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五章 我生時君未生矣

    “殿下你看，這裏就是前往‘天都’的懸空階梯。”

    灰衣人前方懸着一盞靈燈，緩步走在公冶明嬋旁邊，並行在一條螺旋向下的悠長階梯。

    階梯從封印不斷向下，直至那深不見底的“漆黑地淵”。僅站在階梯上，便感覺到下方兇惡、恐怖的氣息。

    咔噠——咔噠——

    隨着衆人小心前行，一縷月光悄然尾隨。

    不知過去多久，當衆人來到一座金色門戶時，留守於此的灰衣人們上來迎接。

    這些倖存者以“灰衣”爲標誌，自稱“復興者”，立志重振神洲，再興文明。

    “殿下，這裏就是天都門戶。只要我們進入天都核心地，就可以扭轉光陰，重塑祖洲了。”

    公冶明嬋沉吟不語，旁邊一位女將打量四周，好奇問：“眼下怎麼只有我們軒合國？其他幾路人馬呢？”

    “妖國、旬國的朋友還在營地。不久前，他們又幫我們找到兩處隱祕福地，解救八百倖存者，應該還在善後安置。”

    “沒錯。殿下，我們可以先行一步。”灰衣人中的一位主事道，“順帶，可以先行歇息一番。等後續幾路人馬到來後，我們一同前往‘天心宮’。”

    月光微微顫動，一聲聲犬吠越發逼近，彷彿便是從天都之中傳出。

    “也好。天都充斥仙氣，正好可以讓我們歇息一番。”

    這些祖洲倖存者之所以能存留這麼久。除卻自身適應魔氣外，更大一個因素便是“天都”庇佑。

    仰仗天都內的幾座廳室以及仙靈之氣，倖存者們仍保留有三位劫仙級高手以及十八位宗師。

    公冶明嬋一行緩緩走入天都峯腳下的山門。

    看着牌匾上的“南天門”三字，諸女心情肅然。

    相傳，天都是仙人所居。每當有修士締結金丹，並度過雷劫後，便會受諸位真君傳召，入天都潛修，與紅塵隔絕。

    當穿行“南天門”，公冶明嬋感受到一股純淨的仙氣撲面而來。身上每一個毛孔都在瘋狂吸納仙靈之氣，讓她受魔氣侵染的地仙之體快速淨化。

    左右灰衣人有感，當即笑道：“殿下修成真人，卻受魔氣滯礙，難以成就仙身。如今得天都羽仙之氣，當可洗去污垢，成就長生之身。”

    “仙體？”她輕輕搖頭，“半仙罷了。”

    真正的仙體，是那些歷經三災劫數的九天真君們。

    或許在古文明，她這樣的修爲可以稱“仙”。但在和伏宣和交流後明白，她這樣兼具仙氣和丹元的人，只不過是金丹大道中的第四轉罷了。九轉之後方爲真君。唯一的例外可能就是伏宣和的那個弟弟了。聖胎得道，陸地神仙，那才是真正的仙身，與真君們是同一物種。

    南天門後，灰衣人沒有領着她們在山表走動。而是前往一座宮殿的密道，徑自進入天都內部。

    月光悄然尾隨，直到衆人來到一處休息大廳。

    遼闊廣場周圍有八條通道，銘刻先天八卦圖案。

    “殿下請稍待。可先飲一盞靈茶。稍後，三位長老便會趕來。”

    灰衣人們開始張羅佈置，向軒合國女軍們送上茶水、瓜果。

    女軍們沒有直接接過，而是看向公冶明嬋。

    公冶明嬋盯着自己眼前的這盞茶。

    “你們的那三位長老，好像不在天都。”

    灰衣人面色一怔，旋即笑道：“殿下是感知到這片領域內的氣機變化嗎？三位長老在更深處，他們一直在勘測‘天心宮’變化。稍待之後，便會親自前來招待。”

    “招待？三位劫仙一併出手，我可打不過。”

    沒等灰衣人反應過來，她左手迅速一劃。

    仙氣凝聚罡刃橫掃向前十丈。

    好幾個圍在身邊的灰衣人反應不及，當場斃命。

    “殿下，你這是——”

    沒等周圍灰衣人反應過來，軒合國女軍們紛紛提起兵刃反殺。

    “殿下，怎麼回事？”

    她們一邊攻擊，一邊圍護公冶明嬋。

    “這些人打算伏殺我等，我們先下手爲強——”

    公冶明嬋目光冰冷，一道道赤雷在身邊閃動，然後密密麻麻彈射向外逃跑的灰衣人。

    “哎——”

    月光閃動，東方芸琪現身。

    望着周圍身死的灰衣人，臉色帶着幾分憂愁與苦惱。

    “多謝東方姑娘傳訊。”

    “仙道同修，自當守望護住。”

    東方芸琪揮揮手，月光化作銀色潮水，滾滾卷向其中一路逃亡者。

    很快，大片冰雕出現在廣場巽門口。

    “公主，此地不可久留，我們還是暫且離開吧。”

    “好。”

    望着這座廣場，公冶明嬋心生有些不祥預感，自不願在這裏久留。

    ……

    東墨陽蹲在臺階上，眺望廣場上的累累白骨。

    八個通道的道路越發縮小。哪怕他們留守於此，伏瑤軫的紅線球也在不斷回收。

    只要一百步，就會從一個門口出去，然後從另一個門口回來。

    東墨陽取出一個小球，然後輕輕往下拋。

    小球落地的速度十分緩慢，彷彿時間在緩行。

    “這座廣場的白骨能留存四萬年，就是依靠‘靜止時間’的咒力啊。”

    四萬年來，廣場的時間已經停止。

    而當殷彥青二人來到廣場後，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但在最初的驚擾後，他們也被“廣場時空”所接納。

    激盪的那一點水花再度沉寂，又恢復平靜無波的靜止時光。

    “廣場”本身，便是一座刻畫“時空咒力”的“獨立世界”。

    或者說，是一個捕獸的囚籠。

    每當有生靈進入，便以這個廣場進行捕捉、殺害，最終成爲祭品。

    歐陽子銘辨認方位後，指着穹頂一處道：“我們合力對上空出擊，設法用我們幾個的最強力量，打穿一條通道——希望赤淵祖師們的力量能幫到我們。”

    東墨陽：“你打算進入山靈子前輩的遺蛻地？”

    “唯有如此。”

    也好。東墨陽輕輕一嘆，從臺階站起來。

    “我們全力出手。就算打開不了通道，我們合力造成的波動，也能讓靜止的時光再度動盪，繼續拖延一些時間。”

    “不必了，我知道該怎麼出去了。”

    一直站在女屍面前，盯着公冶明嬋屍體的伏宣和突然開口。

    “嗯？”

    “啊？你知道？”

    幾人同時看向他。

    只見伏宣和木着臉，伸手觸碰女屍前方的“光罩”。

    陣陣漣漪盪漾，光罩露出一人高的通道，恰好是伏宣和的身高。

    走入光罩內，感受另一股和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力量”，他露出瞭然之色。

    “光罩內部是一個道域，她以自己全部法力和壽命，強行開闢並加固的‘世界’。”

    雖然這個“世界”的時間也已停止，凍結在她死去的那一刻。

    但與廣場的“時間凍結”，元能與原理大不一樣。

    而這，就是破局的關鍵。

    引爆這個光罩內的時間，讓兩個世界的靜止時間對撞。從而在大爆炸中開闢通道，爲衆人尋找一線生機。

    而操控“光罩世界”的鑰匙……

    伏宣和目光落在她的鬢髮間。

    走上前，輕輕摘下那只花釵。

    這一刻，外面幾人才注意到女屍鬢髮間的花。

    那是一朵普普通通的路邊野花。

    拇指大小的白色花朵，中心是一點黃蕊。

    伏宣和捧着花釵，喃喃自語。

    “之所以留下這一手，就是爲了這一刻嗎？”

    叮——

    微光在花蕊閃動，一縷仙氣隨之激活。

    “你們準備好，我要激活了！”

    伏宣和一聲大喝後，全力解除公冶明嬋的封印。

    純白的光從花釵肆意流淌。

    臨死前，公冶明嬋用畢生最完美的封印術，將自己全部力量封印在這只花釵，其目的便是留下一線生機。

    不是給自己，而是……

    白光衝破光罩，與廣場的時空之力對轟。

    咔嚓——咔嚓——

    肉眼可見，空中、地面，一條條裂痕憑空出現。

    廣場的時空被強行擊碎，時空風暴越來越強。

    也正是那一霎，在時光混亂之時，伏宣和驚鴻一瞥，眺望四萬年前曾經發生的一幕。

    ……

    “殿下快跑！”

    “殿下小心！”

    無數女兵撲倒，緊接着光罩架起。

    公冶明嬋一邊療傷，一邊焦急看着外面。

    但祭獻儀式很快結束。

    她尚未解開光罩封印，便被一羣灰衣人關死在廣場。

    “絕空陰封法。”

    望着廣場逐漸沉寂的時光，她的表情越發嚴肅。

    突然，她笑了。

    “傳言這是封印術的最高境界。將時空封印於一掌之間。既然如此，那我就用時間慢慢研究。等我將這個咒術研究完畢……屆時你們這些混賬一個也跑不了……”

    ……

    時光晃動，伏宣和眼前的這一幕迅速消退。

    取而代之，是公冶明嬋死前的那一刻。

    ……

    光罩浮現一絲絲玄氣，與外界的“絕空陰封法”幾乎一致。

    但公冶明嬋並沒有露出喜悅之色，而是盯着自己的雙手喃喃自語。

    “原來是這樣，我們家族的能力原來是這個嗎？

    “洞察……時空……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爲了這一步嗎？”

    靈夢之力的本質，是通達過去未來。

    這是渾天文明“偉大計劃”的一環，公冶家族的祖先正是當年參與“時空研究”的一位仙人。

    “姑祖母孤苦一生。大家都說她傾心於‘龍隱真人’。其實，她就是龍隱真人的伴侶。”

    她沒見過那位姑祖母，只是聽公冶青嵐提及。她孤零零走過一生。只是抱着一塊長生牌位，走過寂寥一生。

    她那一生，致力於收集一個人的情報與遺物。

    龍隱真人。

    在軒合國建立之初，幫助遺民掃蕩魔物，開闢神洲的先驅之一。但在軒合國建立不久，他急匆匆封印軒合國四周的逃逸魔物後，便渡海迴歸祖洲。

    如果和自己的經歷類似。她應該也在夢中和那位真人私定終生，然後……

    公冶明嬋擡起頭，明眸閃耀金芒，跨越無窮時空。

    伏宣和心頭一震。

    他感覺到視線的對視。

    那一刻，他看到了四萬年前的公冶明嬋。同時，她也看到四萬年後的自己。

    恍惚間，伏宣和耳畔響起不久前的對話。

    “我似乎明白……這位女子最終沒有逃出……是因爲找不到這座山的出路。不得不留在這裏，陪着這些屍體？”

    “可是……她……開始尋找出路。又怎麼會埋在白骨……由此可見……她一直躲在光罩中，直到死亡。”

    心在不斷下沉。

    伏宣和終於明白，公冶明嬋到底爲何而死。

    她明明參悟封印之法，通過兩個“絕空陰封法”的對轟，就可以脫身。

    但正因爲她的頓悟，道行提升的同時明徹天機，窺見未來，所以才不能走。

    ……

    “四萬年的差距嗎？”

    窺見未來一角的同時，也是無盡冰冷的開始。

    重逢的喜悅，被命運的戲弄洗刷殆盡。

    四萬年的鴻溝，足以讓任何人仰望長嘆。

    姑祖母當年也不過悠悠數百年而已啊！

    但——我生君已死，我生君未生的悲涼，卻一般無二。

    “唯一能做的，恐怕只有一件事了。”

    取下花釵，默默將自己積存的法力注入。

    四萬年後，自己的屍身仍在光罩內。

    而他也出現在這座廣場。

    所以……

    “願你未來，能再逢良人。”

    長長幽嘆後，青絲化作霜發，沉沉閉上雙目。

    ……

    伏宣和握緊花釵，並不銳利的釵頭卻已深深刺入血肉。

    這花釵承載世界之力，也寄託四萬年前傳承而來的生機。

    “伏道友——”

    殷彥青一聲大吼，見伏宣和靜靜無言看着隨風消散的女屍，連忙上前將他拉出。

    見他直直望着不斷淡去、破碎的屍身，殷彥青寬慰道：“這女屍停止時光，保持屍身不腐。可隨着時光重新流動，她自然無法長存。雖是我等恩人，但此刻絕無法保護其屍。以此花釵信物，足可爲她建立衣冠冢了。”

    世界之力激盪，一條金色階梯徐徐延展。

    在階梯盡頭，衆人看到一座若隱若現的宮殿。

    天心宮。

    但在場衆人並不清楚這座宮殿來歷，只是看出這座宮殿的階梯具備鎮壓時空特性。

    在階梯延展時，時空風暴紛紛避讓。

    “快上去！”

    衆人迅速飛向階梯，靠着“天心仙梯”脫離“八卦廣場”。

    可沒等他們走向“天心宮”，階梯陡然消失，衆人紛紛跌落回到一處甬道。

    漆黑甬道陰溼詭異，但伏瑤軫在周圍找到一抹早前遺留的印記。

    “這是我們找到東方姑娘遺留物的地方。我們出來了——”

    她反覆感應，觀察不久後的未來碎片，最終挑選一條合適的未來，領着衆人回到“兩儀門”。

    最後，順利返還玄元城。

    ……

    天都，一條漆黑烏光的甬道中。

    公冶明嬋仔細打量東方芸琪準備的石盤、石碑。

    “你向我學習封印術，就爲佈置這個？”

    “沒錯，我需要佈置一些東西，以迷惑那只‘天狗’。當然，如果能留下一些信息就更好了。”

    “信息？”公冶明嬋一臉不解。

    東方芸琪看了看她，沒有言語。

    給一個四萬年前的古人講述“時光穿越”，太不切實際了。

    而且在她看來，這事也過於無稽。

    若非親身經歷，她也不敢相信。

    不過既然事情已經發生，那麼她想要做一個實驗。

    至少，要幫“未來”的同伴安心，放棄無用的尋找。

    ……

    “有點意思。”

    當伏衡華拿到東方芸琪遺留的東西時，露出沉思。

    “這東西的氣息的確是她所留，不過這玩意的歷史……古怪，有些古怪……”

    彷彿石盤經歷了無窮歲月一般。

    “她這是尋了一個古物留下痕跡？”

    觸及石盤，察覺裏面有一種自己無法理解的封印術後，伏衡華露出異色。

    “她的封印法什麼時候如此高明了？唔……好像是兩種封印術的結合？太陰以及……”

    他看了一眼寡言沉默的大哥，默默運轉神洛天書。

    玉龜殼和黃婆靈神同時進行演算，很快將封印解開，得到東方芸琪的那一份密文。

    “我們在四萬年前，南洲建成之前。”

    隨後，附有東方芸琪、姜小黎、張玄初等數十人名諱。

    嗯？嗯？嗯？

    伏衡華一臉茫然，靜靜盯着石盤。

    穿越時空？

    這種事情……

    迷茫迅速被冷意取代，伏衡華想到東陽原事件的起因。

    絕天槍塔！

    未來魔帝！

    他既然想要回到當下，那麼當下之人的確有可能前往更古之時。

    只是……

    這能量是不是有點不太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