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風溯寰天

    東海百花島，鬥劍宮上的比試仍在繼續。

    “伏家蟠龍島伏向風，請道友指教。”

    狂風驟起，鋪天蓋地的黃風捲起繁花，唬得人睜不開眼。

    “紫皇閣鍾離子涵，請前輩賜教。”

    滄水連天，白浪、海嘯在島外徘迴，彷彿在迴應着鍾離子涵的劍意。

    “劍仙洲於小磊，與道友試劍。”

    雷光長鳴，雲層被一道道雷柱噼成粉碎。

    ……

    一位位修士以三尺青鋒相搏。

    勝者留下，敗者退場。

    下到築基煉氣，上到金丹元嬰，就連幾位劫仙也受氣氛所染，紛紛下場鬥劍。

    銀色弧光在空中旋轉，雲翳被切割成層層疊疊的鴻羽，如羽裳覆蓋天穹。

    對面的玉明劍聖輕輕搖頭：

    “道友的劍術還是執着表面，華而不實。”

    秦琳冷漠相對。

    玉手輕翻，天空張開的羽裳徹底罩下。

    弧光伴隨雲羽，無數殺機隱藏在這幅瓊雲畫卷之中。

    這是她苦修百年的最強劍術“瓊霞霓天”。可攻可守，能遮天蔽日，亦可屠殺千軍。

    隨着劍域的籠罩，下方劍修紛紛色變。

    除幾位宗師尚可站定外，不少金丹劍仙都無法維繫劍意，不得不退避至鬥劍宮內。

    段四景袖口抖出一卷《水明青山圖》。

    “道友。”

    他輕喝一聲，身後道輪有一位羽衣居士笑着走下，將靈圖徐徐展開。

    山明水秀，自然盈美。

    這幅祥和安然的風景圖立在鬥劍宮上，澹青色的山水秀光把所有人護住。

    伏丹維、張峯、馮晨、陶明、天靈法師、清霄真人、皇甫正、祝正明等八位宗師站在鬥劍臺上，不約而同停手，擡頭看向天空。

    雲裳越來越近，宛如摧垮河山的“天城”。那攜帶的力量壓得宗師們有些氣悶。

    張峯輕嘆：“劫仙終究帶了一個‘仙’字。”

    從劍道造詣上說，秦琳未必比自己等人高出多少。可偏偏人家有劫仙法力加持。

    那高純度、攜仙氣加持的真元，對他們形成天然壓制。

    陶明、伏丹維凝眉不語，似乎在比照自己能否壓過這一劍。

    玉明劍聖站在秦琳對面，看到這咄咄逼人的劍域，反而哈哈大笑。

    旋即化作一道劍光衝入“瓊雲羽裳”。

    劍起電掣，寒霄九動。

    如龍騰虎嘯，似驟雨奔雷。

    一道道仙劍斬出的劍罡攪動雲霄，頃刻就把秦琳藏入“瓊雲”中的千萬道劍氣、劍意打得粉碎。

    “秦道友。論法力、境界，你我在伯仲之間。可論劍，你不成。”

    見對方破去自己的全力劍術，秦琳拂袖一掃，徑自返還鬥劍宮。

    “倒是個利落人。”

    衡華的靈神化身隱匿空中，默默記錄兩位劫仙的戰鬥。

    然後遁回本體，轉向孫成和萬象劍聖的戰場。

    比起玉明劍聖仗仙劍之利暴力破解，萬象劍聖和神空城主的戰鬥明顯複雜多了，也華麗多了，更符合伏衡華的品味。

    所以，他真身親自觀望，記錄萬象劍聖的劍訣。

    “萬象劍聖的道頗得萬象宮真諦。包羅萬象，道合乾坤。他的劍理，是以手中之劍窮盡天地森羅萬象之理。”

    衡華聽到點評，扭頭看着突然出現的滄瀾子，拱手行禮。

    滄瀾子繼續道：“與木善生的天劍不同。他的萬象劍訣無所不用，無所不含。”

    華麗、絢爛的劍氣在天空中交織，宛如另一座世界，一個由劍聖心念而生的世界。

    碧藍青霄、綠山玉水，花木禽獸安逸生活在一處。

    這是劍聖以自己的理解，所演化的理想世界。

    “沒見到你的‘風靈天劍’前，我一直很好奇。你的道路與萬象劍聖很像，爲什麼不從靈訣派走，而從道劍派入手？”

    】

    演法師，勘悟天地至理。

    擬化天地萬象爲法、爲劍。

    伏衡華的劍道不應該和萬象劍聖相似嗎？

    來之前，滄瀾子一直抱着這個疑問。

    “直到親眼看到你的劍，我才明白。你倆完全是兩個極端——不過，品味倒是差不多。”

    色彩斑斕的光暈在空中渲染，成百上千種顏色化作截然不同的劍意、劍訣，看得人眼花繚亂。

    時而有神禽、靈獸從色彩中躍出，時而有仙子、神魔自光暈間生滅。

    面對層出不窮的劍訣，孫成只得以劍意立空，以劍域重演一座懸空之城，仔細防守。

    華麗、宏大……這是萬象劍聖一貫的品味與喜好。

    伏衡華笑了。

    的確，他很喜歡萬象劍聖的劍法。

    漂亮，大氣，美感。

    美者，自然合乎於道。

    伏衡華：“靈訣派和道劍派大有相通之處。劍招修煉到極致，依舊會入道。而道劍走到極致，同樣可以生化萬物，演繹萬法。”

    滄瀾子頷首。

    他也這麼想。

    萬象劍聖的劍是從末端至核心，從萬象之表而涉及裏。萬象歸一，即爲天地乾坤。伏衡華的劍，是由一而起，造化萬象。只不過他選擇的器物，是風。

    以道爲源，以風爲媒，施以造化之理貫通萬象乾坤。

    “回頭不要抱着門戶之見，有空可以去萬象宮跟他請教請教。”

    他彷彿想起什麼，又問伏衡華：“我請你參加滄瀾雲海的天書撰寫，你真不來？”

    伏衡華飛快搖頭：“可能會干擾我對大道的認知，不方便出面。不過有關‘天風變’的理解和推演，我會請祖父代爲轉呈給諸位前輩過目。”

    滄瀾子見狀，亦不強求。

    兩人靜靜看着劫仙對劍。

    一個時辰後，孫成依舊無法從萬象劍域脫身，不得不主動認輸。

    “最後就剩下孟晨和木善生了。”

    滄瀾子剛說完，就見鬥劍宮上空瀰漫劫雲。

    他暗罵一聲，帶伏衡華挪移到百花島外。

    段四景的棋仙化身亦施展神通，將鬥劍宮諸多劍修挪了出來。

    “這廝過於討厭了。他自己不怕，我們難道就不忌諱了？”

    孫成罵罵咧咧，秦琳、段四景臉色亦不好看。

    天劫是孟晨引來的。

    衡華頗爲意外：“孟前輩在白瑲水域修行，收穫這麼大？”

    天風在雲層徘迴，雷霆與神火相隨。

    此乃修行之三災。

    木善生站在鬥劍宮上空，擡頭看着三災劫數。

    “你我都未度過第二災劫。你如今這麼做，是打算你我一起渡劫嗎？”

    孟晨嘿嘿一笑：“不急不急，先幫你渡劫，敢不敢試試？”

    “我吸收的龍血尚未完全功成。渡劫的話，只有七成把握。”

    而且木善生打算把自己的劫數往後挪一挪。

    不打算喧賓奪主，搶佔伏丹維的機緣。

    “這場‘天劫’姑且散了吧。”

    劍聖雙目一瞪，頭頂浮現一口巨型劍影。

    “天道恆存。”

    念起，劍動。

    天劍瞬息出現在劫雲上方。

    “三災運度，天下太平。”

    孟晨臉色一變，伸手探入劫雲。

    雷火與風相合，凝成一口由三災劫數凝聚的法劍。

    “起！”

    劫劍自下上挑，迎向天空墜落的天劍。

    伏衡華：“木前輩的天劍不也是從天空砸下來嗎？”

    “但他可以控制。你祖父估計也可以，唯獨你不行。”

    萬象劍聖躡雲而來，指着衡華笑道。

    “你小子仔細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天劍’。”

    這把劍，才是讓我輩心季，不得不低頭讓出“第一劍聖”名號的關鍵啊。

    如果說玉明劍聖的劍簡單直白，萬象劍聖的劍華麗宏大，那麼木善生的劍唯有一個評價。

    天威莫測。

    孟晨演風火雷三災之法，他凝聚的劫運之劍亦是天道一環。可面對木善生的天道之劍，依舊沒有反抗之力。

    風火連天，雷光怒吼。

    孟晨幾度鼓起法力，催動劫運之劍向上頂。

    但天道煌煌，純白劍芒一點點從上方碾壓，直至三災之劍徹底崩潰。

    “這次，算你厲害！”

    孟晨喊了一句，轉身熘回鬥劍宮。

    鬥劍。

    是劍修們以劍論曲直。

    我敗了，不意味我認可你的理念。

    而是我輸了，選擇暫時閉口，等待下一次贏回來。

    滄瀾子澹澹一笑，對幾位劫仙說了幾句話，衆人紛紛迴歸鬥劍宮。

    至此，三大劍聖各勝一戰。

    鬥劍真正的主角，依舊是他們仨人。

    至於三大劍聖之下……

    “諸位，咱們也別拖着了。後輩的戰鬥隨他們去，可宗師間的戰鬥只剩下我們八人。”

    張峯、陶明等人正欲往回走，突然聽伏丹維高喝。

    “玄劍真人、天靈法師、清霄真人由我一人對決。剩下兩位交給你們二人應對，今日就定下鬥劍的宗師角逐吧。”

    衆人紛紛停下，側目看向伏丹維。

    “祖父。”

    伏衡華顧不得其他，慌忙從天空飛過來。

    一天之內打三個宗師？

    您老人家的法力撐得住？

    衆宗師面面相覷。

    祝正明狐疑道：“世叔，您不是還打算跟隋安前輩鬥劍嗎？先打這三場……”

    這是磨劍進入狀態啊，還是直接折劍認輸？

    “老夫既然敢開口，便有這個底氣。馮道友，祝賢侄曾得我指點，又是延龍久經殺伐的劍中高手，一手火劍無人出其右。你務必小心。張道友，皇甫兄乃劍聖門下大弟子，本命劍器已具仙資，你亦不可大意。”

    張峯看向皇甫正，頷首點頭。

    皇甫正在神兵派中，地位僅在玉明劍聖之下，亦是劍仙洲的老對頭。他倆在天玄道臺上沒少罵戰。

    以往沒機會真正打一場，現在機會不是來了？

    馮晨看了一眼伏丹維，默默走向祝正明。

    祝正明聳了聳肩，取出自己的“赤天靈雲劍”。

    “既然世叔如此有把握。那麼等世叔三戰而歸，我再向世叔請教吧。”

    火雲乍起，對面亦有一道寒光閃過。

    當——

    雙劍碰撞，火焰之劍與一道青玉光輝撞擊。

    “掌劍術？”

    衡華見馮晨憑藉一雙肉掌與祝正明爭鋒。雖面對一口鋒銳炙熱的飛劍，卻不落半點下風。

    四位宗師交手，伏丹維也與陶明走上擂臺。

    伏丹維說笑道：“一招定勝負，如何？”

    “你要積攢力量對付剩下兩人？也好，一招定勝負。”

    陶明睜開雙目。

    日月並出，無量光在這一刻化爲劍鋒。

    “斬。”

    陶明乾脆利落，日月光劍直指伏丹維眉心。

    伏丹維對臺下伏衡華道：“小子，交給你的功課還沒做完吧？看好了，這一招仔細記下——風朔寰天。”

    輕澹的風流自伏丹維身邊回捲。

    當璀璨奪目的光輝觸及風帶。

    下一刻，一切光輝消散。

    唯有清風悠然迴盪。

    伏丹維負手站在那裏，笑望陶明。

    “道友此劍可還有後招？”

    陶明盯着伏丹維。

    自己全力出擊的一劍，這就沒了？

    不解，疑惑……

    伏衡華盯着伏丹維看了半響，只琢磨出一個皮毛。

    “四兩撥千斤？把攻擊擋回去——抵消了？”

    旁邊圍觀之人更是不解。

    諸位劫仙回到鬥劍宮後，秦琳和孫成再度作爲講解。

    沉思好一會兒，秦琳猶豫道：“迴風返火？”

    不僅她不確定，孫成也拿不住。

    隋安更是直接起身，仔細觀察伏丹維的一舉一動。

    “我認輸。”陶明倒是很乾脆。

    見自己全力一劍失敗，主動下臺。

    三位劍聖剛坐定，便見陶明走回來。

    萬象劍聖心中一驚，仔細觀看一會兒，搖頭道：“吃虧，吃大虧了。這對祖孫一個比一個鬼靈。他還好意思訓斥孫子？他自己不也是拿出這等手段誘導玄劍真人嗎？”

    他對周圍劍修們解釋。

    “伏丹維化嬰後，有一個兼具‘迴天返日’‘迴風返火’特性的風屬神通。他以這個神通爲模板，創造出一門奇特的劍意，能短暫回朔時光，並將擊向他的攻擊原路折返。”

    “陶明出劍時，最前面一批光劍受到強制反彈，與後面第二波光劍相抵。”

    他講述伏丹維的理論，秦琳立刻出言反對：“光劍速度極快，陶明一霎之間有三十五萬道劍氣飈出，以七千二百組進行射擊，間距極短。就算用風劍把前面兩波光劍抵消，可後面的攻擊會迅速到來。其趨勢動能會驅使前面的光劍向伏丹維進行衝擊。”

    陶明又不是傻子。

    風壁具備反彈效果，他當然知道。

    所以才會全力出一劍，並以波浪光海的形式斬出。

    風壁再強，在數千重劍氣攻擊下，也不可能一點損傷都沒有。

    “這就是風劍的另一個特性。他在反彈的同時，也在回朔時間。他將第三波乃至更後面的光劍，間隔性地倒轉時間。”

    倒轉時間？

    迴天返日？

    萬象劍聖擡手一招，身邊浮現一道道細小的風劍。

    每一把風劍有米粒大小，在身邊布成一片風帶。

    另一只手則招來日光，以劍氣的形式攻擊風帶。

    光線觸及風劍，有一些光線被停止，有一些光劍顛倒到兩個彈指之前，還有一些光劍被加速與前面的光劍碰撞。

    此外折射、反射等等效果出現在這片風帶。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伏丹維這一劍就是完完全全借用敵人的力量，把敵人自己的劍氣消弭。而且——這屬於‘風靈天劍’。”

    伏衡華也看出來了。這是祖父看到自己的劍術後，特意改造的一道劍意，對自己的啓發意義極大。

    可以補充到自己的劍意裏面。

    “細微地操作時間、劍軌，讓原本有序的日月光海轉爲無序混亂，使陶明失去控制，不得不認輸，”玉明劍聖搖頭，“這對祖孫都喜歡玩弄人心啊。”

    正因爲陶明的謹慎，明白自己和伏丹維之間的法力差距過大。

    必須搏全力於一劍，才被伏丹維輕鬆誘導，把自己全部法力白白浪費掉。

    陶明回到位置上，杜懷遠、元子康等人在旁邊安慰。

    可陶明憋屈啊。

    自己的劍術比伏丹維並不差多少，只是法力着實遜色，才中了對方詭計。

    如果重來一遍……

    重來一遍也不行。

    陶明心中默默道：我的精算劍術對其他人極具優勢，可對伏丹維卻沒多少優勢。他能在風帶中佈下千百道風劍，並一道道反射、偏移我的攻擊。從心算能力上，比我更強一籌。伏家擅河洛演算，總算是領教了。

    幾位劫仙在講解後，衆人也聯想到伏家的根本傳承。

    計算劍氣軌跡？

    陶明能研究的，伏丹維自然也可。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天靈法師唸叨着，默默走上擂臺。

    “道友，你既然用精算之術贏下陶明。那麼對我，要不要比一比劍陣？”

    “好，如道友所願。”

    伏丹維僅出一劍，精氣神仍處於飽滿狀態，欣然應下。

    “百仞千劫陣，開——”

    一把把寒光閃爍的利劍在天靈法師身邊飛旋，以他的劍域爲根基，直接化作一座大陣把伏丹維罩住。

    那一霎，伏丹維迅速把伏衡華拉入陣內。

    “道友，讓我孫兒就近觀摩一番。放心，他不會干擾我們，也不會暗中出手。”

    伏丹維轉向伏衡華：“看好了，什麼才是真正的四風陣。”

    四隻蝴蝶從伏丹維袖子裏飛出。

    伏衡華眼皮一跳。

    老爺子夠奸！

    這分明是看到我的做法，特意派人去其他三海收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