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角垂鬟,年少一癡 第七十四章:帝后離心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木可玲子字數:3138更新時間:24/06/27 15:01:43
    是一微雨三更夜,春和宮剛舉行完一場家宴,夜漸深沉,宗室命婦紛紛躬身辭別,片刻時間,數丈橫樑、四徒金壁只剩了疏散的幾盞茶煙,高臺之上,是皇后獨坐,正望着殿門外的濛濛細雨出神。

    「娘娘,各位娘子已然走遠,奴兒扶您回了長春宮更衣吧!」是一位身服輕粉窄袖衫頭戴花株襆頭的女官躬身而上。

    她聽後,徵了一會,躡手躡腳的由着侍女攙扶站起走出殿外,外頭迷濛的微雨自斜風漂來粘在她的髮髻上,順着廊走了一會不知覺間,雙袖已然被水汽浸染的黏在一起。她卻步憑欄望遠處,春日滿庭芬芳正受着細雨的滋潤,竹篁左右隱約有人持傘穿過。

    定睛看了許久才辯得出,那是一對少男少女正圍在池邊瞧着水中錦鯉,男兒左手撐傘,右手攜一枝白芍藏在身後,半天不敢送給她,由着她蹦蹦跳跳的帶領着繞了好幾個彎。

    「那倆人是誰?」她問。

    「娘娘,那是樑國公主與駙馬爺!」

    她輕望着兩人嬉鬧,這一幕似曾相識,她眼底漸起溼潤:「哦!五丫頭啊!本宮未曾認出來,叫她早些回了,春日風雨最傷人,免得受了風寒。」

    侍女才要上前去,卻瞧了那男兒將芍藥花遞給了女子,兩人甜蜜着並肩相伴慢慢走遠了。透過假山圓洞,唯瞧着皇后身披華服錦裳獨立在金闌邊看着兩人的歸影,任憑廊外斜風細雨作春寒。

    夜入三更,前殿還在簫歌陣陣,曲子清麗婉轉,無辭無言音律緩慢,聲音起落之時,時而空靈如山谷,時而激進若清泉,彷彿訴盡了人世悲歡。

    「是德妃娘娘的昭明宮!」她剛想問是何來的絃樂,身旁的女官便連忙答來。

    「原以爲寂寞,只是本宮有!」她輕搖一搖烏髮上的珠翠,低頭輕笑。

    只瞧了這滿宮的紅牆綠瓦,芳草萋萋,時不時有雙雙燕子共銜泥,宮裏面的人兒過的是金尊玉砌的生活,可這心裏頭,早就被掏的空空了,皇后獨自嗤笑一兩聲,無奈的揮袖離去。

    晚來的福安殿內,獨置了兩組燈架在廳堂左右,大大小小的燈架燭臺鑲嵌在上面,點燈之時猶如天星掛在枝頭,高臺之上皇帝背着手站在書案前,他着一身大袖常服,披髮至肩正焦急的等待着什麼。

    一陣匆匆的腳步而來,喚回了他的思緒,他連忙轉身便瞧了內監噠興國躬身在前:「大家,微臣以皇后娘娘的名義這才召來了國妃,正在殿外侯着呢!」

    「快請國妃進來!」他眼中忽而起了點點靈光,連忙招手左右。

    昏燭搖晃,一陣春風潛來,只見了身着釵鈿禮衣的撒卯走進,那一瞬間,皇帝的目光便不曾流轉於其它處。

    女子身着淡黃薄蟬翼的霞影紗玫瑰香胸衣,外服夾暗蝶銀紋大袖,前戴珍珠溜邊霞帔,帔角垂一白玉絛,躬首時,只見了霧鬢風鬟上兩股玉釵垂珠交於肩前。

    擡首間,花開媚臉,星轉雙眸,細眉如畫,只疑洞府神仙落入凡塵,正是玉臂輕揮娉婷姿,金履未至香先來。

    「嬪妾見過陛下!陛下萬歲,」

    她一兩聲鶯囀更是勾的皇帝心猿意馬,他連忙上前來,當着整個宮人的面去輕扶起她,她卻立馬把手縮了回來,微微頷首站起來:「嬪妾奉皇后娘娘之命前來,內監大人說,皇后娘娘在此等候,嬪妾才過來,不知陛下大駕在此,還望陛下贖罪!」

    「是朕召見的你,撒卯,莫要害怕,現在只有朕與你兩人,無需拘禮!」他說罷便輕擡起手置在她的香肩上,口中的語氣溫柔的像波波春水。

    她像受驚一般連忙退了好幾步,跪下磕頭:「陛下,若陛下無事,那嬪妾便告退了。」

    驚悸之中,她端着兩臂慌張躬身而退,未走兩步卻被他拉

    回,被他拉入懷中:「撒卯,難道你不知道,這些年朕對你的情意嗎?」

    「陛下贖罪,嬪妾一介民婦,怎能入陛下的眼!」她倔強的別過頭。

    他雙手粗暴的將她頭掰過來,看着她滿眼泠淚:「朕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朕真心地待你!你來朕的皇宮,做朕的皇后,朕馬上便廢了皇后,如何?啊?」

    「陛下,您喝醉了!」

    他一身酒氣撲面而來,面紅耳赤的摟着她,她在他懷中一絲也不能呼吸,只待她於發間取下一簪刺向自己的面頰時說了句:「陛下不放,嬪妾願以身殉於福安殿。」..

    這時,他瞧着那簪子尖都已然戳進了她的皮肉了,才慢放開她。

    她整好衣衫,扶了允髻間的珠飾伏拜在前挺立着身軀:「嬪妾有夫,胙王完顏元,嬪妾除了死,不會離開他!皇后娘娘端麗淑慧,自爲後來,攜領六宮,安平宗室,敬上待下未曾有誤,陛下廢后此言,着實傷人,嬪妾惶恐。」

    「你要惶恐什麼,她能做的,你也能做到!皇后而已,名位一個,」皇帝再進一步。

    「陛下所言輕巧,莫不是陛下不知何爲十五年?初爲國妃伴君左右,再爲皇后子夭女折,這十五年來,娘娘陪陛下走過了萬千冷暖,陛下卻只道一句名位一個,實在是讓人寒心,」

    她跪伏於地面上,撐着直直的腰板,廳堂之內一片空蕩冷寂,便瞧了這撒卯,一雙媚眼婀娜,柔情似水,骨子裏卻來的正直。

    正於殿外,皇后倚在屏風外,揮下皆是她滿袖紅淚,女官在一旁連忙的撫摸着她的背部,卻止不住她一通心碎。

    片刻,福安殿外傳來一兩拍掌的聲音:「好呀好呀,如此悽美的感情,一個求之不得,一個寧死不從!」

    皇帝擡頭,見那拍手之人便是皇后,再瞧了她在厚重的妝粉與衣飾下,難掩她方纔哭過的淚痕,她碎步進來瞧了一眼站着的皇帝,再瞧了一眼跪着的她,心中略有同情。

    「皇后,朕再次警告你,無召不得入朕的寢殿!朕不想看到你!」皇帝便在這衆人面前揮着袖呵斥着她,未曾避嫌,也未曾顧及過她皇后的顏面。

    她徵了一小會兒,便扶了鳳冠坐在扶手倚上,指着撒卯道:「怎麼,陛下還怕臣妾看見?陛下當臣妾這些年是瞎子嗎?對陛下的醜事一無所知?」

    「你是何意?」皇帝問。

    「皇后殿下,若無其他事,嬪妾便告退了!」撒卯連忙躬身求退,卻被皇后一手又召了回來。

    瞧着面前的女子不敢擡頭一寸,她便大笑了起來,那笑容極其的諷刺,聽那笑聲,讓人感覺一陣寒意,她自行拿了茶盞來:「國妃妹妹,還沒吃過板子吧!你且先下去,殿外有人帶你去見識着!」

    那撒卯自知皇后不會放過她,但也好過皇帝的相逼,她跪直了身子,磕了一個響頭:「是,謝娘娘賞賜!」

    她轉身離開,身姿纖柔卻堅定,直走出門外。

    「撒卯,你別去!撒卯……」

    皇帝的一兩聲呼喚,卻怎麼也喚不回她,只瞧了她倔強的身影消失在屏風後。

    他萬般失落背手站於桌案前,對着帷幔輕嘆息,片刻他嗔目結齒轉身掃下了桌案上的奏章與文墨,奏盞堆疊在地上,硯臺上的硃砂潑灑在地上像是鮮紅的血液。

    「皇后,你眼裏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他雷霆之怒嚇的四方宮人伏跪不起。

    皇后卻格外淡然,輕提了裙角走於他身邊道:「陛下,息怒啊!」

    「朕真是受夠了這樣的日子,朕要廢后,朕要廢后……」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他君子一言,衆人皆跪下勸鑑,唯有

    皇后一人獨立在前,未曾說什麼求饒的話,側身而站,擡頭挺胸。

    「不是都說皇后掌管內廷未有繆誤嗎?來人,傳了寶符宸侍來,朕要瞧瞧這個月的賬目!朕要瞧瞧你這個皇后是否真的稱職。」皇帝招手左右。

    片刻寧靜後,唯有一身着小袖襦裙,頭帶花株襆頭帽的女子由着噠興國帶領進來叩首在前,畏手畏腳的將一小冊呈上:「大家,這是寶符女官結算的本月司寶的相關賬冊,請您過目!」

    皇帝伸手接過,打開看了一番,眼睛忽而眯在了一起,只盯着一頁紙張顫抖着,又怒起把冊子撕成兩半,重重的砸向皇后:「皇后,朕說過內宮不可與外臣私相授受,你賜禮給完顏亮是何意?」

    瞬間,她的白皙皮膚已然被那冊子的書角打的微微泛青了,在場的宮人都被嚇得魂飛魄散了,跪地保命。

    「陛下不讓,臣妾就不敢了嗎?越是陛下不想看到的,臣妾越要去做!臣妾便是要讓你恨,陛下如何傷妾的,妾一定要讓陛下深嚐到這番滋味!」

    她的話,說的很傷人,確也是心碎的言語,說來,不知何時起,他們之間的夫妻情誼,演變成了今天的敵對。

    她的行爲,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他提手重重怒扇皇后一掌,她向地摔去,那如蛋白般的臉頰瞬間生起青紅的掌印,朱脣沁出血液,滴至那皇毯上。

    這十幾年的夫妻情分,便被這一掌打落,地上全是散落的珍珠花鈿,那一刻,她真的死了,死的不是身,乃是她的一顆心,一顆自少時便仰慕着他,愛着他的心。

    他半天緩過來,認識到自己下手重了,便又心疼的彎腰去拉她,可她把袖一拂微微擡頭,只瞧了紅淚連連垂下:「莫要在我面前假惺惺,你這一掌早該打了,怪只怪我兒時瞎了眼!」

    「皇后,你太讓朕失望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