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十愛九悲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木可玲子字數:3055更新時間:24/06/27 15:01:43
「大王……」正是一祗候人立於堂前,垂着頭不敢看,奉上一封花箋。
正是岐國府書房內,完顏亮臥於圍子榻上擬着明日要上呈的表書,他自前日夜間回京已然三日閉門不出了,身旁的案子上放着七八封信件。
「清雅還是退了回來?」他揉了一張字張在手問。
看了祗候人點頭,他便深嘆一口氣下了榻子,慢走於金闌干旁,望着庭院中依紅柱而種的幾棵桂樹,再自祗候人手中取過花箋,輕撫摸着上頭的精細梅花紋,再將它塞入衣襟中。..
「三日了,送出的信都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這姑娘是怎麼了?」他雙肘倚在欄上,使勁揉搓着自己兩腮許久未修剪的鬍鬚。
「奴兒見到了惜意姑娘,也問了許多,但也未曾問出什麼,她只叫我回來帶話給大王,說是日後便莫要再寫信了!寫了她也不會看,」祗候人長揖在後。
「你可探其神情?」他問。
「惜意姑娘面無表情!」
他失落的將手垂下,望着陰沉沉的天出神:「是孤王太晚回來她要故意懲罰嗎?可三日也夠了啊!清雅到底怎麼了。」
「大王,奴兒今日自李家回時,輕瞥了一眼門前,發現門前的燈籠換了硃紅喜燈!」祗候人說。
完顏亮一聽,便如震了腦袋一般,翕張着雙眼,屏住了呼吸:「喜燈?」
「李家似是有喜事!」
「什麼喜事?是清雅要嫁人嗎?必不可能,她說等孤王會來娶她的,她怎會嫁?」完顏亮衝動起來便上前擰住那祗候人的衣領,衝着他呵斥着。
「大王,您息怒,李家人口風緊的很,奴兒也不知啊!怕……還是要大王親自去,」祗候人嚇的頭縮到一起去了,趁他放下便連忙伏在了地上磕頭。
他再回頭時,眼中紛紛波光映射秋景,不安的那份神情迫使他邁步遠去,一襲玄色長衫穿過廊榭,便如一匹駿馬飛馳,匆匆帶下兩邊的緋紅花蓓。他心急如焚,駕白騮而往城西奔走,到李家門見了李石自小駕而下,便立刻上了前去。
「李石!」他喚他,下了馬來走於他身畔,背着手仰着頭。
「久違大王,下官有禮了,問大王安康?不知大王光臨微臣這寒舍,有何貴幹?」李石長揖在前。
「你心裏乃是明鏡似的,孤王乃是尋清雅的,清雅現在何處?」他說話的樣子驕傲很。
李石擡頭瞧了他,顏色不似舊日好,兩鬢的散發有些凌亂,眼中佈滿了紅血絲,兩腮的鬍鬚許久未曾修剪了,竟襯的他老了好幾歲。
「大王,微臣小女正在家中習禮儀,她正與雍國王有婚期在下月初十,說來,微臣與雍王兩家都敬備薄酌,只恭候大王光臨!」
他得意洋洋的說着話,完顏亮聽了私下要將衣衫給撕碎了:「不可能!清雅必不會嫁烏祿,定是你們誆我的。」
「大王息怒,下官不敢欺騙大王,此乃聖上的意思,讓微臣小女入雍王府邸,下月大封宗室,她亦要入宮受冊定號,拜謁皇后。」
「她不願意嫁給烏祿,她不願!是你們逼着她嫁的,孤王要見她,孤王要見她!」他說罷便邁進了李家的門。
李石見他匆匆腳步,便不急不慢的站於原地長揖着身子說話:「大王,您即便是進去,她也不願見您,姑娘家婚前見他人,名譽不好,望您慎行,若是大王硬要私闖下官府邸,那微臣也不介意在聖上面前參您一本,孰輕孰重,大王您心中有數!」
他停下了步子在門檻前。
「大王,您才被聖上召回,還未曾回朝,必是不知聖上最近的脾氣了吧!微臣也是爲大王考慮,望大王三思而後行!」
他聽後,卻步不前,斜頭
來,看了那曲徑通幽處,那方高高的朱恆碧瓦在這秋日的迷霧間模糊可見,重檐疊瓦層層遠處,是她的繡樓。
「我走時還好好的,她怎麼就要嫁人了?」他呆站於原地,眼眸間不斷有淚泛出,兩個執戟人見了,連忙低頭下去不敢看。
「清雅!清雅!」他在門口喊着,衝着那篁竹間喚着她的名字,久站不去。
「清雅!」
一聲聲呼喚,她還是未出來。
李石瞧了他站於門口,便邁步於門檻內:「大王,下官今日冒犯,一爲大王安危着想,二爲小女名聲思考,其中道理,相必您也明白,下官便在此恭送大王!」
他便再喚了她,她還是未出來,未曾聽了那一陣清脆的磬音,也未曾見了那襲嬌豔鮮衣。他邁着沉重的步子回了那馬前,灑脫的踏上馬鞍,臨去一轉,他望了那遠而模糊的檐角,心碎的遠去。
而那繡樓裏,寂寞空冷,失了往日的那份溫暖,透亮的明窗前,清雅正蜷縮在圍子榻邊上,圍着被褥看着窗外的風景,邊看邊繡着花。近日來,她顯的憔悴不堪,脫簪散發久坐於窗前,面頰無一絲血色,眼中更是無一點靈光。
「姑娘!喝藥了!」翠荷撩了帷幔,將端盤中的藥置在了案上。
她還是在繡着那方花,那方鴛鴦戲水圖。
「姑娘!」翠荷再喚她。
「我一會自己喝了,你下去吧!」她輕聲說。
翠荷瞧了她不厭其煩的拼命的繡着花,眼中泛了輕淚。
「姑娘,岐王殿下方纔來找過你了,但行到了門口又回了!」
她還是一言不發,鬱鬱寡歡的繡着那方花。
「姑娘……」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若與他說了實情,他必然會衝動找了雍王,到時候傳到皇帝耳中,便不好了!我不想他再受罪,」她繡好了之後,便將線繞了一圈,望着那素絹上的鴛鴦出神。
「我並非要瞞着他……哎!」她嘆息着。
「我想他平安順遂!」
翠荷點點頭,便將針線整理了放入了一小箱中:
「姑娘,……您那日的事,不查查嗎?」
她輕嗤一聲:「這還需查嗎?別個不清楚,我自個還不清楚嗎?按曉慈說的,我自己迎上去的,你信嗎?」
她將那張絹子從布繃上取了下來:「我與雍王,那夜都是爹爹的棋子兒罷了……」
「罷了不說了,我不想再追究下去,再下去整個李家便都要散了,我自個心裏明白便好。」
她將那盞苦藥一揚而盡,握着熱乎的盞,望着窗外烏沉的天兒,轉了轉眼中的淚花,淺笑了笑。
「我這幾日,在繡樓裏想了許多……」她輕手將翠荷拉下坐自個身邊來。
「我與岐王,許是情深緣淺罷!如今我失了貞潔,陛下也已下了旨意,形勢大於人,無論我怎樣都是徒勞,」
她撩了撩長髮,扣着雙膝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那,便嫁吧!我想着,相愛之人並非就要做了夫妻,古來十愛九悲,我若是能看着他幸福快樂,我也滿足了!」
一時間,她哽咽不能語,攜了素衣長袖拭了拭眼角的淚水。
「這樣的結局,也是美的。我想,我便將這副身子給了雍王,成了爹爹的一番心願吧!也將元功藏在我心裏,遙遙的看着他笑,便就好了!」
「姑娘!」翠荷將她摟進了懷中,下頜抵在了她柔軟的長髮上。
「姑娘,您如此隱忍,奴兒瞧了真是心疼,姑娘也要過着好日子,這樣岐王殿下瞧了您開心,也是極好的!」
「是,是極好的!」她說着,便拿了兩袖拭去了臉頰上的淚
珠,一頭扎進了翠荷的懷中。
「主君這樣,不知傷了多少人的心,大娘子還在月子中,全府上下的人都瞞着她,若是哪一日她知道了,還不知有多痛苦,」
「四少郎也知曉了,明裏還是波瀾不驚的,可每晚來瞧你您之後,回去都要哭一場,他總怨着自個無能,不能保護姊姊,」她將清雅垂落的發攏了攏。
「大少郎因此與主君起了爭執,說待明年一開春便與少娘子搬了別院去,三姑娘最近因着夫家的事,也未曾與主君多說話,可這心裏頭,怕是也在怨他,」
清雅想起了那日他在自個受辱之時還那樣驕恣的樣子,便心生憎惡,冷不丁的道了句:「人在做天在看,這十多年的痛楚,哪一點不是他給我的,自私自利只會落到衆叛親離的下場,便等着瞧吧!」
「只是……」她說着便頓了頓。
「我的事還是要瞞着姐姐,不知爲何,姐姐生產之後每日都鬱鬱寡歡,人都瘦了許多了,」
「荷兒,我下月嫁了,我不想帶走你,你便留下來替我照顧姐姐和五弟弟可好?別人,我信不過!」
她揚起頭來瞧了翠荷那雙清澈的眼問她,翠荷楞了一下,點了點頭。
「四弟弟愛與你說話,你也多加照拂他,莫讓他愈發像了爹爹便是,」
「好,姑娘便放心嫁了吧!有翠荷在,」
清雅伏在她的膝上,摸了摸頸上的玉墜,再望了望手腕上的那方七寶瓔珞鐲,輕動一下,便發出了清脆悅耳的聲音,還如最初那樣。望着望着,她眼前浮現了岐王的樣子,泠泠的盈淚已然模糊了雙眼。
「元功,如今,我是進退兩難而,才要嫁了人,你的那份愛,我便留在心裏,永不忘記!」她於模糊之中,輕聲勾起一抹笑,含着淚,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