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角垂鬟,年少一癡 第六十四章:團圓日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木可玲子字數:3345更新時間:24/06/27 15:01:43
那一日,祗候人早早的收拾了東西,她帶走的物件不多,那些錦衣華服,珠玉翠釵,一件都未拿走,只攜了當時來國府自個的行李。廳堂珠簾後,妝臺銅鏡被擦的鋥亮,櫃中各彩衣衫整整齊齊的疊放在一起,器物用具也被擦的一塵不染。
她站在堂前,望着這方小屋,已開的明窗,幾點落紅飄進,似是飄進了她心裏一般,眼底漸起霜華。
「姑娘,您真不去拜別大王嗎?」
她淺起微笑答了一句:「不了,大王已派人送我,我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呢!」
「這估摸着嫂嫂還在睡夢中,也不便去叨擾她了,前些日子我親手縫製了一隻袖籠,記得拿給嫂嫂,冬來寒冷,她萬要注意着身子和寶兒。」
「國妃娘娘,昨夜囑咐讓您今個留下一起吃了團圓飯!」
她未曾答覆,只是稍稍搖頭,轉身攏着硃紅披風擡步向前,順着長廊走,她有些不捨之情,腳步放的慢了,淺黛色的襦裙角在廊上的地衣上摩擦着,腰間的鈴鐺抨擊着作響。
遠瞧重檐,朱恆碧瓦相間,儼然排列,庭院左右,紅燈高掛,來往穿梭的人兒,穿戴新衣毅然樂在其中。一路至終,石階遠處唯有一尊馬駕在外,零散幾個侍女正打點着什麼,她在寒風中搓着通紅的酥手,豁達喚了句:「走吧!」
她踏上馬車鑽了進去,放下了車窗兩側的絨簾,在車伕的吆喝下,馬兒慢行,向着城西出發。當此時,她卻覺得心情並無那麼輕鬆,反而愈加沉重,風過時,她擡手去安置吹動的車簾,卻瞥見朱恆下,冰階上完顏雍遙遙在望的身影。
恍然間,天空又是大雪飛落而來,無任何防備的傾瀉,她依稀瞧了不遠處的他,執傘而立,偉岸身姿在斜風狂雪中是那樣孤獨。
他擡手給牢守王府前的執戟人一物,那執戟人躬身而退,邁着輕巧的步子走向她,雙手呈上一卷信道:「姑娘,大王親信!」
「好,大王可安……」她還未來得及問一句,便見了執戟人邁着輕快的腳步匆匆而去。
打開親信,原是一封精美花箋,箋角圖紋乃是她的小像,整齊的瘦宋體排列在紙上,深沉一句——「情字何解?」
那一刻,她不禁滿目淚盈,輕嗅着帶點淡淡梅香的花箋,望着那一句深沉的字暗自神傷,驀然她擡頭,馬架已過最後一段紅牆,霜華中那獨立人還在。
這一日,她回了李家,迴歸了自個本來的生活,本是特殊日子,身體疲乏,又逢着大雪日,她愈加難受,便於繡樓中一睡便將白日虛過了。
待晚間她醒時,正好有祗候人來傳話,邀她去往廳堂吃團圓飯,她便攬衣推鬟,草草於妝臺前梳妝一番,便由着惜意相伴去往廳堂團圓。
一進廳堂,便瞧了八仙圍桌拼了三張在一起,桌案之上饌玉滿布,而李石坐在正位之上,家中其他七人也依次圍坐。
她望着李石那張冷冽的面孔,小心翼翼的坐下,低着頭伸直了腰,待到他忽而愁眉舒展,她才勉強鬆了一口氣來。
「清雅,這幾日待在國府,可還好?」李石問。
她聽後,莞爾一笑斂鬟溫柔;「回爹爹的話,女兒一切安好,女兒近日身體不適,回家便睡下了未曾拜見爹爹與姐姐,望爹爹贖罪!」
她這樣謙卑,這樣知禮婉順,李石瞧了不禁點頭稱好:「嗯,瞧你言談舉止,卻是與之前大不相同,自是你表哥哥管教的好。」
「是!」她徵了徵答下了。
「好,既然你回了,那咱們也都聚齊了,便開始吧!」
他招手一揮,祗候人低頭小跑出去,不一會便聽了陣陣爆竹聲響起,衆人紛紛笑意盈盈,左右私話,眼中喜意藏不住,面頰乃是腥紅福,各自沉溺在閤家
歡聚的幸福之中。
「雅兒,我瞧你胖了些,倒是更好看了些!」烏古論恭人輕輕給她夾了一塊炙肉於小瓷碗中,一時間慈母思念便在那一瞬迸發,化了深深的關懷。
她輕輕答下,望着母親那絲絲發福的面容,又瞧了她面頰上起了許多小痘,再將目光投到她顯眼的腹肚上:「女兒不在這些日子,瞧着姐姐的肚兒大了些,姐姐也長了許多小痘,可找了醫女瞧了嗎?」
恭人聽後只是嗤嗤一笑:「這需要瞧什麼的,本就是正常的,我懷你四弟弟時,還要嚴重些。」
她聽後,左右瞧了嫂子檀檀和母親掩面而嗤笑,卻不解這其中的道理。
「罷了,你如今還小,待你大些出嫁了,也爲人母了便會懂得這其中道理。」
「現在便好好吃着飯來!來!」她又輕輕夾了些珍饈於她面前的碗中。
衆人笑了笑,便順下手,拿起筷子來品嚐這滿桌饌玉。奎可與妻子檀檀相互邀酒,轉而給清茹順了一方白肉胡餅,又擡起筷子給坐着小椅的獻可夾了一筷他夠不着卻愛吃的肉丁雙下豆子。
李石望着大家樂在其中便正襟危坐,將筷子放下,雙抱着手。
「瞧着一年又過了,日子竟是過的如此之快,陛下前些日子有意令我拜刺史,是爲景州,怕是開春之後,便要巡查河北一帶了。」
奎可連忙舉杯邀酒:「景州乃爲上州地,爹爹官比從三級,此等喜事,兒等敬爹爹一杯!」
李石聽後,輕搖着手回絕,奎可放下懸停在半空的手,只覺萬般疑惑不解:「爹爹爲何愁容滿面?」
「爲父說這話,便是在擔心你們幾人,這一去河間府,便是小半年,姑娘都已然大了,我想在這之前將你倆的婚事慢慢定下來,往後出閣也不應倉促。」
他說着,嘆息一聲,將碗中紅肉匆匆掃了個乾淨,順手拿了一盤的熱乎手巾來輕擦了嘴,又順勢將它扔下置於一旁:「清雅!爲父與你表哥已然商議好了,他將於春後擇日親自上表請封新夫人,先定下這事,入府便定於明年七夕佳節!」
清雅聽後只覺食物味同嚼蠟,剛平復下來的心,再次懸了上去,兩隻小眉緊卷於一起。但這次,她未有抵抗,因爲她無比的明白一事,如今的她力量綿薄,若貿然與之冷眼相對,言辭無狀,便只會招來更多委屈,她只哽咽着,輕輕點頭答了句:「謝爹爹!女兒記下了!」
「茹兒,年紀尚小,卻也要早早的打算着,你當真瞧不上那張少郎嗎?」李石問。
只見身披華錦的清茹搖了搖小垂鬟上的雙鸞戲疊連枝攢珍珠釵子,撥了一把逶迤至肩的紅玉珠流蘇,噘着嘴道:「爹爹竟是偏心,給清雅尋了這樣的好人家,便要我嫁了一個無名小輩,我不幹,我也要尋個王侯家。」
「我母家何等尊貴,是八大世婚家之首,爹爹如今你升官,我若嫁了張汝弼,那真的是低嫁了!」
「你如今倒挑起來了,殊不知別個也在挑你,我與汝弼同門,他最初便是想讓我將二妹妹說給他,後來聽得二妹妹許了親王,才就此作罷,你倒好,前些日子派了媒人來談,你倒是不給人一分顏面將她打發走了,我倒瞧着日後他若高中成才,你是怎樣哭的!」
奎可瞧了她那嬌喋之態,便扭過頭連連將爆炒過的豆子塞進口中,再酌了幾口小酒。
「還低嫁,你我親母,拏懶大族女,還不是反對了全族人嫁了爹爹嗎?婚後與爹爹共進退,風雨相伴多少年?你要學會知足,安泰喜樂的日子才是好的,莫要總想了地位與錢財。」
他說着,將頭別過去,他欲想又再說,卻被旁邊的妻子給按住了手,這才默默的吃着飯菜來。只瞧了清茹一臉不甘,一雙大眼睛楚楚可憐的望着李石,又斜眼
瞧了身邊斂着鬟的清雅。
「罷了,茹兒有這思想也是好的,哪個姑娘家不想自個嫁個好人家,爲父自然會爲你爭取的。」
清茹,左右搖晃着腦袋,忽而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似是有了什麼點子,便起身跑過來將雙手搭在李石寬厚的肩膀之上:「爹爹,清雅如今要入表哥哥府邸了,那……,那我想,茹兒也是表妹啊!茹兒不可做表哥哥的妃子嗎?」
奎可本是好好吃着飯,聽了她這樣的言語,竟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將筷子忽而甩在碗麪之上,對着身邊的清茹便是一通吼:..
「說這話,你便是一點廉恥之心都沒有,你想讓大王換個李家女,也要看看大王是否瞧的上你,平日裏盡是學些心術不正之道,無半分的大家閨秀的風範,如今還想換了新夫人的名位,你便是癡心妄想來着。」
「我並沒有說換了她啊!表哥哥是親王多納一個妃子又如何了?多個我又如何了?我自是比清雅更有當命婦之首派頭!」
「三妹妹……」
清雅聽後本想清清楚楚與她講了道理的,卻聽了奎可又是一通話來打斷了她:「你如今是不得了了,連姐妹共侍一夫這樣齷齪的主意都打上了,派頭?呵,你連賬都算不清,出去買個糕點都能被販子騙了,還當命婦派頭,說笑一般!我看你當個小娘子都夠嗆!」
「哥哥,你說什麼呢!總是偏袒着清雅,你還是不是我親哥哥?我若做了國夫人,對你也有利啊!親王的大舅子,如何不體面?」
奎可把嘴一撇:「你趕快收了這份體面,我此生巴不得要離皇家遠些。」
他堵的清茹不知所言,唯有瞧着清茹氣沖沖的別着臉坐於長凳之上,臉便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她撒氣將手抱作一團,涼着飯菜許久,拒不吃飯。
「你便別吃,最好明個也別吃,好好絕食明志,清清你這骯髒的心思!」奎可又道。
「哎,奎可,莫要再說了!」
李石輕手將筷子塞進愛女的手中,連忙哄着她吃些飯,可她確是一口不吃,忽而抽泣了起來,從袖籠裏拿着絹子抹着眼淚。
而身邊的清雅,於她而言,根本不想與她爭些長短的,因父親一話後,她便至此心被打亂了,便如偶爾飛進屋來的亂花一般。
「我不能這樣下去,我定要好好想想……」
這是她食了這餐團圓飯之後,最大的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