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角垂鬟,年少一癡 第六十六章:曇花一情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木可玲子字數:2991更新時間:24/06/27 15:01:43
    她穿過府門,輕望一眼門口蹲獅,融進街坊人羣中,尋找那放天燈的人。

    進天燈源地,轉過圍角,她懷着萬般激動匆匆向着不遠處的那棵古樹邁進,在朦朧夜色之中,她輕喚了句:「元功,可是你來了!」

    模糊間辯得,掛滿紅絛的樹下有一小亭,一人正於亭邊點燈,火光忽而燎燃,她才看清,那人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人,乃是完顏雍,瞬間,她的心,從天空一直掉到了地上。

    「大王,怎的來了?」她頓在原地半天,才輕輕問了一句。

    只見他,立於這大樹下,立於這紅欄側,盯着眼前的燈火出神,未曾答覆一聲,半天,他獨自一人撐起那碩大的天燈,輕閉眼冥思一番,灑脫之間他鬆開了那雙手,天燈徐徐上升。這盞,他早早貼好了宣紙,可他卻未曾寫下什麼,亭中花案上,硯好的墨已然冰結在一起了。

    「大王,您折的天燈真美!」她擡頭而望,沉醉於滿天星點。

    他慢慢靠近,垂着眸子,瞧着她滿眼靈光欣喜的樣子才緩擡頭來,溫柔一句:「你可喜歡?」

    她點頭與他相視淡笑。

    「你方纔以爲王兄在此嗎?」他問。

    她緩緩才道了句:「並無!」

    「孤王方纔聽你喚了他的字!」

    她徵在原地未曾答覆,只靜瞧着他那英俊的面容,定於眼眸當中。

    「罷了,孤王同你打趣來着,你我二人,還拘着做什麼?」

    「是,大王!」她輕輕一個躬首動作,恭恭敬敬,下曲身子,毫無驕恣。

    他見了,背手而過,舉頭對長空:「清雅,我不明白,何時咱們便的如此生疏了,到了非要見面禮安的地步,你小時候從不如此拘謹,向來是……」

    「表哥哥!」她打斷了他的話。

    「表哥哥,並非我要如此拘束,哥哥是皇家人,我自然要恭敬些。」

    「好罷!你都喚了我表哥了,我還能再說什麼呢!」

    他卻步只登石階,轉到亭內站於花案前,招手示意她過來:「你可願與我放些天燈?」

    她點頭走過來,輕置他對面坐下,順手便開始將細竹篾彎折,然後置於燭火上烤軟,一折二折再三折,結尾處以麻繩固定。

    「你倒是還沒忘記!」他於燭光前輕笑。

    「表哥哥教的東西,自然不會忘,懷念小時候,年年都要看你折燈,只到後來,我大略學會了,你卻遠去遼陽,一去便是六年。」.c

    她絨毛雙袖留戀於燈火前,低着眉頭靜靜的說這話。恍然間,他於對案上瞧着她略加稚嫩的雙頰還帶着幼時的那番玲瓏,往事萬般一涌上心頭:「清雅,你可懷念小時候?」

    「自然懷念,越長大,便越覺得失了年少那份自由率真,歲月流長,我們都在變!」

    重山小眉,在她額前上一起一落,他嗤笑:「多大點年齡,便是有負擔了一般,我如今正二十五,獨自當家已然十三年了,都沒有像你一樣如此憂愁。」

    「哥哥不懂便算了,好好折了燈吧!一會天都要亮了!」

    「好好好!」

    素紙於他手中留連,他細細的算好每一處所需的紙料,裁剪對摺,塗抹上麪糊輕粘於編制好的竹框上,在底部系一小盤,其中放置些燃料。

    「好了,燈是做好了!你可有什麼想寫的嗎?」

    他拿了絹子擦了手,站於她身邊對着兩人的作品一番愜意。低頭時,已瞧了她提筆準備於宣紙上落下了,頓時又徵住了好一會兒。

    「你想寫些什麼?新一年可有什麼想做的?」

    「哥哥快遠些,我才不願給哥哥看!」她抿着嘴道。

    「好,你寫你的,我寫我的!互不偷看。」

    「好!」她答下。

    完顏雍剛提筆,便徵住了好久,穿過層層光束,見了他此生摯愛,燭影於她皙白的面容上投下溫柔的淺金,她提筆落字時,指間的那點蔻丹紅,便似他心頭血。多少年前,她初落人間,襁褓嬰兒,他擡手將她擁入懷中,一句一諾傾情相待,一過便是五六年,這段年華曾是他人生最低沉的歲月,父親薨世,母親皈依,本就屈指可數的家庭溫暖轉瞬即逝,此後便是空殿冷袖,兩懷冰涼。

    可她,無知幼女,嬌俏妍麗,自出生便養在了他身邊,兄妹二人共朝夕,共冷暖,依偎相守,渡過了那段心中空涼。而於邊陲之地鎮守六年,他滿心歡喜回來,她卻已經不似曾經唯他一人了,她的心中住進了別人。

    回想往事,正中下懷,不免心痛,他還是無法割捨她,他咬了咬牙,於筆下落一行大字:「若得對鄰女,此生必長情!」

    那一瞬,字落時,他傾盡心中所有,而她於對面,燭光之下,雙手於紙上徘徊了許久,只匆匆於箋角落款自己的名字,並無其他所寫。

    「清雅,你可寫好了?」他擡頭問。

    「寫好了!」

    他轉過來,便要伸頭去看,卻被她雙袖一捂:「不得偷看!哥哥休要耍賴。」

    他癡笑兩聲,便與她一起將天燈擡上,行於庭院之中一齊撒手。望着徐徐升起的天燈迎着晚來風吹向遠處,漸行漸遠,終化成天邊的一絲朦朧的亮點,他與她並坐於石階之上遙望河山秀麗,彷彿回到了幼時。

    「清雅,你寫了什麼?」他側過頭問她。

    「若是與哥哥說了,便就不靈了!」她癡癡笑。

    「好罷!好罷!你不說我也知道,便也不多問了!」

    她未曾看他,只顧着瞧了美景,而他,未有瞧過美景一分。

    「表哥哥,前些日子是我太過衝動,才貿然犯上,望哥哥見諒!我只是太擔心荷兒了。」

    「這倒無妨,只是我心中所不解的是,前夜我於苑中醉酒了一夜,爲何便不來瞧我?難道你真對我一分情意都沒有嗎?」他側過身來,瞧了她深沉的眼眸。

    「我不知如何去面對,我害怕!」她答,答完之後連忙站起身來走的遠遠的。

    他回想起了前些日子自己的莽撞,便自責的厲害:「以前是我太過莽撞……,我必然不會傷害你。」

    「表哥哥,傷害早就造成了,爹爹要將我獻給你,這些年我承受了多少您知道嗎?您爲何便要答應了爹爹上表請旨,爲何要如此?」她愈加衝動。

    「我想早些安你的心,你幾次請求離開,我嘴上答應內心卻真的是不忍割捨,清雅,你真的願意拋下咱們之前的情意嗎?」

    「表哥哥,您非要逼我嗎?是不是我消失了,您便會心安了?您和爹爹才要將此事放下,我話都要說爛了,也不願去說,本來您若坦蕩放下,咱們都會繼續像以前那般,兄妹情深,可你非要咄咄相逼,逼我嫁給你,最終只會兩敗俱傷。」

    話音落,他未曾說什麼,只瞧了她紅潤的雙頰遺落於北風中。那樣溫柔的話,那樣堅定的語氣,扎在他心中又是多麼疼,他正準備說些什麼於她,卻瞧了她拿了絹子出來,他才發現她眼眸之中全是快要奔涌的泠泠淚水。

    「大王,夜已深,今日與大王一同賞景乃是三生有幸事,我便早日回了家中,以免他人閒話!在此辭別。」

    未等他緩過來,便已瞧了她悄然遠離的身影漸漸模糊不清,那玲琅環佩之聲徐徐方盡,他擡手想喚她,無從開口。身旁,是那棵古樹撐着滿枝的紅絛與彩燈,遠處又是人山人海的街坊,他獨立於此,望着滿天煙火與星點,心中卻已

    經是千瘡百孔了。

    「以後,我絕不手軟!」他佇立古樹旁,心中暗下決定。

    跑出去的清雅,並未回了府,而是獨自一人鑽進了這街坊間,穿梭於各個街道。不得不說,會寧城雖處極寒北地,人煙稀少,但到了一年一度的春節日,鬧市之中亦是嘈雜,她一路而來,有街頭唱《鶯鶯傳》的小生小花,扛着稻草頭買糖葫蘆的大叔大爺,前兩日生意一直不好的胡餅小販,今夜甩了扁擔已然搭起了篷子,還有那過橋兩步而遇的羣芳閣,最後才遇那幢小酒樓,她曾在這兒第一次食到胡辣湯。

    「姑娘,本店最特色的胡辣湯,來嘗一碗吧!」

    還是那個夥計搭着毛巾在外頭邀客,清雅確實已然飢腸轆轆了,便想進去喝上一碗來,摸了頭頂,卻發覺自個未有戴帷帽,便羞紅了臉連忙去找了買帷帽的鋪子。

    她低着頭趕緊去找了買錦布的鋪子,尋了一方面紗戴上,這才又過了橋來,行於酒樓間,整了整妝發和衣衫走進。

    「姑娘,您想坐哪?」

    「便給我尋了樓上靠前街的那間廂房吧!」

    「好嘞!」

    夥計答下,立馬將招呼了另一小二帶她前去。

    「哎,這位爺,您請!」

    「今夜在場衆人,酒水我買了!」

    她才要踏上木階上閣樓,聽得廳堂衆人呼喚雀躍,便轉身好奇的要瞧瞧這領事的人,她站於樓階之上,遠遠的佇立,望見那高大偉岸的一男子,左右各擁一風塵女子,滿身酒氣醉醺醺,他搖晃着行走,時不時還會擡手撩撥兩臂之中的豔麗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