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究竟如何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木可玲子字數:3260更新時間:24/06/27 15:01:43
    窩論說着,雙手扣着結實的腰身,又扶了頭上的絨帽轉過身去,輕嘆間,一叢初冬的紅梅便映入了眼簾。須髯蕭疏斑白,皺紋滿布,他輕彎着老朽身軀,走到了冷風習習的門檻處,再轉身回來。

    李石長揖:「謝宰相大人垂愛小女,您留下來過宵夜吧!我在後廳備下了酒宴。」

    「不必了,瑤兒都不再了,還有什麼個吃頭,我這老頭子便早早走了!元忠便代我在李家吃宴吧!回頭問問獻兒和靖兒最近可好,」

    完顏雍見此,便上前挽留,可窩論唯有淺笑,輕撇下他的雙手道:「烏祿,老夫老了,不勝酒力,便先走了,由元忠代酒幾杯。」

    「姑父!」

    還未等到完顏雍再說,窩論便搖着臃腫的身姿,消失在一簇梅樹鋪下的小徑裏,四處的紅燈籠,射下一片光,將他的背影拉的斜長。

    良久,完顏雍卻步,由着李石的一再邀請,伴着衆人的勉強而寡淡的笑,入了後廳吃宴喝酒。

    李清茹嫁後,很長一段時間,完顏雍都未再去過清雅的住處了,平日裏不是料理政事,就是與妻子兒女一同外出騎馬狩獵,晚間時,也就宿在妻子房裏,偶有幾日會留宿在沁璃那裏。

    清雅明白,他爲何要冷落自個,他便是想讓她主動前去探視他,給他些溫柔。

    但她哪裏會如此?哪裏會低聲下氣,哪裏會諂媚求寵。

    「哪個男人不喜歡婉順的女子,換句話來說,男人都覺得咱們女子應當好好的賢良淑德,做一輩子的傻子便最好,這樣的女子便是良配,只管侍奉夫君和生兒育女便最好,但凡忤逆……哦,不,但凡是有一丁點自個的主見,自個的考慮,便都要視作不賢德,」

    說這話時,正是一旁的小嬛,見了完顏雍幾日沒來,便在主子作畫時,勸諫兩句,可這一勸非但沒有得到清雅的贊同,還被狠狠的說教了一番。

    她見那小嬛面紅耳赤的端着茶水立在一旁,便輕站起來接過茶水放在一旁。

    「我這不是訓你,而是要擺清楚道理,這是大王的府邸,他愛到誰哪裏去這是他的權力,他來,我便開門相迎,他不來,我便就忙活自個的,沒必要還刻意的送溫暖送關懷去邀寵。」

    「他定是爲了上回清茹的事跟我置氣了,但我若是不拿出點脾氣和堅守,旁人便以爲我好欺負好擺佈了,不賢德又如何?誰人規定,女子便非要賢德。」

    她擱筆望了一眼小嬛,見她還是那般膽怯,便就淡然一笑,輕手拉住她道:「好了,好了,你也是爲我着想的,我聽惜意說,你是個細心體貼的姑娘,往後你便在我跟前做事吧!」

    小嬛聽後,抿嘴答允,揚起笑臉以拜:「謝娘子提拔,奴必定好好做事!」

    她見狀,上前扶小嬛起來,拍拍她的肩頭,再另她退下歇息。畢竟,此時已然是三更夜了,前殿的悠揚曲調還在迴盪着,這是完顏雍與銘璇最愛伴唱做跳的一首《春閨曲》。

    那簫歌聲聲入耳,前花案上一股檀香沁心,低下頭來,她忽覺眼角一片冰涼。

    到了冬至那日,皇后召了幾位宗室命婦入宮在長春園小聚一場,宴後便打發了內外命婦一同在長春園賞梅觀雪。

    清雅這次,沒有穿的嚮往日那般素淨,是銘璇非要她穿的光彩些,她便服了一身軟煙羅紫雲錦衣,將髮辮起再盤髻,頂了一隻金鑲珍珠的帶流蘇的冠子。

    這裝扮,在人羣中格外耀眼奪目,引得宗室命婦都望着她,羞的她趕緊拉着銘璇躲到了一處僻靜之地。

    「姊姊,我都說了不必如此,這樣的華服哪裏是我能穿的,定是不好看,別個姐妹笑我了!」

    銘璇見此,將雙手自暖和的袖籠裏抽出,扶好她站直,攥着絹子噗嗤

    一笑:「哪裏是不好看,好看極了,別個姐妹瞧你那是她們見着平日素淨的你忽而妍麗奪目,難以置信罷了!」

    「放心,我當這命婦之首十餘年了,這身衣裳你穿得,不會僭越無禮的,倒也讓別個瞧瞧,我們雍國府的美娘子啊!」

    清雅撥着衣邊鑲嵌的珍珠,呢喃着:「有什麼好看的,又不是多美的人兒,便叫別個都笑話了!」

    她說兩句,便斂了發鬟,站直了身子搓搓手,哈了一口熱氣,望着這滿園緋紅,飄亂的白雪浸溼她的發額。

    忽來往事浮上心頭,多年前,她在會寧城見過滿山谷的梅花,當時冬意正濃,霜霧漫天,銀霄碧殿,再有叢叢花紅映雪,滿眼望去譬如仙境的神祕,如今那裏必定是雜草叢生,再無舊故的美麗。

    「皇后殿下到!」

    ——那是祗候人在高呼,她在一片嘈雜中被拉下叩拜,迷迷糊糊的伏下額頭。

    「妾身問娘娘安!」

    「都平身吧!各姊妹們都顧個的便是了!」

    她一身金釵頭鳳,穿着逶迤到地的燈籠錦而來,頭一眼便瞧到了銘璇,輕手扶起她來。

    「雍國妃快起來,地上涼!」

    「謝娘娘!」

    「李娘子今兒個真好看,這才是我大金的命婦!」

    說罷,清雅笑答覆,再平身起來,見着皇后與銘璇兩人雙手搭住,四目相對,便開始閒話家常,說些宮內宮外的閒事,清雅在一旁,也插不上什麼話,倒也清閒着。

    聽得她倆交談,說是清茹新嫁,完顏文上表爲她請誥,可聖上卻遲遲不準,說要抽空與皇后商量一番再決定。

    「李娘子,本宮倒想聽聽你怎麼看的?」

    皇后忽而問其,清雅還不知如何是好,定而眸矚笑言:「娘娘與陛下做決定便好了!嬪妾鄙薄之人,哪裏有什麼見解的。」

    「好壞都說兩句,畢竟是自家妹子!」

    「嬪妾……」

    「那嬪妾便說上一兩句吧!其實茹妹妹除了前些年以鳳紋飾衣犯下的罪過以外,確實這些年她十分安分守己,我本也想大公無私一場,勸娘娘正視她犯的錯,但她終究是嬪妾的妹妹,嬪妾不像娘娘一樣是個大愛之人,嬪妾只有私心罷了!」

    「倒是也想茹妹妹封誥,尊貴些。但嬪妾只是見解罷了,娘娘是天下之母,自然有比嬪妾更全的考慮。」

    這番話,倒是很中聽,一方面體現她自個對待親人確是不顧前嫌,一方面又顯示着皇后的大愛無私,兩句話下來,皇后似是心中已有了答案。

    良久,皇后忽來笑意,點點頭,——「李娘子,是真性情的人兒!本宮會與陛下好好商議的。」

    「娘娘過獎,市井小民之胸懷也。」

    隨後,涼風漸起,皇后便邀着她倆人一同進了一旁的暖亭,暖亭周圍特地圍了一圈厚褥帳,生有暖爐,祗候人見此便擡來幾張交椅。

    皇后正襟危坐而漸笑起,再命人上了幾盤點心。

    正談到興處,便遠遠的聽了一陣孩童奶聲奶氣的喚音,一兩聲「嬢嬢,」叫的親切,清雅不必去瞧,便知那是及萬千寵愛於一身——完顏亮新封的東宮太子完顏光英。

    光英便收拾的似個圓球,淡黃的短絨衫的樣式極其好看,腰間還掛着好幾串容臭和玉佩,兩隻小靴在地上靈快的前進。

    銘璇和清雅見此站起揖禮:「問太子殿下安!」

    「嬸孃快平身!」

    他上前來,兩隻小手扶起兩人,那樣的姿態,便是一番大家風範,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完顏亮的身影。

    「三郎,你怎的跑回來了?不是和爹爹一起去外祖父府上了嗎?」

    光英招手喚來祗候人拿椅子,邊坐下邊說:「爹爹說他和外祖有事商議來着,便叫兒先回了!」

    「好罷!那你便留在嬢嬢這兒吧!」

    光英逐而下了椅子告揖:「嬢嬢,兒是來拜安的,這便要回去讀書了!晚些,趙相公便要斥責兒的。」

    皇后點頭:「好罷!你回吧!」再囑咐隨行人——「天涼,記得給三郎多疊幾層衣服。」

    「兩位王嬸,侄兒便告退了!」

    待太子遠去,片片雪羽撒下,皇后饒有興致,滿臉紅光的自顧自的喝茶。

    「太子真是乖巧懂事,倒真是天之驕子。嬪妾的允恭,淘氣的很,個子又大又寬的,一蹦三尺高,」

    「小孩子淘氣些,等大了便會好的,你且寬心吧!」皇后說着,目光便灼灼向了清雅——「說來,李娘子,你這也嫁到國府快四年了,怎的……是身子不適嗎?倒也沒見給雍王添個娃娃。」

    清雅默然良久,擡頭上去又低頭下,淺笑以對:「國府的太醫,說是身子虛弱,氣血不足所至,生兒育女,必得緩些時候的。」

    「不過,大王子嗣繁多,現有兩女三郎,倒是多一個也不多,少一個也不少的,大王的子女,我亦是視如親血。」

    皇后拍膝而止:「害,道理自然是這個道理,本宮也知道你性情溫良,但與丈夫有個自個的骨血,必然是美事,爲母雖辛苦,但幸福着。」

    「是,我自然也想的,」她隨意的揖首答道。

    「多爲皇室開枝散葉,有個一兒半女,你便會覺得人生美好,」皇后說完,便探其銘璇嫺靜溫柔的儀態,似有些異常平靜。

    越瞧着便越不對勁,就提議說是召來翰林醫官爲清雅把脈,探個是什麼病情,也好開個方子調養。

    「娘娘好意,嬪妾心領了,但……」

    還未等清雅說完,皇后便打斷道:「來人,去請保和大夫薛遵義來。」

    並再三囑咐着傳話女官道:「定好好的去請,將……本宮的意思傳達到。」

    似乎是話中有話,那女官便與後對視一眼,乃辭去。

    皇后並交待,這保和大夫是翰林醫官院十分有資質的太醫,是以醫藥侍奉帝后的人。聞此,清雅不得再推辭,便只能提緊了弦靜候太醫,這時間呼吸的氣,便是上了一層冰霜般讓人渾身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