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八章 收徒當如伏元道

    一個時辰之前。

    青年隨魔帝在“顛倒山”行走。

    這座山是渾天文明最後一戰，真仙們搬來封堵地淵的鎮物。

    歷經四萬載，依舊穩立第四、第五地淵之間。

    這座山本身便是見證，是傳承。擁有一個文明的諸多隱祕。山腹鑿空建成的每一間石室，每一條密道，都有真仙遺留的咒法保護。

    赤淵兩位祖師前來，縱有前世因緣加身，也只能打通前往古戰場的捷徑通道。山靈子以自身仙蛻爲引，給後輩打造一條方便操控封印的路徑。至於二祖遺身廣場之外的石室，赤淵門下亦鮮少探尋。

    不做不錯，便是他們對“顛倒山”的態度。

    如今星羅魔帝親臨此山，感受比其他修士更深刻。

    這座山中有着重創，乃至殺死自己的禁法。

    “停止時間，凍結時空。那個文明對世界的認知與操作，超乎想象。”

    文明證道，集合萬萬衆生之智，最終比肩證道者。

    作爲魔帝，他也不得不驚歎於那個文明的成就。

    相較而言，那個文明破滅後的幾個衍生文明……

    “前輩——”青年欲言又止，半響後還是忍不住開口。

    “星宿海之事，我家弟妹魯莽，還請前輩見諒。”他謙恭有禮，對魔帝深深一揖。

    “那場火？哼——是他們學藝不精，被人放火在家門口。”

    愛人失蹤，魔帝自然沒心思操心這點小事。

    而且一場火，他本也不在乎。

    伏衡華默默搖頭：“除卻這場火，舍妹還從貴宮盜取一些寶貝。”

    魔帝挑眉看向伏衡華。

    怎麼，這小子打算趁機跟自己討價還價？再從自己手裏撈好處？

    但接下來，衡華舉動讓他不禁暗暗慚愧。

    “舍弟妹魯莽，我已訓斥過。妹妹盜取三寶：一是陛下銘刻的星鏡，二是九地輿圖模型，三是星羅地脈玄蓮。前兩件寶物目前不在我手，日後返還地上，自當奉還魔宮。至於蓮花……”

    衡華歉然道：“妹妹已經用來結丹，我無法奉還。索性這行在古戰場有所機遇，我得到一朵萬年蓮花，願以此物作爲補償，替妹妹了結恩怨。”

    說着，他將自己從伏桐君身上順來的物華天寶取出。

    看到魔帝的第一眼，他在通道之中立時生出謀算，要以魔帝學識充填自己的萬道體系。

    在保護伏桐君、恆壽神識時，他不着痕跡地從伏桐君剛剛製作的乾坤包袱內，將諸多天材地寶收入雲軸。

    青年手捧蓮花，滿臉真誠，魔帝恍惚看到曾經的師兄弟們，心中感慨不已：

    仙道俊傑，本就當是這等道德之輩。南閆六宗……果真不配這個“仙”字。

    他伸手一指，將蓮花招到身邊。

    “若只是其他二物，本君倒不在乎。可唯獨地脈玄蓮，是愛妃避劫得道之寶，不可輕舍。既然令妹已經耗去，便用此物補償吧。”

    從價值看，這朵萬年締結的蓮華並不遜色地脈玄蓮，亦是仙品靈根。

    收下蓮華，又見此子“頗似故人”，魔帝態度不免好了幾分。

    “其他二物，不過本君隨手而爲。你若能看懂其中價值，也算有緣，不枉那二物的價值。奉還之言，就此作罷。”

    接下來，兩人探索各甬道時，伏衡華更顯賣力。

    似乎擔心魔帝多想，伏衡華主動解釋：“除娘娘外，我仙道亦有幾位道友流落在外。我自當全力尋回。”

    落入地淵本就罕見，更遑論來到這麼深的地方？

    魔帝顯然不信伏衡華此言。

    跟自己在這裏找，還不如多在中大陸費心思。

    難不成，因爲自己贈他二物，他真心打算幫自己？

    如此實誠之人，倒有幾分三師兄的模樣。

    ……

    魔帝與伏衡華在一條條甬道穿梭，雖找到神妃曾經遺留的蛛絲馬跡。

    但時間已是數日前，眼下根本尋不得其蹤跡。

    而他們面前有無數條錯亂通道，很難逐一排查。

    二人白白浪費時間，觸動數重禁法，魔帝臉上亦不免有些焦慮。

    僅五道仙禁就讓自己灰頭土臉，如果強闖更多的通道，恐怕自己的舊傷也要復發了。

    就在這時，伏衡華祭起雲軸。

    “星神何在！”

    星光閃耀，一尊尊星君領着天兵天將，分隊進入一條條甬道。

    嘭——轟轟——

    很快，各處甬道傳出禁制觸動的聲音。

    而隨着星君法相的消亡，伏衡華得知各處通道近日是否有人通行，從而判斷神妃蹤跡。

    望着千百來號人不斷在各個密道穿梭，然後不斷被禁制破壞，魔帝神色震動。

    他萬萬想不到，伏衡華爲救助愛妃，竟如此盡心。

    再看伏衡華，每次作法召喚新的星君後，臉色便蒼白些許。顯然，驅使雲軸對他的法力消耗極大。

    當着魔帝的面，伏衡華多次掏出天材地寶補充法力。

    不僅如此。雲軸上的星君圖像，在反覆出現後，有不少星君圖像已呈灰色，再難現身。

    沒有靈元顏彩的補充，雲軸的能力也在不斷下降。

    魔帝忍不住開口：“小子，這寶物你收起來吧。”

    伏衡華緩緩搖頭，臉上閃過一點黯然：“其實這次的禍，亦有我的過錯。幽玄魔宮誕生魔君，我謀劃東陽原之戰。卻不料狀況頻發，才導致雙方衆人失蹤，至今未歸。哪怕有一點希望，我也不能放棄。”

    所以，他真相信除卻神妃外，仙道也可能有人流落在此？

    不，應該只是爲了讓自己安心，想出來的藉口吧？

    魔帝對伏衡華感官越發變化。

    不僅拾金不昧，還有樂意助人的古道熱腸。遇事，還肯主動站出來擔責任。

    再加上通體上下閃耀的星光，魔帝更加唏噓。

    這不就是昔年的自己嗎？

    若自己仍是仙道俊秀，應該跟他很有話題。

    可惜，眼下的自己是魔修，而且是南洲三魔帝之一。

    他哪裏知道，他以爲自家來歷隱祕，南洲知曉者不多，伏衡華這東萊之人更不可能知曉。

    但有風允行這位“老爺爺”，說話閒聊間早就把星羅魔帝的底細，統統透給伏衡華。

    伏衡華此番作爲，便是投其所好，專門扮演一個“似其師門故人“的仙道俊秀。

    而現如今，伏衡華還沒亮出正經手段。

    呼呼——

    一道涼風吹過，銀色魔氣飄向雲軸。

    伏衡華面色一驚，連忙起身後退。

    可雲軸上的星君圖像一個個再度恢復光彩。

    “星君道兵，周天星圖。你這法寶倒是奇巧，若是昔年遇見……”

    魔帝出手幫忙恢復雲軸力量。

    同時那一絲絲魔氣被他刻意控制，並未污染雲軸。反而與雲軸自帶的雲靈仙氣融合，變成更加純粹、古樸，煉仙魔陰陽於一體的星雲真元。

    純粹幽邃的道之力，讓雲軸品質直接躍升一個小品級。

    一切如預料之中！

    伏衡華心中暗暗欣喜。

    親眼看到於小磊和嶽景菡的仙魔交融，他自然也動了類似的念頭。

    我爲造化主，自當煉仙魔於一身。

    本體修行有悟空靈神這尊天魔。可伏衡華手中的幾件法寶卻皆爲仙家之物。

    羽扇乃父親所留，伏衡華尊敬父道，自不會隨意融入魔氣。

    但雲軸這玩意，這可是金霞天女贈太玄宗的雲錦仙綢。縱然反覆鑑定過，此物沒有任何後手。但伏衡華使用雲軸，總會想到金霞天女那個賤人。

    眼下好了，魔帝親自動手爲雲軸充能。

    伏衡華裝出一副大徹大悟的模樣。

    伸手對雲軸狠狠一拍。

    “陰陽聚散，大象無形！”

    浩蕩雲氣迸發，無數星辰、道相在雲靄間此起彼伏，隨後吐納仙魔二氣，再度洗練升級。

    爲此，伏衡華運用一門極爲罕見的功法《九煉天宸經》，在雲軸之內構建禁制。

    見青年環繞羣星、雲霄，星羅魔帝不免動容。

    “星元天罡經法？”

    九煉天宸經乃東萊古法，太玄宗傳下來的。

    但在風允行與伏衡華閒聊間，曾提及星羅魔帝曾經的師門，與伏衡華討論過那個門派的修行理念和一些功法特徵。

    正所謂大道唯一，化生三千。

    哪怕沒有直接、間接的傳承，九天星象就擺在那裏。

    星羅魔帝師門能領悟的道法，其他神洲、宗門也能得出相似的結論。

    九煉天宸經，便是這種偶然與其師門重合的功法。

    “你……”

    星羅魔帝差點真以爲是師門來人了。

    或許和自己一樣，也是師門弟子轉世重修？

    他不免有些意亂。

    可瞧見伏衡華艱難吃力地重新祭煉雲軸，還是出手幫了一把。

    如星海般磅礴浩渺的法力投來，與雲軸自身蘊含的浩瀚仙氣中和。

    九重雲霄逐一演化，周天星斗羅列九天，幻化重重道宮。然後是一尊尊道神入駐宮殿，重新演化法寶禁制。

    此圖重煉，彰天道之奧玄。如今已不可單獨用帝寶、仙器來形容，而是一卷闡萬道之奧妙，關乎伏衡華根本的道器真寶。

    星羅魔帝親眼觀看這套禁法的演化，凝重問道：“你這套法寶禁制爲何？”

    “此爲萬神天羅神禁。演九天之奧妙，參周星之道理，成就一卷涵蓋天道的圖卷。此圖成，我便可役使天下萬神，爲萬神之宗。”

    “只有九天、星斗，如何代表天道？須知羣星之外亦有山河社稷，九地深淵。做人，不要好高騖遠。”

    伏衡華笑而不語，自然不肯透露“乾坤缸”“四海鉢”所象徵的大地體系。

    魔帝說完後，也是一愣。

    默默搖了搖頭。

    自己又不是這小子的長輩，何必如此勸導？

    他要如何煉製，那是他的想法，與自己何干？

    只是……真的很像啊？

    魔帝試探詢問《九煉天宸經》，伏衡華大大方方將這門道法分享。

    魔帝只動念須臾，便知曉此法與師門無關。道理相通，但細微之處千差萬別，應是東萊太玄一脈的傳承。

    望着伏衡華再度演化周天星君潛入各個通道，魔帝緩緩道。“此行與本君同行，只爲救人。只要你不妄動惡念，本君自不會害你。找到人，算我夫婦欠你一個人情。”

    於是……

    當魔帝這句話後，伏衡華馬上現了原形。

    不，只是稍微露出一點狐狸尾巴。

    求教《九煉天宸經》的修改方法。

    魔帝見伏衡華演練道器，不免動了愛才之意，便隨口指點幾句。

    而這彷彿開了閘門，伏衡華的問題越來越多，而且一個比一個刁鑽，直指星象道法的根本疑難。

    有不少疑難，是星羅魔帝昔年在金丹五轉、六轉之後才領悟的問題。

    可眼下，伏衡華竟直接問出來了。

    魔帝神情震驚，下意識就把自己昔年求教師尊的答案說出。

    伏衡華眼睛一亮，立刻記入龜殼，然後繼續下一個問題……

    當初風允行都被伏衡華榨出諸多智慧精華，如今碰到一位正版魔帝，他自然不會放過。

    而且伏衡華的確對星羅魔帝放心。

    風允行打過保證，自己化身亦是親眼看到星羅魔帝的行爲處事。

    比起其他魔道修士，這位從仙道墮落而來的魔帝，道德標準還是高出很多——甚至比南閆福洲的許多修仙之人都高。

    當然，伏衡華也不忘正事，分心驅使星君們找人。

    ……

    反覆問答後，伏衡華當場畫出自己理解中的星圖。

    “前輩，可否指教一二？”

    看着伏衡華撰寫的星圖算式，星羅魔帝沉默良久。

    “你確定，今年不足二百歲？”

    “當然。”

    “你沒有夢到過前世？或者說，你前世不是什麼大能轉世？”

    “自然。”

    魔帝長長一嘆。

    自己和愛妃的幾個門下，比之遠不如矣。

    收徒當如伏元道啊！

    自己金丹五轉時的星圖水平，也不過如此了。

    金丹五轉，即天壽之仙。

    ……

    隨着伏衡華問題刁鑽，且越來越多，魔帝本人都開始有些招架不住。

    “前輩，如果用各大神洲上空的魂海星天佈置天宿之陣？此最大規模的天宿之陣可以有多少顆星辰？”

    我怎麼知道？

    我沒證道呢，哪裏知曉天星有多少顆？

    “天星證道的天書，到底是該以自身天星爲雞子，演化爲宇宙卵。還是以本命星化作不動之天，以我星役萬星？就是宇宙開闢路線，和紫宸萬星路線，哪個更好？”

    拜託，我當年修煉天書是師門長輩傳法，我哪懂創造天書的道理？

    而且我沒證道，如何知道兩種方式的優劣？

    反正師門當年是後一種，我只管按照這條路子走就對了。

    “前輩，您認可星靈轉世說嗎？您對於星靈即爲心靈，心有多大，星靈之力便可覺醒多少的理論怎麼看？”

    行吧，這也是星象道法的終極拷問之一。

    星靈轉世的理論，已經涉及魂海星天的最初構建，涉及三星天的根本奧祕了。

    你小子問這玩意幹嘛？

    “前輩，我觀古洲歷史。得知魂海星天是神洲分海後，才日月星海凝聚洲陸上空而成。這是孤例，還是各大神洲的通例？”

    那麼古早的歷史，你研究幹嘛？

    有用嗎？能幫你修爲突破，讓你多幾件法寶，還是多幾瓶仙丹啊？有這功夫，你不如去各處仙府轉轉，多挖掘一點前人遺寶。

    最終問煩了，魔帝直接打斷伏衡華。

    當伏衡華擺出剛纔那個人情籌碼時，魔帝無言良久。

    這時，星君們有所異動。

    伏衡華頓時一驚：“陛下，人找到了！”

    他指着其中一條通道。

    魔帝二話不說，陰風捲起二人直奔過去。

    路上，魔帝飛快道：“如果找到人，回頭我給你一日時間。你有什麼問題，都可以找我請教。”

    “十日。”

    “一日。”

    “十日。”

    “一日。”

    ……

    伏衡華腳步放緩。

    “十日。”

    “兩日。”

    看着前方背影，伏衡華：“九日。”

    “三日。”

    魔帝心煩意亂，但還是堅守底線。

    “七日，不能再少了。”

    “五日，不然直接拍死你小子！”

    “我姓伏，我祖上姓風。這就是我敢隨您同行的緣故。”

    “……”

    魔帝放緩腳步，扭頭看向伏衡華。

    “前輩似乎很好奇，我爲什麼敢用如此態度對您？”

    “那麼，晚輩最後一個問題。當天胥神洲出現危機，需要各路仙魔前往支援時，前輩會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