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她的小騙子鳥

    在墨執朱的注視下，暮昇有種無所遁形，彷彿被她看進了內心深處陰暗面的羞恥感。

    暮昇想要假裝聽不懂。

    可對上墨執朱那雙深沉的異瞳，他快到嘴邊，裝傻充愣的話語，最終碾碎糅雜，只剩一句乾澀的質問：“……前世的我，到底與你說了什麼？”

    “她什麼也沒說。”

    墨執朱語氣淡淡：“她只是……”

    “什麼都不懂。”

    墨執朱早就知道潮升月沉赤鳶族的隱祕——

    在她認識暮情之前。

    兩萬年前，潮升月沉赤鳶族的一位族人，輕信了她的人族愛人，將族中隱祕向對方透露。

    可那位人族，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將這祕密傳播出去，差點害潮升月沉赤鳶族滅族。

    兩萬年過去，在潮升月沉赤鳶族的有意掩蓋，以及時光洪流的沖刷下，有關於她們一族的隱祕，早已沒幾個外族知曉。

    可傳揚出的祕密，就不是祕密了。

    總會有人記得這些事的。

    墨執朱是在一次歷練時，誤入上古祕境，在祕境主人遺留的手札中，讀到了有關潮升月沉赤鳶族的事。

    她知曉此事若傳出去，潮升月沉赤鳶族，怕是會時隔兩萬年，再度迎來滅族危機，乾脆一把火燒了手札，將祕密藏於心中。

    可讓墨執朱也沒想到的是，她竟會遇見潮升月沉赤鳶族。

    那日，她與楚寄閒途徑凡人城鎮，偶遇魔修作亂，當即拔刀殺上城牆。

    俯瞰下方烏泱泱人羣時，墨執朱一眼便看見，那名容貌昳麗，生着一雙由紅漸金妖異雙瞳的女子。

    與手札中，描述的潮升月沉赤鳶族化爲人形的特徵一模一樣。

    就連那如瀑墨發之中，那一縷豔如烈陽的赤色長髮，也與手札主人的描述對應上，分毫不差。

    可墨執朱分明記得，手札主人說，潮升月沉赤鳶族入世後，爲了隱藏自己身份，會好好僞裝自己的妖族特徵，變得與常人無異。

    這只年輕的赤鳶，竟是一點僞裝都不做。

    是家中長輩沒教，還是天性如此？

    墨執朱一開始就覺得她傻傻的。

    像一隻明明長着豔麗羽毛的小鳥兒，縮在毫無光彩的枯枝敗葉上，還得意洋洋翹着漂亮翎羽，嘰嘰喳喳啼鳴唱小曲，覺得自己藏得很好。

    待暮情拜入無量宗內，成了自己的小師妹，墨執朱愈發覺得，自己的初印象對極了。

    暮情不通人情，卻總裝作友愛的模樣，與衆人打好關係。

    若不與她深交，真會被她這開朗活潑的模樣騙了。

    可暮情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偏偏就想與自己深交。

    墨執朱猜，暮情是想從自己這兒，獲得她想要的感情。

    小騙子鳥。

    墨執朱對暮情其實並無過於深刻的友好或厭惡的情感。

    可看着她固執又笨拙地接近、討好自己的模樣，墨執朱又不禁對她上心。

    就像大雨天頂着傘，在街上遇到一隻衝自己喵喵叫，啪嗒啪嗒跑過來的溼漉漉小貓。

    明知它只是想蹭一蹭自己的傘避雨，再用那張無辜可愛的臉哄你喂它吃的。

    待雨停了，天光晴朗，生性自由的小貓就會無情地從你傘下離開。

    可你還是會借傘爲它遮雨，從懷中搜出小貓能吃的東西，遞到它嘴邊。

    墨執朱看暮情，便如看一隻漂亮小鳥。

    明知她不通人性，也會生出惻隱之心。

    可與暮情待久了，墨執朱又覺得，暮情也並非全無感情，不似傳說中那般邪異。

    等反應過來時，墨執朱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付出真心，將暮情視作摯友。

    她明知自己被騙，竟心甘情願。

    墨執朱覺得自己傻，又有些失落。

    潮升月沉赤鳶族得到了自己缺失的情感，便會選擇離開，回母澤轉生。

    暮情如今得到了她的友愛之情。

    這是否代表，兩人的離別之日也即將來臨？

    墨執朱做好了與暮情分別的準備。

    她只好奇，暮情會用什麼藉口，從她身邊離開。

    若隨意扯個藉口走了，給她留下一個虛無縹緲，日後再見的希望吊着她，墨執朱會覺得自己這些年的真心，算是喂了狗。

    真要斷，就該幹淨利落，不留半點兒牽扯眷戀地斷。

    墨執朱所學的刀法，便是這樣乾脆果決。

    可暮情沒有離開。

    就這樣留在了她身邊。

    墨執朱想，是自己不真心嗎？

    還是說，暮情想要的，是另外的感情？

    如此猜測不過數日，墨執朱便眼睜睜看着暮情陪自己吃飯時，不知怎麼吞進去一根鋒利的斷骨，刺破了她的喉嚨，差點窒息而死。

    潮升月沉赤鳶族天生命數有缺，遭命運針對。

    若補全此世所缺，不入輪迴，便死期將至。

    那時，墨執朱便明白，暮情已經從自己身上得到了想要的感情。

    暮情只是不想離開她罷了。

    爲什麼？

    你明知道，你會死。

    墨執朱冷不丁地冒出一個念頭，暮情不會是打算騙她一輩子吧？

    明明不懂真心，只知假意。

    可若真騙了一輩子，假意怎麼就不算真心？

    那一刻，墨執朱覺得，不僅是她將暮情視作摯友。

    暮情同樣，真真正正，將自己當做摯友。

    以假意來換，以性命來換的，摯友。

    真是一隻……

    笨拙的小騙子鳥。

    百年光陰，百年相伴。

    墨執朱習慣了暮情在自己身邊嘰嘰喳喳的日子。

    她想，哪怕危險多些，就這樣一起，過千年萬年，也是挺好。

    然而，墨執朱還是低估了命運對暮情的惡意。

    分離是那樣突如其來，勢不可擋。

    最終，她還是沒能將暮情留住，失去了她珍貴的摯友。

    早知生離死別竟會如此痛苦——

    墨執朱覺得，暮情應該早點離開她的。

    隨意尋個藉口。

    給她留下虛無縹緲的希望。

    去到她看不見的角落。

    死去，輪迴。

    ……不。

    不是這樣的。

    她說謊了。

    她真正想要的，其實還是……

    她的小騙子鳥。

    ……

    “很早以前，我便知道你了。”

    墨執朱看着眼前面色蒼白的暮昇，語氣平靜：“你與她有幾分相像，不善僞裝。”

    暮昇第一次帶領妖族軍隊大勝魔修時，墨執朱便聽聞他的姓名，託人打聽了他的外貌，與他的年紀。

    只需這些，墨執朱就知道，暮昇就是暮情的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