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蒲察太妃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木可玲子字數:3011更新時間:24/06/27 15:01:43
完顏雍僵硬的坐於榻邊,聽着那幾字蹦出,之後便是他複雜的表情。
這冀國王太妃蒲察氏,是他父親完顏宗堯的正妃嫡妻,完顏雍自幼與母親在她手下遭過不少的罪,因此聽她來了,他卻是開心不起來,一直低着頭沉默。
遙想當年,他是花季少年郎,於明堂沉溺書海,於劍場揮刀折戟,天才自成,他偉岸雄壯,卻沉靜溫柔,轉身一瞥,多少佳人相笑。
許是天妒英才,他才華橫溢,卻是多磨難,少時受盡嫡母折辱,身心受到極大的摧殘,又在最迷茫的時候,失去了頂樑柱,亦是親眼瞧着母親遁入佛門,修卻長髮。
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忘了自個是怎樣從荊棘之中爬出來的,亦不會忘了自己渡過了多少個孤寂無依的夜晚。
“讓她回吧!國妃要休息了,”他招着手,打發了侍女出去。
銘璇自知他對待往事不能釋懷,便稍稍坐起來扶着他的肩:“大王,太妃好不容易來一趟,外面颳風冷的很,便讓她進來吧!”
他亦未做答,只小看了一眼垂頭的清雅,便斂着面。
“大王,往事已過,成大事者,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太妃既是有悔改之心,便不提往事吧!”
她是善良的人兒,不願去斤斤計較,亦爲了顧全大局,不願家人鬧着不快。
“那,那便請太妃進來吧!”他頓了一下點頭說。
隨着祗候人的腳步漸遠,不一會自外款款走來一位大概五十左右的老婦人,她身着深秋香色寬袖袍子,素白下裙,腰間繫着幾塊玉玦,她兩鬢已斑白,眼角的皺紋也很顯眼。
雖已年過半百,在妝容方面,十分的講究,她簡單的髮髻上的髮釵精緻無比,連指甲上,都塗有硃紅的蔻丹。歲月仍然遮不住她的高貴與優雅,難掩年輕時候的豔麗之色。
她一進門便放慢了步子,皺着眉頭,似有愧疚的頓首頓腳,爬了皺紋的眼睛漸漸的紅起來,那雙手也縮進了袖子裏。
完顏雍並沒有起身,也沒有側過臉來看她,而是將頭壓的很低。
“嬢嬢,你怎的來了!”
是銘璇首先打破了僵局,她撐住了身子坐起來,瞥了一眼丈夫,又相笑以迎,揮了手示意袖殷擺好了扶手椅。
遠來的太妃愣了一會兒,才輕輕坐於國她那扶過的椅之上。
“自然是來瞧瞧你與祿兒,你們倆從東京府回來之後,我這作嫡母的也未瞧你們一眼,算是老身的罪過了!”
“如今,我聽得你又有了孕,我這老婆子便帶了些小禮贈於孫兒,望你莫要嫌棄了。”
太妃招手身後祗候人端上一長盒,裏面躺着一通體潤亮的玉鎖,以銀圈攢住,周圍有七寶做配。
她看過後,只是輕笑答謝,命侍女收下了那方盒子,又說了些客套的話才做罷。
沉寂間,清雅仔細的打量了眼前這位老婦人,瞧她慈祥的樣子,溫柔的眼眸,那落落大方的舉止言談,完全不像是位心腸歹毒,殘害小兒的人。
這樣一人,看似人畜無害,端莊淑麗,卻是親手毀了一位少年郎原本應當美滿的童年。
完顏雍看到她,便免不了往事浮上心頭,他面容憂愁徑直走了出去,頭也不回,誰也不理。
清雅只覺得自己一個人在這裏不合適,便也起身躬首:“嫂嫂,您便與太妃娘娘好生的敘舊吧!我便下去了!”
她輕身小拜走出,房裏便只剩了婆媳兩人,兩人多年未見,久別重逢,只會着相視相對,也不知要說什麼才好。
“祿兒還是不能原諒老身!”說這話時,太妃的眼淚已然在眼眶裏面打轉了。
聞此言,銘璇亦是不知所措,爲合家歡樂,她這個做兒媳的,必須要做他們母子之間的一劑良藥,而要讓她放下包袱與往日的傷心事來以德報怨,她亦是無法坦然。
“嬢嬢,你莫要多想,過去的事情大王早已不計較了,只是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變,他已焦頭爛額了!所以才會如此,”她這樣解釋。
談及當年往事,太妃掉着紅淚,竟是後悔起當年,她連忙攜着絹子來擦拭了眼眶。
“原是我這老婆子的錯,年輕時糊塗,苛待折辱他們母子,到老來,淪落到如此田地!這便是報應。”
“嬢嬢哪裏的話,往事已過多年,如今大王已然放下了!”
瞧見她的眼淚,是對過去誤錯的懺悔,亦是對年輕時千萬恩寵,滿眼浮華的追憶,而如今,她再嫁夫死,被迫移離別院,深草老宅枯木環繞,只見空宅依然輝煌如舊,珍饈美饌,和璧隋珠繞身左右,不見當年門庭若市,小瞥玉階青塘草及人。
清雅輕鬆走出笒霖苑後,兩步左右,便瞧見了完顏雍坐於遠處繁花飛落的長亭內,明光映射,殘雪生光,彷彿他愈加憔悴。
因這幾日的煩心事,她並不想理會他,便也不看他,對直的下了石階,往苑口走去,走了幾十步,便聽得傳來奇怪的聲音。
“通通……通通通通,”像是誰人敲擊。
“沙沙……”似是落英撒下。
她懷着些疑慮迴轉,又邁過那青石供門,穿過梅樹。卻瞧見了他自個,提着拳頭不停的於那漆紅石柱擊拳相對,一拳接一拳,震的一旁接遐的樹,都撒下簇簇蓓花。
他似是在發泄,亦似是在折磨自己,直到胸口的新傷發作,他才停下來,緊緊捂住胸口痛處。
可不待一會,他便又提起拳頭打個不停。
瞧着那隨風飄揚的紅蓓,她已挪不開腳步,站於這廊亭之下,踏雪望梅,沉醉不知歸路。
“大王!”她見他無盡的拳打,便邁着小碎步走向他。
“她還是在乎孤王的……”他聽見她的鶯囀便私下思考。
她立於亭前,將自己有些凌亂的長髮整了整,與他雙目相望。
她瞧着面前這位英氣十足的親王,眼中紅暈,拳頭上泛出點點血跡,直直的站在她眼前,回望當年,她心中又不免有絲心疼。
“大王,您注意些身子!”
她語氣那麼輕巧,又是那麼平靜。
“清雅,孤王心裏苦!孤王如何對得起你姑姑。”
她聽後,將他雙手自那紅柱上捋下,又轉身坐在了亭子裏的小石墩上:“我便是知道你爲何如此,但是不好說什麼,也沒有權力去說道。”
“你說罷!”他輕坐下道。
她瞧着他那泛着血跡的手背出神,又從袖中拿着絹子遞給他。
“若我是你,自然不會原諒太妃!……但也不會去討厭她!平平淡淡過便好。”
她將腦袋撐住,不看他一眼,只顧着捏着袖襟。
“爲何?”
“許是我沒心沒肺吧!一人若這般的對我,我爲何還要去裝作一副慈悲的面孔,去做我不想做的事?”
“我不想做,也做不到如嫂嫂一般大愛。”
“那孤王……”
“不過話說回來,你們畢竟是有母子的這層關係在,只能說是該盡的孝道要盡,不該管的事情也不用管,平平淡淡的度過便罷!”
“你是這樣想的?”
“是,我自然替姑姑唏噓,但一人既已然悔過,往事也不必去追,此類人等,也莫要想我日後掏心窩子的去待。都不是什麼三歲小兒,做事心裏也有分寸,若做了什麼過錯的事情,不是有什麼誤會或遭人陷害,那便就是故意的!”
她的思想,便是與常人不同,分得清理與情,看她細細的講着,完顏雍似乎有些佩服她。
“孤,大概有些明白,反正太妃一直居住在別院,平時也見不了幾次面,孤便盡所能盡孝道罷!畢竟想起當年的事,這心坎兒呀!總過不去。”
他又輕將手放下,瞧着隨寒風飄舞的紅蓓出神。
“如今的事,也同樣讓人傷心得厲害,姐姐忍辱負重了一輩子,到老來還要孤零零的以青燈古佛爲伴,便是我這個做兒子的,太懦弱未能在她面前盡盡孝道!”
“既然忘不掉,那便不忘,算是時時提點自己,好日子來之不易,便要好好的過。姑姑雖然孤單,一輩子也未享受什麼,但安逸平凡的日子,也未必不是一個好路子,皇族之中陰霾多,她這樣也算獨善其身了。”
她這樣明智,這樣懂得如何取捨世事,卻是讓完顏雍內心深處激發了對她秉性的喜愛。
她忽而轉頭是他閃躲的眼神:“孤明白了,孤不能再把日子過回像從前那一般。”
“便是的了,人生苦短,幹嘛不開開心心的,便是你這般提着拳頭糟踐自己的皮肉,姑姑應當作何感想?”
“是啊!姐姐必會無比難受!”他嘆息間,勾着頭,似是清空了今日的疲乏與難受,於暗地豁然開朗。
“你自個明白,還要做如此事情,真當是不理解你。”
她將頭別過,與他兩人獨坐 ,聞見亭外冬風烈,又有幾分雪飄進了她的額發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將雙手縮進袖籠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