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猶不能書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魔性滄月字數:3309更新時間:24/06/27 15:36:42
    此刻已經夜幕降臨,炎奴通體金光,從遠處都能看到他映照了一片蒼穹。

    妙寒原本還在考慮,要不要靠近,畢竟這裏是敵方腹地。

    她身邊僅有九名斥候護衛,萬萬不可能是修士的對手。

    不過見到飲馬鎮明顯在爆發大戰,她立刻就不再猶豫,直接衝向飲馬鎮。

    半路上就撞見一羣胡蠻騎兵,約莫二十餘人。

    妙寒拔出寶劍:“殺!一個不留!”

    她劍光寒烈,雖然招式不怎麼樣,但一出手就是千年功力。

    一劍斬出,不光殺了數名騎兵,就連自己都從馬上震飛了下去。

    她手麻腳軟,受了內傷。

    心裏暗歎引動千年功力,就是她的極限,再多可能自己會被劍勁震死。

    九名護衛個個都是一流高手,也是全力以赴,竭力阻攔騎兵。

    胡蠻騎兵都是從飲馬鎮逃出來的,見妙寒劍招威力巨大,二話不說就開啓兇獸化,頓時煞氣森森。

    他們招招都迸發煞氣,削肉蝕骨。

    妙寒遭受煞氣侵襲,身上浮現白色的樂符,頃刻間將其化解。

    正是她母親留下的本源符。

    “此女寶貝多,我們不管她,快去把消息報給大酋長。”

    胡蠻騎兵嘰裏呱啦呼喊着,憑藉威力堪比頂尖高手的兇獸化,殺出阻攔,朝着南邊逃竄。

    妙寒雖然寶劍之中儲存了百萬年真氣,可終究是外物,她自身太弱,初次實戰,全憑以勢壓人。

    人家不和她打,她也沒法攔截。

    “連這個方向都沒有攔住,那其他方向上,恐怕也逃掉不少……”

    妙寒甩脫劍上的血,看了看滿地胡蠻的屍骸,頭有點暈。

    而就在這時,一尊金色的巨人,從天而降。

    “哈哈,你來得正好。”

    來者聲若洪鍾宛如戰神,揮舞長槍,將逃竄的胡蠻盡數追殺劈碎。

    “炎奴,情況如何?”妙寒見狀先是欣喜。

    炎奴都殺出來了,顯然飲馬鎮裏的敵人,已經全被他解決。

    妙寒帶來的九名斥候,看到能量凝成鎧甲的炎奴,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他們認不出這是什麼,只能當做真氣外放塑形,但塑形成十丈鎧甲的,還是第一次見到。

    “飲馬鎮已經打下,百姓都被救出,大概一萬多人。”炎奴說着。

    “什麼?一萬多百姓?”妙寒急切追問:“敵人是否殺乾淨?可有人逃掉?”

    炎奴搖頭:“兩百名胡蠻,四散逃竄,半雲他們殺了一些,我又到處追殺了一百多個,但還是有不少逃掉了。”

    “都怪這傢伙,我打不死他,他卻施法殺百姓,我只能想盡辦法先把他困住。”

    炎奴操控大手,憤恨地拍了拍胸前困住的禿髮唐。

    妙寒一聽有人逃掉,心裏發涼。

    “一萬多百姓,你救下來了又如何?若不能封鎖消息,胡蠻大軍殺到,便是血肉磨盤,你反倒害了他們!”

    炎奴皺眉道:“逃跑的人我盯着呢,現在就去追。”

    隨後就要飛起來,繼續追殺其餘方向的敵人。

    然而禿髮唐聽了,卻哈哈大笑:“我道你們準備有多充足呢,原來是意氣用事。”

    “你殺光我的兵有何用?我族修士皆有祭牌之術,一旦身隕,祭牌就會破裂。”

    “當你殺了幾位哥哥時,我族就知曉這裏出事了。”

    妙寒捂着頭,陷入沉思。

    炎奴卻歪頭道:“哥哥是啥?”

    妙寒嘆息道:“胡蠻語,哥就是兄長的意思。”

    禿髮氏的修士雖然會說漢地話,但總是夾雜胡語,尤其是在對親屬的稱呼上。

    “此人是誰,你爲何不殺他?”妙寒盯着禿髮唐。

    炎奴一邊帶着他們返回飲馬鎮,一邊把情況都說了,尤其着重講了雙飛燕特性。

    “……總之除了他,所有修士皆被我解決。”

    妙寒冷冷地看着禿髮唐,隨後說道:“炎奴,你用不着把鎧甲造這麼大。”

    “雖然你不能傷害,但能擠壓他的活動空間。”

    炎奴點點頭,當即照做,只見淨世金光密度越來越大,越縮越小。

    禿髮唐被擠壓在‘容下一個人’的空間中,臉色難看。

    炎奴已經脫身而出,左手抓着金光一角,猶如拖拽一根大棒。

    “哈哈……”裏面傳來禿髮唐悶悶的嘲笑聲。

    妙寒皺眉對着炎奴說:“這種不會傷害你的特性,恰恰是最麻煩的,亦如讀書的特性一樣。”

    “它給你帶來好處,所以你不會適應,但你也因此不能傷害那羣邪修了。”

    “五大胡蠻有一百出頭的修士,禿髮氏起碼有二十個吧,無名山谷折損了七個,如今又少了七個,我猜測他們應該還有六七名邪修。”

    “在找出辦法前,這些人你殺不了,而百姓柔弱,他們隨便施展些邪術,就能殘殺大片。”

    炎奴沒有反駁,他確實沒能保護所有人。

    在禿髮唐的旋風下,死了十幾個。這還是看得見的殺招,暗箭傷人的就更難防了。

    “現在我問你,救下這一萬百姓,你要如何處理?”妙寒問道。

    炎奴反問:“如何處理?”

    “……”妙寒哭笑不得。

    炎奴認真道:“我希望他們都活下來,你教我好不好。”

    妙寒嘆息道:“你做之前和我商量,不好嗎?”

    “韓鐵刀傳信給我,我得到消息就直奔飲馬鎮,還是晚了一步。”

    “其實我早就料到明天天黑前你回不來,所以我做好了來見你的準備。”

    “只是我一直覺得你是聰明的,繼而還是抱有僥倖。”

    “現在我懷疑你的思維,也是絕對性的……你看不到大局,或者說你選擇性的無視,認爲救下眼前人更重要,而根本不顧後果。”

    炎奴皺着眉頭:“救人難道不對嗎?”

    妙寒凝聲道:“我們不知道禿髮氏還有什麼手段,也不知道亞克到底是什麼能力,有多強。”

    “我們對禿髮氏,幾乎一無所知,說好了先收集情報,你卻只顧殺敵。”

    “就算這一切都能應付,你能護住這一萬人,但高密城是絕對擋不住胡蠻大軍的。”

    “禿髮氏可以不來圍剿這一萬人,至少可以只來修士,因爲你已經展現了能殺死好幾名修士的能力。”

    “繼而他們的大軍,不會來送死,反而趁着‘強大的驚世武者在外’的機會,直接殺進高密。”

    “那高密十幾萬百姓,會更加生靈塗炭。難道你又要放棄這一萬人,回去守城?到頭來很可能全沒了。”

    “炎奴,你想救人是對的,但不要因小失大,更不要讓你強大的力量,最終只能用來復仇。”

    聽了這話,炎奴無從反駁,他有些沮喪,默默帶着妙寒等人進了飲馬鎮。

    這裏上萬名百姓,可謂人山人海,哭聲震天。

    黃半雲和韓鐵刀他們,才區區四個人,正在組織幾百名青壯和士人,到處搜尋食物安撫百姓。

    炎奴拉着妙寒走進小鎮,沿着一條大道向前走。

    他們的腳下,是一副副骸骨,與混在泥土中的血肉。

    “雪兒,你說的都對,但給我選一萬次,我還是會這麼做。”

    聽了這話,妙寒一句指責也說不出來,只因她被眼前的慘狀所震撼了。

    整個小鎮,猶如血肉地獄,充斥着難以言喻的腥臭。

    在夜光與火把的照耀下,慘慘白骨,更顯恐怖。

    她瞬間捂住口鼻,整個人都僵麻住了,任由炎奴拖拽着,走在血泥之中。

    每一個腳印,都是黑紅色的。那種踩下去的質感,都令人汗毛戰慄。

    她第一次上戰場殺了幾個胡蠻,就已經感覺不適,而此刻進了飲馬鎮,才知道什麼叫累累白骨。

    “炎……炎奴……”

    她幾乎是半擡着走過這條路,來到小鎮中心,看着如山屍骨與金銀珠寶混合。

    整個人都軟靠在炎奴身上,大腦一片空白。

    妙寒生平第一次體驗到,文字與現實,差距有多遠。

    有些味道,是寫一萬多字也無法描述的。有些觸感,是窮盡所有想象也難以體會的。有些視覺衝擊,唯有親身經歷了才能知曉。

    “雪兒,這裏每時每刻都在死人,土裏埋得更多。”

    “神識所見,這裏起碼死了兩萬多人。”

    “你說的問題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但當時的情況,我也真的等不了。”

    炎奴十分難受,他也不知道殺完敵人,救下這一萬百姓之後該怎麼辦。

    他只知道,不出手,這些人就全死了。

    可現在一想,他也很擔心這些人還是保不住,甚至可能被這些人拖住,而導致高密城他也護不住。

    炎奴非常沮喪:“雪兒,我沒你們看得那麼遠,我只看得見眼前火紅的血。”

    “我是不是錯了?”

    妙寒跪倒在地,痛哭失聲:“不,你沒錯……”

    她看了無數的書,瞭解了許多關於戰局的情報,又聽了很多士人講述胡蠻殘暴肆虐。

    可那永遠都只停留在想象,而人是有極限的,永遠不能想象沒有見過的東西。

    她困在朱家大院中,常常於地圖上戰棋推演,可標註的也只是一串串數字。

    今天她才知道,什麼叫屍橫遍野,什麼叫慘絕人寰。

    在這些描述的後面,是無數根本無法描述的東西。

    亦如呂氏春秋所云:‘此皆亂國之所生也,不能勝數,盡荊越之竹猶不能書。’

    到底什麼是苦不堪言,什麼是猶不能書。

    讀書人只能想象,唯有親歷者才能體會到,語言和文字,都是蒼白無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