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國母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木可玲子字數:2619更新時間:24/06/27 15:01:43
“岐王不過小小宗親,如何能與陛下相抗衡,不過以卵擊石罷!”
皇帝忽而將頭一撇,又轉回來:“完顏亮便是一隻猛虎,他的野心你是沒看出來罷!”
“大家何不早些除之?”
他似是有所深思,輕輕的行於帷幔邊來,扶着那紅柱長嘆:“朕並非薄情寡義之人,父皇早崩,朕從小養於宗幹叔王身邊,他待吾如親子,未有一絲怠慢,朕與岐王一同長大,若如今殺人不問有罪,那便是對不起已逝的叔王。”
“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也慢慢瞧着吧 !”
“大家深思熟慮,奴才明白,”噠興國微微頷首。
夾雜着管絃嘔啞之聲,一陣陣小碎步聲漸近:“陛下,皇后娘娘到!”
一位宮女扣着兩手,穿過那廳堂來到他面前,他首先是楞了一會,然後便生氣的招手道:“叫她回宮去,朕今晚有國事處理!”
只見話音還未落,皇后便服着珠釵禮衣悠悠的走入,又自行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獨撐着那查案。
衆人伏地而拜:“奴兒見過娘娘,娘娘千歲。”
她撇嘴望望滿殿的鶯鶯燕燕,又獨瞥了一眼他桌案上的那殘酒亂杯,扶了扶額頭道:“陛下的國事便是在此觀這些煙花風流之事嗎?”
他見她當衆如此不成禮,便劈頭蓋臉訓斥:“皇后,不知在你眼中,還有沒有點規矩!”
她笑了笑又指着那堆樂姬,樣子很輕鬆:“瞧這些姑娘竟是細皮嫩肉的,讓人瞧了便生喜愛,來啊!本宮便帶姑娘們好好嬉戲一番。”
聞皇后令下,在站衆人皆面面相覷,私下輕言雜遝。
“姑娘們這麼愛玩,便令人來場……虎豹嬉春如何?便叫樂坊的姑娘們都去瞧瞧,”皇后思考片刻,又抿着嘴而笑道。
只聽這言語,衆人嚇的沒了魂,這虎豹嬉春乃是重刑,古來所受者或當場一命嗚呼,或滿身傷痛失血而亡,就算能夠活下去,也是被折磨的不成樣子,一輩子都無臉見人。
這樣的刑法,也不知是何人先提,本是針對不行爲不貞的女子,古來也極少人用此法,如今皇后以此重刑以懲戒,卻是令人不寒而慄。
那些個姑娘都撲通撲通的跪下求饒,把額頭磕的極響,揮淚如雨:“娘娘,贖罪,奴兒等不敢了!”
“娘娘息怒!”
殿外忽而有侍衛進來,他們極其粗暴將那一個個柳姿楚腰的女子扛起,欲圖拖至殿外,場面一度慘烈。
方纔夜弦繞樑,如今便只剩了殿中的痛聲連起,驚恐不斷。
皇帝見此情形終究是坐不住了,他將杯盞一丟,龍顏大怒:“慢着,皇后,朕還沒死呢,什麼時候輪到你在此作威作福了。”
她未曾注視他凌厲的眸子,只是彆着臉輕觸華服腰衱:“陛下本有咳疾,還在此飲酒作樂,是不要這龍體了嗎?怎麼,你們都沒聽到本宮的話嗎?拉下去!”
她見各個宮人還沒有動手,便再次開口震懾宮人,那幾個帶刀侍衛將舞姬一路拖了出去,只聽了嚎哭連起。
皇后瞥了一眼身邊的侍女,使了一個眼色,侍女接下示意,便小跑了出去,皇后忽而又漸垂下眸子,眼中皆是黯然。
皇帝忽而高大的身子壓過來,指着皇后的酥鼻,又想伸手打她的,卻又將手收了回來:“皇后,你不要以爲朕不敢把你怎麼樣?朕明日便可以廢了你,迎撒卯爲新後!”
她苦笑許久,又覺一陣寒意沁入心脾,想到原來這皇后之位,他早就有打算拱手給別人了,這夫妻茫茫數十載,她十幾歲嫁與這個男人,相信了他的話做了他的皇后,卻到最後兩人只剩下那番冰冷了。
她斂面而低眸,語氣便如要落下的朝花,帶些沉靜又帶些悲傷:“廢后?妾身後站的裴滿大族,陛下若廢了妾,便等着江山飄零吧!”
“你盡是笑話 ,朕爲天子 ,君權神授,豈是你一女子能左右權力的? ”
“那陛下不妨試試 。”
“你作爲皇后,你瞧瞧有一點國母的樣子嗎?”只覺得皇帝隱忍許久之後,才將那桌案的茶盞摔了個粉碎。
她獨聽着碎渣迸濺的聲音,又有了瓷塊飛了過來將她手腕劃傷 ,她瞧見了只是將衣袖給攏的更嚴實,並帶些心碎哭腔以對。
“陛下有做皇帝的樣子嗎?天下人都言道陛下仁愛,可他們處江湖之遠如何能領會妾這深宮怨婦如何過的?”
她話語間觸及他內心最深的痛,只瞧了他獨立於原地,眼眸中忽而滄桑,又悄然背手過去與他這結髮數年的妻子對視,輕問了句:“你想說什麼 ?”
國母眼中似有萬般迷茫,她獨瞧着那明窗出神,纖細的睫毛垂下又擡起:“妾母儀天下 ,乃女眷表率,可妾也是女子,也是母親,每當冬日臘月間 ,妾便想起了逝去的皇兒,不知皇兒在那邊冷不冷,餓不餓。”
她語氣漸落,又悄然撫了一把髮髻,額前幾綹青絲垂下:“這些年 ,瞧見幾位公主活蹦亂跳的健康成長,可憐我的濟安, 他還沒來得及喚一聲‘嬢嬢’便早早去了,是妾無福罷了。”
皇帝轉身背馳,寬大的肩膀獨立明窗前,依稀可見那福安殿院落內的梅花,又將思緒拉回了六年前 ……
那年,完顏亶他24歲,於他眼前的這髮妻,有了第一個兒子,他於產帳中大喜取兒名爲完顏濟安,望其日後能夠接濟天下,安平四鏡 。
待濟安三個月,他便立其爲太子,對兒子也是愈發的寵愛,可惜好景不長,濟安身子孱弱,久病不見好,當其病情加重,他與皇后到佛寺去燒香,痛哭流涕地爲愛子祈禱平安,並大赦方圓五百裏內的罪犯囚徒,最終還是未能留住這孩子在世上。
從此以後,他於皇后再無所出,兩人的性情也隨之改變,直到如今 ,夫妻兩人情意涼薄至此 ,甚至反目成敵。
他內心深處 ,自是有萬般愧疚於愛子,於皇后,卻也身爲帝王,無法言表,只能尋找着當初那兩人情意纏纏時的影子,靠着這虛無飄渺的臆想,空虛度日 。
他小看明窗,又轉身嘆息:“往事別莫要再提啦 !便叫它都過去吧 !”
皇后聽到這言語,便提高了嗓門兒,冷嗤一句:“過去,陛下這麼輕描淡寫?此事,在妾的心中 ,永無法磨滅,妾永遠記得當初陛下如何的傷妾的心,如何踐踏妾的尊嚴。”
“朕何時有過對不住你?便叫你說的像是朕犯了滔天大罪?”
她扭過臉來,忽而冷嗤一聲:“陛下薄情郎,何時能懂妾的痛?皇兒去世,妾悲痛欲絕,本以爲陛下能陪在妾身邊,陪着妾一同走過那段日子。”
“可是陛下卻在那時寵幸多數新人,宮中妃嬪數不勝數,納妃也就算了,妾還可以自我安慰陛下是爲了皇室開枝散葉,可是陛下千不該萬不該瞧上了皇弟的女人,瞧上了不該的人兒。”
她說着說着,隨肩膀的顫抖,碎髮垂下更多,她又伸手攬發,玉臂於冬日涼風中寒徹。
“妾知道,今日燙着了陛下的心尖上的人了,陛下心疼了,可陛下心多疼都不及妾那心碎的萬分之一。”
“朕是皇帝,也是人,有自個喜歡的人兒,有錯嗎?”
“那妾呢?妾與同甘共苦多少年?當年陛下初臨天下,粘罕四處打壓,你夜夜不能寐,是妾每夜唱着輕曲慢慢催您入睡,看着陛下休息了,自個才肯入睡,這些事情,陛下都忘了嗎?”皇后一邊說,一邊站起搖搖晃晃指着明窗外,只瞧着她一國之母,卻也有這脆弱之時。
聽她鶯語連連,垂淚涕泣,他一陣心酸浮上,難嚥的苦恨懸在心頭,想當初兩人於紅燈下合巹,一時間,朦朧暖燭,銀盃殘酒,絞綃帳內春宵一度,而如今,舞殿冷袖,玉臂光寒數餘年,不見當年意中人癡意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