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孽果(十五)
類別:
科幻靈異
作者:
凝滯的湖字數:3674更新時間:24/06/30 02:39:34
“我知道對你們來說可能很難,但還是希望你們能好好考慮。”
可能是封狄目前最先進的軍事基地裏,聶海端坐着,將一瓶藥劑推到二人面前。
“爲了全人類,拜託了。”
這傢伙還真會道德綁架唉。
“說着什麼人類大義,什麼拯救世界,又不是災變之前的那種俗套三流電影,搞這麼多虛頭八腦的東西虛不虛僞啊。”
回家路上,我對着阿梓吐槽那個所謂的“救世主”,確實嘛,這個世界早就爛了,耍什麼花招都救不活了。
現存的人類也早就不是災變之前的那些軟綿綿的生物了,自相殘殺,易子而食,相互欺騙,爲了一把生鏽的斧頭就能滅人滿門,他們和動物唯一的區別就是動物吃飽了以後還能友好點,而他們無時無刻不想着掠奪和殺戮。
這些噁心的東西,救回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雖然我這麼說着,這麼想着,但內心還是有個聲音告訴我,那個一磚一瓦建起封狄最龐大的庇護所的聶海是對的。
我爲什麼會這麼想?
真奇怪。
“你什麼都不要做。”阿梓還是面無表情地開着車,好像什麼都無法讓她在乎似的“零說過,他們在製造我時沒有設置感情迴路,所以,這些事情,我來就好。”
哇,她居然一次性說了這麼多話。
不知道爲什麼,我只是點了點頭,沒有接她的話。
明明我是想說些什麼的...
那個基地還真遠啊,離我們家有四個小時的路程。
這天都快黑了。
阿梓把車停到了家門口,我剛下車,就聞到一股濃密而香甜的味道。
今天輪到零做飯了。
他做飯的話,總能給我們帶來驚喜。
有時候是一隻南飛的大雁,有時候是山上未被感染的野豬,他做飯這天,桌子上總是有肉的。
要知道,我們養的雞在秋後才能宰殺。
因爲雞圈的規模較小,所以收穫的雞肉,基本在初春那會兒就吃完了,要是沒有零的話,我們要等好幾個月才能吃上肉。
“哇哦。”
我進門,看到飯桌上的菜餚,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喂。”我看着坐在飯桌旁等着我們的零,“你懷孕了嗎?”
零朝我翻了個白眼,起身去廚房給我們盛飯。
“不是,阿梓,你看。”
我指着桌上的菜,問阿梓,“這也太誇張了吧。”
中間的瓷盆裏盛着金黃色的雞湯,裏面肥碩的雞肉幾乎要掉出來了,瓷盆旁邊,擺放着滿滿一盤紅松蝦尾,還是去了殼,剝了蝦線的那種。
蝦尾旁邊是滷豬耳朵,被零切成長條,用洋蔥,醋,醬油拌好,照樣是滿滿的一大盤。
還有零上個月釀的米酒,阿梓最喜歡吃的西紅柿炒雞蛋,我最喜歡吃的糖醋裏脊。
這是過年了嗎?
災變之後,只有過年的時候,零才會做這些菜。
“趁熱吃。”
熱氣騰騰的米飯擺在面前,我感覺我的大腦都變得遲鈍了。
“好吃嗎?”
“好吃!”
“嗯,那就多吃點。”
“你也吃啊。”
看着坐在那裏,微笑着看着我們的零,我忽然意識到他這兩天好像都沒怎麼吃飯。
“吃你的,別管我。”零給阿梓夾了塊肉,掀起她垂下來的頭髮,“我不餓的。”
阿梓好像餓了,一直低着頭,隱約還有些顫抖。
這是低血糖犯了?
“你都好幾天沒吃飯了。”
我用筷子從瓷盆中挑起一個雞腿,“減肥都不帶你這樣的。”
說着,我用餘光偷偷瞄了眼零的小腹,還是那麼平坦,以前見過的那幾塊腹肌估計還在。
要是災變以前,我見到這傢伙的話,說不定真的會看上他呢。
身材好,顏值高,有能力,還會做飯。
不過那也是災變以前,現在這傢伙就是慫恿我殺了我父母的仇人。
雖然,那對我父母來說是解脫就是了...
我爲什麼要在吃飯的時候想這個?
“我吃飯的話,等會兒就不好看了。”
他半眯着眼睛,深灰色的眼眸在油燈下閃着柔和的微光。
“什麼鬼,說人話好嗎?”
這好像是零從山上打回來的野雞,外肥裏嫩,被鹽醃過以後很香。
“最近氣候變了,麥子一年只能熟一次哦。”
他今天話好多,說起來,他聲音還怪好聽的。
像...上次從圖書館廢墟裏找到的那本言情小說怎麼寫來着?
哦對了,像大提琴一樣。
雖說我見都沒見過那玩意兒就是了。
“新的雞圈我已經建好了,很大,以後你們每天都有肉吃了。”
這麼好嗎?
“播種機也維護好了,書架上有相關的書,你們有空的話去翻一翻。”
與我無關,我只是一個無情的混飯機器。
“一定要記得,定期檢查圍欄。”
“夜裏儘量不要出去,就算出去也要帶好武器。”
“千萬千萬,不要單獨出門哦。”
這個傢伙今天好囉嗦啊,更年期到了嗎?
不過他要是每到更年期就做這些好飯,那我希望他天天更年期。
“嗯,蝦很好吃,湯很好喝,米飯很香,裏脊很甜。”吃得好飽,我靠在椅子上,對着零豎了個大拇指,“就勉爲其難地給你一個一百分吧。”
梓怎麼還在吃飯,話說她那個姿勢真的吃得上飯嗎?
都快把頭埋到碗裏面了。
“呼——”
人吃飽了,就會胡思亂想。
就會想些倒胃口的事情。
比如說那個庇護所裏面那些骨瘦如柴的孩子,比如說那羣在庇護所門前跪着乞求收留的老人,比如說那些被污染到發黑的麥田。
比如說那首歌,比如說那個差點猝死的女科學家,比如說,在這裏大口吃肉的我們。
父親從小就教我,不要勉強自己,看清自己的斤兩。
而我,從小就是個聽話的孩子。
但父親死了,我親手扣的扳機。
我很確信,在他死的那一瞬間,表情是釋然的。
我長大了。
也許,我是說也許,我是時候,承擔一點責任了。
“你怎麼這麼懶啊。”
已經洗完碗的零拿着抹布,在我面前擦着桌子。
我看着他再怎麼被太陽曬也不會變黑的後頸,忽然想到。
那瓶藥劑,就在梓的口袋裏吧?
“你說你以後怎麼辦啊。”零看着我,無奈地笑了笑,伸手捏住我的眉心,“小瘋子。”
“嘖。”
我甩開他的手,“煩死了!”
閒的沒事就騷擾我,沒看這裏正在想事情嗎?
話說阿梓啊,你那碗飯快扒拉半小時了,咱吃不下別吃了好嗎?
“啊,對了。”
零終於把廚房打掃完了,他出來,坐下,隨手丟給我一個小物件。
“我在你老家找到的,上面是你吧?”
一個,小小的掛墜。
古銅色,鐵鏈子,彈簧已經有點生鏽了,打開時能聽到略微刺耳的雜音。
裏面是一家三口,父親,母親,我。
那時的我還很小,父親還在創業,家裏沒什麼錢。
這玩意兒是那時候,父親帶我們一家三口去隔壁公園玩的時候,從一個路過的商販那裏買的。
還挺貴的,二十塊錢呢。
我看着照片裏那個笑得像個傻子一樣的小破孩,有點嫌棄。
我小時候怎麼這麼醜?
看這個小破孩旁邊的兩個人,男的俊女的俏的,怎麼就長成這樣呢?
“你怎麼...咳咳,你怎麼知道我老家在哪兒的?”
我沒哭,就是嗆着了。
“你上次喝醉了以後自己說的。”
“是嘛...我還說什麼了?”
我悄悄抹了把因爲進了沙子而流出來的眼淚,“我沒說別的吧?”
“沒有哦,就說着想要這張照片。”
“嗯...那就好。”我把掛墜收好,小心地放到口袋裏,“我老家怎麼樣了?”
“還好,和其他地方一樣。”
“那座假山還在嗎?”
“在哦。”
“我們家那個油畫後面的保險櫃你找到沒?”
“沒。”
“嘿嘿。”我衝他抖了抖眉毛,指了指我自己“姑奶奶我想的點子,諒你也找不着。”
“...宋伊。”
“幹嘛?”
“你開心嗎?”
“額...也就那樣吧。”我又想起剛纔在照片裏見到的母親,仔細想想的話,我都快忘記她長什麼樣了,“挺開心的。”
“是嘛...開心就好。”
他忽然笑了,是我從來都沒見過的那種,開懷大笑。
“開心就好。”
阿梓聽到他的笑聲,猛地擡起頭,露出那張一直被藏着的臉。
我愣住了。
“騙子!騙子!騙子!”
我放棄了防禦,用刀撕下她的一塊血肉,任憑她的劍砍在我身上。
他一邊笑着,一邊將手伸向自己的胸膛。
“爲什麼不阻止他!爲什麼!”
他潔白的手臂被血染紅,在最後,他輕笑着,毫不留戀地,扯出自己的心臟。
“不是他把你救回來的嗎?不是他一個人,闖到那個滿是怪物的地方,把你救回來的嗎?”
無心的女人平靜地站起來,擁住他,接住了他的心臟。
“你明明早就知道了,爲什麼不告訴我!爲什麼!”
只有她能聽清他最後一絲呢喃,但是太晚了,太晚了。
“你騙了我,騙了所有人。”
“我恨你。”
那天,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
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麼的我,只能呆呆地坐在那裏,看着梓將他的心臟放入玻璃罐子,看着梓將他逐漸冰涼的軀體抱到早就準備好的棺材裏,看着梓有條不紊的,進行那些早已計劃好的流程。
冷靜的梓,無情的梓,無心的梓,不在乎一切,是個不折不扣的怪物。
騙子。
“你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是。”
我任由那柄劍砸在我身上,我提起鐮刀,用盡全力向她砍去。
爲什麼呢?
明明比誰都要溫柔。
明明比誰都要在乎。
明明比誰都要期待。
你哪裏是個沒有心的怪物,你只是一個,性格彆扭的,不太討人喜歡的,我的家人罷了。
所以,要是想哭的話,就堂堂正正的抱着我哭啊。
明明你,哭的比誰都要傷心,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