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禁制與殺伐

    一張極爲年輕的面孔映入眼簾。

    那是——

    楚父呆呆地張開嘴，彷彿有一道閃電從他體內劃過，全身皮膚陡然涌起細密疙瘩。

    他終於認出來了！

    這不就是此前在天上與伏山真仙鬥法的那位麼？

    而剛剛楚父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辨認出來，倒不是因爲眼拙，而是純粹不敢往這方面想。

    畢竟這幾人，除卻楚顏外，其他都不過是剛剛才從下界上來的小修士罷了，怎麼可能認得一尊真仙？

    更別說還能將這等存在的法寶借出來。

    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然而事實就擺在眼前，縱使心中再不敢相信，楚父也不得不接受現實——自家女兒找的那個下界泥腿子道侶，背後居然站着一尊合道真仙！

    一時間，雙方地位互換。

    “所以，最後反而成了我楚氏高攀？”

    楚父心頭涌起一抹複雜，但隨之而來的便是陣陣難以壓制的興奮。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此番未必不是他們楚氏的機遇所在！

    畢竟方纔伏山真仙對於這位存在的稱呼，他可是一字不落地全部聽進耳中。

    真傳！！！

    在清霄玄明天，能被冠以‘真傳’稱呼的，除了傳說中不朽道統的真傳弟子外，還能是什麼？

    那可是真正的大人物。

    關鍵是，他聽得清清楚楚，這幾人竟是當面喚這位存在爲師兄，而並沒有在前面加代表身份的‘真傳’二字。

    這意味着什麼？

    楚父呼吸不自覺加重。他隱約看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大機緣。

    不過眼下還有一道難關要過。

    一旦過去，未來便無限光明。屆時什麼黃獸域頂級世家，在楚氏面前不值一提。

    “想來這位存在，看在顏兒的份上，應該不會太過於怪罪我們吧。實在不行，楚氏哪怕掏空家底也要換來諒解。能夠與一位真傳搭上關係，一切都是值得的。”

    楚父暗中分析道。

    回過神來。

    他當即躬身低頭，步履輕快地走到張景身前，唯唯諾諾地解釋道：

    “這……這位大人，我冤枉啊。如此珍寶，小人如何敢生出將其據爲己有的心思？況且，顏兒是我愛女，星洲是我愛婿，於情於理，我都不會有這般齷齪想法。”

    “此前不過是想要替他們保管……不對，是替大人保管這件寶物。畢竟您也知道，他們幾個年輕人見識不足，修爲又低，拿着您的捆仙鏈，就如同是小兒持仙晶招搖過市，難免要遭歹人惦記。”

    楚父字字泣血，話裏話外都是委屈。

    儼然一副爲孩子操碎了心、卻又不被理解的老父親模樣。

    直看得張景嘴角狂抽。

    如若不是望見此人，以及周圍這些楚氏一族強者頂上籠罩的濃重業力陰雲，他恐怕還真就相信了對方的鬼話。

    而在張景身後。

    想到自己夫妻二人的遭遇，農星洲不由咬牙切齒地死死盯着楚父，鼻孔噴出兩道滾燙氣流。

    這傢伙是怎麼好意思睜着眼睛說瞎話的？堂堂一族之主，連臉都不要了？

    對方若真的念及這些，就不會做出當初那般酷烈決定。

    目光一閃。

    農星洲便準備上前向張景提醒些什麼，不過下一刻便被遊元明三人攔住。

    楚顏看着他，輕輕搖頭，眼神中閃過一絲希冀與哀求。

    “師弟，想來師兄定然有所決定了，一切交由師兄處理吧。此事關係法寶，我等沒有資格插手。”

    遊元明小聲說道，同時提醒對方注意身份。

    這可不是在下界道院。

    農星洲遂如夢初醒，急忙止住腳步，看向身前那道背影的眼神裏，不覺閃過一陣擔憂。

    他突然回憶起，當初師兄臨行上界之時，爲道院衆多師兄弟留下大量資源一事。

    “師兄向來宅心仁厚，說不得念在顏兒是我道侶的份上，一個心軟就上了這傢伙當啊。算了，先看看吧，實在不行，我再尋個機會提醒也不遲。”

    農星洲暗戳戳地想道。

    另一邊。

    迎着源自楚氏衆人的一道道希冀目光，張景面上漸漸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此刻，若是有人仔細看他眼睛，則定會發現眸光深處燃起的那一縷猩紅業火。

    楚氏一族的結局，在他心裏早已有定論。

    “哦，看來是我錯怪你們了？”

    張景溫聲道。

    “大人英明，小人就知道沒有東西能瞞過大人。既然您來了，那小人也就不用擔心顏兒和星洲他們會將您法寶弄丟了。”

    楚父諂媚地陪笑道，身形不自覺壓得更低，連帶着楚氏一族的衆人紛紛跟着跪伏下去。

    “不愧是族長，就是反應快啊。這位若是真的誤會，只怕我等此刻已經屍骨無存了。”

    有人悻悻地想道。

    什麼？

    眼前這位身上氣息只有金丹境？

    那肯定是對方低調，刻意隱藏自身唄。總不能還真有金丹修士能夠橫擊合道真仙吧……

    不多時。

    踏踏——

    一陣突兀響起的腳步聲，驀地引起在場衆人注意，數十上百道目光紛紛灑向聲音傳來之處。

    只這一看。

    楚氏衆人臉色便開始狂變。

    只見視線中。

    一道和眼前這位真傳大人長得一般無二、但卻身着明黃仙袍的人影，正在一步步向他們走來。

    當然，來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方手裏託着的一座丈許來高的血爐。

    “道兄，這楚氏果然和那李氏一樣，也有這種血爐。”

    黃袍張景溫和地說道。

    “此番辛苦道友了。”青袍張景頷首微笑。

    他本來是不想管的，可對方都直接撕破臉皮，出手截殺自己，若是再忍讓下去，便始終覺得道心不通暢。

    張景雖修爲不夠，可還有師兄，還有師尊……他平素是喜歡獨自修行沒錯，但不代表不會搖人。

    沒有背景，和有背景不用，那完全是兩碼事。

    地上。

    楚父目光死死盯着那座血爐，整個人不禁癱軟在地。

    此前關於搭上道門真傳後的種種美好幻想，在這一刻轟然幻滅。

    “他是如何發現的？又是如何進去的？上面的大人們不是專門佈置了大陣麼？”

    楚父腦海中一遍遍地迴盪着這句話。

    而後不過瞬息。

    他便反應過來，也顧不得爲何會出現兩個大人，只是跪地向張景爬去：

    “大人，這真不關我們楚氏的事情啊。”

    楚父涕泗橫流，一邊不停地磕着頭，一邊不停地求饒辯解道。

    農星洲身旁。

    楚顏雖然不知道那血爐究竟是什麼，可望見父親表現，便知道楚氏要禍事了。

    她咬了咬銀牙，當即‘撲通’一聲，竟是直直朝張景跪了下去：

    “還請張景師兄明察，饒師妹父兄一命。”

    望見自家女兒行徑。

    楚父頓時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連忙接過話茬：“是啊，是啊，還請張景大人饒我一命。這一切都是楚氏其他人做的，小老兒雖爲族長，但對一切都毫不知情啊。”

    恐怖生死危機之下。

    他心神已然大亂，此刻除了活命之外，哪裏還顧得上別的。

    現場也跟着變得亂糟糟一片。

    楚氏衆人紛紛開始相互推諉。

    “大人，不是我啊！都是這個畜生幹的。”

    “誒，這裏怎麼有個爐子啊？真是奇哉怪哉，小人好像從未見過。”

    “……”

    “……”

    將一切盡收眼底。

    青雲仙張景和厚土張景不由相視一笑，似乎對這一幕感到頗爲滑稽。

    自己分明什麼都還沒說，這幫傢伙便是如此表現。這只能說明，他們很清楚自己所作所爲的後果。

    張景心中更是好奇。

    “所以……血爐到底是作何用處？而太乙閣這幫人到底在做些什麼？甚至讓他們不惜鋌而走險，想要將身爲道門真傳的我，困在黃獸域？”

    他直接忽視地上求情的楚顏。

    一個道門法界弟子，若非是農星洲道侶，斷然沒有和自己說話的機會，更遑論想要影響決定。

    “說說吧，這血爐是用來做什麼的？”

    張景直接看向身前楚父，淡淡地問道。

    “回稟大人，小人確實不——”楚父還想辯解，只是當他注意到張景似笑非笑的眼神時，話音便戛然而止。

    “大人，小人若是說了，您會饒過小人嗎？”

    他緊張地問道。

    “你沒有選擇。”

    另一側的厚土張景語氣淡漠地說道，沉重如山的恐怖氣勢頃刻覆壓在所有人身上。

    沉默片刻。

    “小人，小人這就說。”

    楚父心裏一番掙扎過後，艱難地應許道：

    “張景大人，實不相瞞，這血爐是九炎真仙給我們的，並且逼迫我等暗中爲其煉製生……啊！！！”

    話還未說完，便見楚父驀地發出一聲慘叫，生機瞬息消散一空。

    速度快的讓張景都沒有反應過來。

    這是……被某位存在種下了禁制？神魂，亦或者是在真靈層面？

    他面色變得難看起來。

    麻煩了！

    憑藉當下自己的修爲，無論這禁制是在神魂還是真靈上，都解決不了。

    ……

    ……

    “告訴我，是誰給你們下的禁制？”

    張景走到一位白鬚老者身前，竭力壓抑住心中的震驚，面無表情地問道。

    在他身後，赫然躺着一排殘留着餘溫的屍體。

    “大人，小人對天發誓，真的沒有人對我等下什麼禁制啊。”

    老者戰戰兢兢地回答道，身下浸出一大片潮溼痕跡。

    “那你說說看，這些人剛剛口中沒說完的，究竟是‘生’什麼？”

    “大……大人，我能不能不說？”

    老者聲音中帶上了一絲哭腔。

    他有些頭皮發麻。

    今日，那四個字彷彿帶上了某種恐怖詛咒似的，一說一個不吱聲，這擱誰身上不怕？

    而且地上這些屍體已經用生命驗證過了，不單單只是說，就連包括寫字、代指等方法也不行，彷彿只要透露，就得死！

    “大人還是殺了我吧。”

    老者把心一橫，直接閉上眼睛。

    被這位大人殺死，或許還能落得一個轉世投胎的機會，可若是被那種詭異力量抹殺，老者覺得自己很可能就徹底形神俱滅了。

    兩權相害取其輕。

    “既然如此，那便如你們所願吧。”

    眼見逼問無果，張景索性也不想再繼續問下去了。

    反正最後都一個樣。

    對面。

    厚土分身會意一笑，手中悄然出現一柄猩紅仙刀，業火繚繞，散發出滔天殺伐氣機。

    這些人死在自己手中，好歹還能貢獻出一點業力。

    ……

    ……

    時間一點點過去。

    青袍張景靜靜佇立在原地。

    “如果確實沒有人爲楚氏下禁制的話，也就是說，那種類似於禁制的抹殺之力，源頭大概率在他們沒有說出口的那個神祕名稱上。”

    “但凡知曉，便會生效。而且觀這些楚氏族人的反應，說明他們相互傳授並沒有事情，唯獨說於我聽……”

    “類似於前世模因的概念麼，這種手段，斷然不是婁不倚所能夠擁有的，至少也得是徹底掌握一條完整道則的天仙真君。”

    張景眼角沒來由綻出一絲笑意。

    事情貌似越來越有意思了。

    “師兄，您剛剛說李氏，那裏也有這等邪異東西麼？”

    遊元明和丘寒聯袂走到張景身旁，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地上那座血爐，好奇地問道。

    “不錯。”

    “那李氏現在——”遊元明欲言而止。

    “被滅族了。”

    張景笑道。

    話音剛落，便見一道神情淡然的黃袍身影從城中走出，一步數十丈，瞬息便來到幾人身邊。

    “道兄，都解決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厚土分身表情凝重地說道。

    “善。”青袍張景笑着點了點頭，“道友先行一步吧，我帶着幾位師弟師妹隨後跟上。”

    在他身後。

    “嘶——，又抹去一族？”

    遊元明和丘寒對視一眼，雙雙倒吸一口涼氣。

    張景師兄才過來幾天時間？

    結果這黃獸域赫赫有名的七大氏族，就已然只剩下五個了。

    而且他們絲毫不懷疑，若是張景師兄再多留幾天，七大氏族搞不好還得再少幾個。

    想到此處。

    二人不自覺偷偷看了眼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張景，心中驚歎之情難以言表。

    這真是昔日那位師弟麼？

    強橫分身神通，層出不窮的恐怖法寶，殺伐果斷……對方能成爲道門真傳，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另一邊。

    “李氏……竟然也被滅族了？”

    農星洲輕輕摟着面如死灰的楚顏，身體驀地一震，隨後心中不禁涌出一陣複雜思緒。

    張景師兄手段之激烈，再一次顛覆了他的認知。

    當然，對於真正瞭解過這些氏族所作所爲的他來說，這種結局也着實解恨。

    只是楚顏那邊……以後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張景師兄。

    農星洲無奈搖了搖頭。

    目光一轉，那座高大血爐頓時映入眼簾。他想要說什麼，只是話到嘴邊又被咽了回去。

    而這一幕恰巧落入張景眼中。

    “看來，農星洲似乎知道一點東西啊。罷了，回去再問。”

    他微微一笑。

    腳下青色雲氣開始瘋狂瀰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