怒。

    朦朧月相在東海上空凝聚，潮水一寸寸上漲，形成洶涌連綿的巨浪。

    “以身合道，神念動天。都說伏衡華夢中問聖，才情無雙。可這位‘小聖人’的手段也不遜多少。”鄧祖負手望着上漲的海潮，輕輕一跺腳。百花島水區的潮水當即平息，一座座遊離的嶼石向他的方向聚合，重新塑造成一座島嶼。

    只是島上花木統統被烈火焚燬，只剩一片焦土，讓人無比唏噓。

    鄧祖看着各處受傷的修士，揮袖降下一片甘霖，然後去探望關神君等人。

    彼時，伏青翰一臉驚慌，正在薛開、葛留身邊請教。

    薛開邊安慰他，邊幫關神君療傷：“伏家小子，不是我們不救人。而是你父母的情況不是簡單的瀕死，是被人詛咒了。”

    葛留：“是啊。你母親雖然被那惡婦一劍穿心，但你父渡過去一半生機，已經幫她續命。之後你父被惡婦打傷瀕死，卻落得和她一般的狀態。分明是那把劍的問題。據你們所言，傅玄星和伏瑤軫也被那把劍傳送走。那把劍，必然是一件邪門無比的東西——恆壽，你家少爺怎麼說？”

    “少爺還沒回覆。”恆壽也一臉凝重。

    他跟隨伏衡華身邊，見過諸多邪門法寶。對於晏麗暗害伏白雄夫婦，以及嶽景菡、於小磊等，有一個模糊猜想。

    眼見鄧祖到來，恆壽忽然走上前低聲詢問：“前輩，敢問您可知曉，金霞天女擅長‘咒器’嗎？”

    “咒器？詛咒血器？你懷疑，那惡婦是她的傳人？”

    金霞天女擅長咒術，好的壞的，仙的魔的都有涉獵。

    咒器，自然也頗爲擅長。

    “我懷疑，那惡婦之所以害人，是爲了煉劍。而那把劍，是針對傅玄星與四姑娘的。”

    鄧祖目光一凝：“利用真愛之血祭煉兇劍，並以此劍斬盡天下有情人？”

    如果傅玄星與伏瑤珍有情，那二人就麻煩了。

    天女要殺他二人！

    ……

    月光在水面蔓延，東方芸琪靠着無所不在的“眼”，迅速捕捉晏麗所在。

    幾個彈指功夫，她便追上晏麗與古桐鄉。

    晏麗坐在巨型蚌殼內的華麗座椅上。古桐鄉趴在邊上，如同死狗一樣。他的眼神惡狠狠盯着晏麗，倘若能殺人，他必定將這惡婦誅殺千百次。

    看着衣着華麗的美顏婦人，東方芸琪踏水浪走去：“你就是晏麗？”

    “不錯，正是姑奶奶我。”

    晏麗上下打量東方芸琪，嘴角掛着不屑。

    “聽說，你也有百陰絕脈。”

    東方芸琪目光落在趴着的古桐鄉身上，眼神無比憐憫。

    又是一個憨貨。

    她能瞧明白，古桐鄉對晏麗滿滿的恨意。

    但是，他無法反抗晏麗，因爲他身上有一道契約——和昔年天女教主敖德正一般無二。

    “哦？看來，你很在意這小子？可惜，你來的早了一些。如果再晚一些，我可以採補這狗奴才，讓我的法力更進一步。”

    對古桐鄉修行的功法與修行資質，她早就垂涎了。若非師尊不許，想要借他佈局。如何會留他到現在？

    “你持有的珠子，原本是他的吧？”

    “他？”晏麗滿臉桀驁，“這是家師的東西。”

    當日，古桐鄉得恩師保護，勉強從島嶼逃出來躲避追殺。後來，他找到一處古修遺蹟，裏面封存一件神州時代的仙器。而取用這件仙器，需要和遺留仙器的前輩籤訂契約，答應對方一個要求。

    古桐鄉思來想去，自己身上也沒什麼可以讓一位前輩貪求的。無非是日後幫對方一個忙罷了。

    於是，他痛快簽下這份無字契約。

    然後，契約對面的人直接吩咐，讓他回島上給晏麗當奴才，必須完全聽從晏麗差遣。也正是在他的幫助下，晏麗順利拜師金霞天女，將“百陰絕脈”的潛力進一步發掘。就連古桐鄉還沒焐熱的仙器靈珠，也被晏麗拿走重新祭煉。

    “看來，天女在人間留下的傳承挺多的。”

    東方芸琪不置可否，掃了掃衣袖，冰晶一寸寸凍結海水。

    “閣下便是靠着衡華道兄的功法，外加這枚仙珠將家母與諸位前輩打傷的嗎？”

    “是她們蠢。在我以天杖擊碎百花島時，這羣蠢貨竟然不閃躲，而是去保護那些低賤的下等修士。啪——”

    晏麗做了一個爆炸的動作。

    她的臉上滿是惡意：“硬扛隕星爆炸，真元反噬後，被姑奶奶輕鬆抓住時機，將他們一一打傷。”

    對此，晏麗也有些不滿。

    自己的戰鬥經驗還是太弱了。哪怕不常鬥法的上官宮主，在與仙器時也能果斷以傷保命，逃過自己的必殺一擊。

    絕佳的時機，絕佳的佈局。可因爲這些宗師一個個老奸巨猾，自己以仙器偷襲都不能殺死一個人。

    但是——

    目光再度落向東方芸琪。

    和她比，就不一樣了。

    她比自己更年輕，又一心躲着修行，戰鬥經驗比自己更少。

    殺了她，更能向師尊證明自己。

    “你我同爲‘百陰絕脈’，又是得同一個人幫助才恢復。不如你我較量一番，看看你在伏衡華身邊到底學了多少東西。”

    見東方芸琪仍是完璧，明明與伏衡華相處日久，卻還不能將其拿下，真是一個廢物。

    換成自己，早把這種年少多金的天才籠絡，順順當當成爲伏家的少奶奶了。

    想到自家那個死鬼的模樣，再從伏向風、伏邁遠等人身上聯想伏衡華的長相。

    晏麗心中生出幾分嫉恨。

    既是嫉妒東方芸琪的家世，也是憤恨她不珍惜機會。

    “這般性格，真不知那位天女如何會收你爲徒。就爲了報復玄星嗎？”

    東方芸琪搖了搖頭，在晏麗激活仙器的那一霎，月華驟然散開。

    漫天冰雪飄落，整個世界一片素白。

    天月道域。

    晏麗冷靜望着這方“世界”。

    金丹道域又如何？

    有師尊指點的“破界密咒”以及“開天寶珠”，區區一個道域，還不是反手可破？

    只是——東方芸琪在哪？

    雪花飄揚，滄海結冰，整座道域感知不到東方芸琪所在。

    “我在這裏。”

    銀色世界的上方有一輪皎潔明月，東方芸琪的聲音從月輪悠悠飄下。

    晏麗擡頭望去，潔白明耀的太陰星上，有一道側坐的倩影。

    “哦？這輪月亮就是你的金丹？躲在月亮上面，就想逃過仙器攻擊了？裝神弄鬼——”

    她當即祭起開天神珠，直指太陰星。

    呼呼——

    寒風從太陰星吹下，宛如從九天浩蕩而下的神河，攜無邊偉力抵住開天神珠。

    “那位秉性最喜利用人，如今交代你辦的事已經完成。看來，她不會繼續保你了。”

    本來，東方芸琪還想看一看，那位會不會有什麼行動。

    如今看，晏麗也只是一個棄子。

    也是，一個薄情寡義的殺夫惡婦，那位未必看得上眼。

    於是，明月中的側坐倒影緩緩擡起手：“百陰絕脈這種體質，在你身上着實是委屈了。”

    右手結印，對下方輕輕一按。

    月星吹下來的太陰罡風驟然變化爲“天月戮神絕天光風”。

    絕美的純白之光，至寒之風。僅一陣神風吹過，開天神珠當即凍結在半空。

    而冰上的晏麗被寒風一吹，連同魂魄一併凍結，化作千年不融的冰雕。

    凍結的剎那，她恍惚看到月亮上的女人。

    不是容貌姣好的少女，而是一位成年女性。

    月冠龍袍，月臨長夜。

    那是東方芸琪的未來道身。

    借“返天一印”，借來未來道影的一擊。

    僅此一擊，仙器連同晏麗徹底敗北。

    領域消散，月光再度迴轉東海。

    看着蚌殼內的古桐鄉，東方芸琪又是一嘆。

    少年爬起來，低聲問：“前輩，您能幫我解決身上的詛咒嗎？”

    “詛咒？是你簽訂的那份契約？的確，對很多人而言，一份永生永世的討債血契，無異於詛咒。”

    東方芸琪憐憫看着古桐鄉，默默搖頭。

    “那位的契約，我解不開。甚至你就算自殺，你的靈魂也無法迴歸星天，而是牢牢被她攥着，繼續爲其奴僕。”

    看着古桐鄉的下場，東方芸琪更加確信一點。

    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戒貪，才可以在這個危機四伏的修真界長長久久——可惜，那位道兄偏偏不明白這個理兒——他的貪慾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強烈。

    也正是他的貪慾，才讓“那位”甩給他這麼些黑鍋。

    “我能做的，是把你暫時冰封。待他朝尋得良策，再行救你。”

    說完，月光捲起蚌殼、冰雕、仙珠、古桐鄉返還百花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