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問他何處最情濃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羽颺字數:2214更新時間:24/06/27 15:21:31
冬風吹拂,寒意侵骨,劉晗卿遠眺一灣吳江闊水,對耳邊仲畫辭之語恍若未聞。仲畫辭拿了厚氅替他披上,劉晗卿忽而看着仲畫辭道:“敢問四小姐,晝瀾平日與四小姐相交如何?”
仲畫辭聞言眼神忽閃,臉上疑惑稍縱即逝,道:“我與她雖是表親,平日來往倒是不多。”劉晗卿道:“既是交往生疏,如何晝瀾一句話,四小姐便同意在下之策,將《繡玉卷》係數刊印,就不怕在下是陸府派來的探子?”
此番疑問藏在他心中許久。仲畫辭鎮定自若道:“事關仲家安危榮辱,公子之計,我自然有所深思,權宜良久,方纔同意。”劉晗卿點點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喃喃自語,繞開仲畫辭向前走了數步。仲畫辭見他神色黯然,形單影隻,心中實委淒涼,強作鎮定道:“公子可有話讓我轉述晝瀾?”
劉晗卿聞言頓足,緩緩轉身,走到車前,由車中取了紙筆,顫顫悠悠寫了滿紙,遞給仲畫辭道:“晝瀾的傷乃純陽之力,我已替她拔除了根源,按這個藥物抓取煎服,不出三日便可痊癒。”又由懷中掏出一物,定睛看時,只見那物由油紙包裹,原本工工整整,此時已然揉成一團,上面血跡斑斑,彷彿訴說着劉晗卿近日來所受酷刑之苦。
劉晗卿昔嘆一聲,正要將那物揣入懷中。仲畫辭一把搶過來。拆開看時,只見一包冰糖,已被揉捏得不成樣子,尚有劉晗卿懷中餘溫。劉晗卿啞然,吞吞吐吐道:“她吃藥怕苦,這冰糖替她每次放兩顆,便也不覺得苦了。”
仲畫辭怔怔看着手中之物,低頭嘆道:“她予你而言,真的那般重要麼?”
劉晗卿莞爾一笑,緩緩點頭。仲畫辭見他神色篤定,擡頭看着劉晗卿,問道:“有多重要?”劉晗卿神色一怔,擡眼與仲畫辭四目相對,仲畫辭出奇的沒有閃躲。劉晗卿頓時呆了,想起那日秦淮河畔燈會,晝瀾也是這般看着他,滿目柔情,一時間,往昔情景歷歷在目。
良久,劉晗卿方回過神來,眼神急忙閃躲,微微一笑,擡頭望向吳江對岸,嘆道:“她既知曉,又何須再問?”走了兩步,又回頭看着仲畫辭,道:“糖莫放多,早晚煎服,莫要偷懶。”
仲畫辭“哦”了一聲,忽而擡頭看着劉晗卿,卻見劉晗卿笑道:“你雖故意壓着聲音,我卻聽得出來;‘鏡花步’和‘水月掌’的要訣,我只教了晝瀾一人,你和陸思弦過招,我心急之下念及,你立馬會意,傻丫頭,你也太不會裝了。”
仲畫辭猝不及防,雙眸秋波流轉,再耐不住,跑上前攔在劉晗卿面前,雙靨粉紅,哽咽道:“你,你早知道了對不對?”
劉晗卿伸手輕輕摘去她面紗,溫柔顫聲道:“你先前所說,可是真心?”
面紗下那張臉紅如三月桃花,神色悽然,雙眸泫然,忽而背對過去,道:“是。我化名晝瀾,本是要去陸府盜取《繡玉卷》,並無騙你之意。如今諸事已畢,我既是仲家四小姐,身負仲家重任身不由己,你予門戶之間成見頗深,你我終究不是一路人。”
劉晗卿嘆道:“此言,可是你心中所想?”仲畫辭背對劉晗卿,瞬間梨花帶雨,咬牙狠心道:“千真萬確,豈能作假!”
這等言語,最是傷人。劉晗卿如遭五雷轟頂,心沉到谷底,長嘆道:“好,菩提樹下初識,不過黃粱一夢,便請仲四小姐將那幅畫還我罷!”一時,想到菩提樹下佳人賞雪,青絲拂風淺笑回眸,歷歷在目恍如昨日,卻又漸行漸遠並不真實,心中如蟻啃蟲噬,不能自已。
仲畫辭驀然轉身,也不顧滿臉清淚,緊咬朱脣道:“不還,那是我的。”轉身上車,悠悠去了。
劉晗卿愣在當場,一時茫然無措,只覺天旋地轉,周身傷痛竟似半點也感覺不到。一路如行屍走肉,也不知走了多久,但見眼前華燈初上,夜色闌珊,茶樓酒肆喧囂迭起,教坊絲竹管弦,崑山小調,唱得清雅:
情深意真,眉長鬢青。小樓明月調箏,寫春風數聲。
思君憶君,魂牽夢縈。翠綃香媛雲屏,更那堪酒醒。
“思君憶君,魂牽夢縈。翠綃香媛雲屏,更那堪酒醒......”劉晗卿喃喃自語,忽而苦笑兩聲,喝道:“小二,拿酒來。”
小二唱了聲喏,端酒奔走而來。劉晗卿舉酒狂飲,只恨不能將這滿腔愁緒盡數飲盡。眼見着一罈烈酒轉眼見底,他忽地自嘲自諷無奈笑起來,舉杯自言自語道:“老和尚啊老和尚,你說得對,這酒果然是穿腸毒藥,喝了便什麼都忘記了,我如今便什麼都忘記了......”
耳畔管絃嘔啞,他忽得道:“老和尚你騙人,我怎麼什麼都還記得!”他雙眼迷離,趴在酒肆方桌之上,望着街上人羣匆匆,終不管天寒霜冷,沉沉睡去。
街角亭中,仲畫辭遠遠望着桌上大醉之人,想要上前,又心生怯意,身旁老嫗道:“他周身是傷,這般讓他折騰,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嘖嘖嘖。”
仲畫辭哀嘆一聲道:“可是姥姥,我真的不敢,我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典姥姥不屑道:“什麼敢不敢的,換做我當年,可沒你們這般講究。”忽覺得話重了些,摸摸仲畫辭的頭道:“小姐讓你做仲家家主,但仲家家主也是人,喜怒哀樂人之常情,便是多年之後,別讓自己後悔就好。”說罷,徑自去了。
仲畫辭看了眼典姥姥離去身影,回頭看着遠處桌上大醉之人,終究於心不忍,緩緩走近,在他身邊坐下。
只見他醉得深沉,口中喃喃低語,也不知在說些什麼。伸手撫了撫他臉頰,嘆道:“你可知,我亦身不由己,仲家與你,我終究不能兩全,你既是佛門弟子,如何不知這世間並無雙全之法。所謂不負如來不負卿,不過梨園佳話,世間又有誰能做到呢......”
她輕輕一嘆,道:“你雖身在江湖,免不了風餐露宿,卻自由自在,沒有那般煩惱;我身在深深庭園,雖有錦衣玉食,卻似籠中之雀,外面千般好景,萬般柔情,都不過是我眼前景色而已,與我無關。”
她替劉晗卿整了整臉上亂髮,看着他滿身傷痕,心頭便似被刀絞一般,口中有一搭沒一搭說着,雙眸淚水忍不住潸潸而落,忽而長嘆道:“也罷,奶奶說得對,我只需狠下心來,你自會知難而退,可話雖如此,我卻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來。你說,世間爲何總會有這般殘忍的抉擇......”
她邊唸叨,邊去取劉晗卿手中酒罈,忽見那酒罈壓了一首小令,正是先前教坊酒肆伶人唱的那首《四字令》,不知何時被眼前人以指甲勾劃,刻在了桌上。
情深意真,眉長鬢青。小樓明月調箏,寫春風數聲。
思君憶君,魂牽夢縈。翠綃香媛雲屏,更那堪酒醒。
仲畫辭盈盈看罷,心中悽苦再耐把持,玉手掩脣,霎那間梨花帶雨,淚水潸然,滴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