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江州風月 第二十七章 同桌

    李易面露異色，張了張嘴。

    在什麼樣的場合說什麼樣的話，他現在站的地方是高中課堂的講臺，不是黑白格網咖的Vip區，他回學校的目的，不是來這裏找遊戲搭子，所以他才在自我介紹時對英雄聯盟隻字不提，而是選了更爲切合一個學生身份的說辭。

    看書和打羽毛球。

    而現在這個問題，無疑是把李易拋到了風口浪尖。

    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學校和家長，向來都是視電子遊戲如洪水猛獸，正如早些年“嚴打嚴查”幾乎到了風聲鶴唳的早戀一樣，哪怕是再開明的老師家長，聽到“遊戲”二字，難免都會下意識地皺起眉頭，這是根深蒂固的思想，只要高考的制度不變，這些思想便也不會發生本質性的改變。

    那些不排斥學生玩遊戲的老師，甚至課後帶着學生開黑的老師，可能真的只存在於幻想中吧，畢竟現在這個家校關係，老師們的執教風格也不敢太過出格。

    果然，眼角餘光裏，賀榮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大對勁。

    不等李易回答，說話的同學無視了賀榮凌厲的眼神，激動地直接站起來：“我想起來了，就是你！大神來我們班了！歡迎歡迎！”

    學生們又開始交頭接耳地討論起來。

    “哪個男刀？”

    “就我之前跟你說的那件事兒啊！有人隨便在網吧叫了兩個人跟六中的人打比賽，結果人自己對線把鑽五的卡特打穿，殺到哪個鑽一的盧錫安直呼玩不了，玩到一半就摔鼠標走人了，聽說那個盧錫安還是中醫藥大學英雄聯盟校隊的人。”

    “我靠，這麼牛？”

    “還不止，你以爲就是玩遊戲？我聽說，他們還有賭注，這個數。”

    “五百？”

    “五千！當時也就是我猶豫了，不然那一千肯定就是我的。”

    如今英雄聯盟這款遊戲的確是風靡全球，甚至於說形成了一種遊戲文化也不爲過，尤其是在校園裏，不管男生女生，玩遊戲還是不玩遊戲的，大都聽過一句“德瑪西亞”，這個年紀的友誼又是十分單純，只需要有相同的愛好，一起開黑，彼此之間就可以成爲好朋友。

    “好了！”賀榮終於忍不住，黑着臉叫停了教室內的討論。“張程你給我坐下！準備上課，等會兒上課鈴響了，英語課代表去請一下許老師，許科，壽量，你們兩個自己找空位坐吧。”

    “李易，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李易心中暗歎，也只能照辦，跟着賀榮離開了教室。

    張露彤伸手在程慈的眼前晃了晃，“小慈，你真的沒事？”

    或許連程慈自己都沒發覺，從方纔李易三人進門起，她便有些魂不守舍的，現在風浪平息，教室裏滿是書本翻動的聲音，她才算是回過神來，但神色間，總歸是有些不同於尋常、

    正要又回答說自己“沒事”，張露彤的下一句話卻讓程慈心中一驚。

    “你和那個李易，是不是認識？”張露彤有些好奇地，不得不說，有時候女生的感覺真的很準，

    “不認識！”程慈立馬否認，但轉念又想到自己和李易以後就是一個班的同學了，認識與否，很容易就被人看出來，便又改口道：“呃，也不是不認識，就是……不算太熟，嗯，一面之緣吧。”

    張露彤“哦”了一聲，雖沒說什麼，眼珠子卻已經是轉了好幾圈。

    ……

    賀榮和高一十班班主任的辦公桌是面對面，此時，這位當初拒絕接收李易三人的老師人並不在辦公室。

    “許老師早。”

    “早。”

    微笑着打過招呼後，許珏和賀榮錯身而過，和八班的英語課代表一起離開了辦公室。

    賀榮給自己添了點茶水，說：“咱們八班的英語老師，蘇江大學英語系的高才生，碩士哦。”

    李易心中訝異，這位許老師，看起來也太年輕了些，幾乎和那些大學生沒什麼區別嘛，要是不說，根本就不會想到她已經讀完研究生，出身社會參加工作了。

    賀榮自顧地喝茶，李易也不說話，辦公室裏便只有紙張翻動和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

    是其他老師在批改作業。

    學生和老師一對一相處，心中難免會感到有些壓力，而這也是許多老師在和學生談話之前可以追求的效果，但李易什麼沒有經歷過，心中甚是無感。

    賀榮放下茶杯，語氣一沉：“剛纔張程說的，是怎麼回事？”

    李易便將自己和宋嘉泠的賭鬥向賀榮說了，只是略過了與殷熙雯相關的內容。

    “宋嘉泠這個人，老師你可能不瞭解，我如果不答應，指不定他又會想出什麼損招來陰我，現在我贏了他，好歹可以讓他消停一陣，這不，立馬改邪歸正，迴歸咱們十四中的懷抱了嘛。”

    賀榮面無表情地聽完，說：“好，我相信你的話，但我還是要提醒你，遊戲不能當飯吃！你既然決定回學校上課，也向我做出了保證，那以後就要和許科、於壽量一起，三個人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不準再搞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這番話說的並不重，尋常學生聽完，肯定就是滿口保證，誰知，李易卻只是微微一笑，說：“老師，這其實也是我想跟您交流的事情，許科和於壽量，之後我保證他們遵守校規校紀，就按着三好學生的標準去要求他們，但我自己的話，可能會請很多假，主要……”

    “喲，聽說那三尊大佛今天來報到了？”

    李易話還沒說話，一陣妖豔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伴隨着一陣令人鼻子發癢的香粉味。

    十班班主任劉莉雅從門口走進來，神情誇張地上下打量着李易：“原來是真的啊，賀老師這下是有的忙了。”

    賀榮聽得直皺眉，只無奈他和劉莉雅的辦公桌是面對面，想避也避不開。

    “爛泥是扶不上牆的，一個學期不來上課，呵呵，也就賀老師你菩薩心腸，普度世人啊。”

    劉麗雅陰陽怪氣完，便從手提包裏拿出一面小鏡子，“啪嗒”一聲，鏡子打開就自顧照了起來，以期在她那張撲滿粉底的臉上找出一點兒旁人沒有發現的瑕疵。

    辦公室裏的其他人似乎都對這一幕習以爲常，只看了一眼，便又都低下頭，各自忙活着手中的事情。

    賀榮和劉莉雅之間，該是在當初分班的時候結下的樑子，劉莉雅不肯接受李易三人，甚至提出要直接將三人開除學籍，而賀榮則覺得李易三人罪不至此，在會上替三人說了些話，當場就給了劉莉雅一個下不來臺，而最終的結果，現在也很清晰明了。

    其實，賀榮與李易之間也沒什麼特殊的交情，他之所以會爲李易仗義執言，純粹是出於一位人民教師的公德心與職業道德。

    前世的李易，對高中校園裏的事情大都已經記憶模糊，現在重活一世，再經歷一遭，倒是有了些別樣的感受。

    劉莉雅的老公是十四中政教處的主任，最近還傳出馬上要升副校長的消息，同事們就算對劉莉雅的做派頗爲不屑，但礙於她丈夫的關係，也不好多說什麼。

    李易將賀榮與劉莉雅兩人的神情變化都看在眼裏，微微眯了眯眼睛，說：“哎呀，賀老師，這裏是辦公室，不是某個十八線電視劇後棚的化妝間吧？”

    賀榮擡起頭，停下了手中翻看老教案的動作。

    劉莉雅照鏡子的動作也爲之一滯。

    紙張翻動和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戛然而止，辦公室裏，本來都埋頭忙活着自己事情的老師們，此刻，紛紛擡起頭來，望向李易的目光裏，多少都有些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的，是吃不準李易這話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不可思議的，不可思議的，是從一個高一的學生嘴裏聽到這句話，不可思議的，是不知道劉莉雅聽到這句話後，究竟會有怎樣的反應。

    賀榮和劉莉雅這兩張面對面辦公桌，儼然成爲了整個辦公室的焦點所在。

    李易卻彷彿沒有察覺到這些目光似的，伸手在鼻子前揮了揮，說：“什麼味道，太嗆鼻子了吧，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剛纔還好好的，突然間像是進了狐狸洞似的，真讓人受不了……賀老師，我心裏悶得慌，要不，我們出去聊？”

    此時的辦公室，一片寂靜，只有李易這充滿了童真的聲音在室內繚繞，聞言，許多老師臉上的神情都變得有些怪異，一些心思靈活的人，已是將目光投向劉莉雅。

    劉莉雅臉上抽搐，拿着化妝圓鏡的手骨節突出，顯然是用上了十分力道，另一只在臉上指指點點的手早就停了下來，僵在眼角處，因爲氣憤不住地發顫，“你……”

    質問的話語還沒出口，李易這邊就又自顧說道：“賀老師，我知道你都是爲了我好，不然你也不會把我叫到辦公室來，但是這個辦公室裏的氣味，不知道怎麼的，一下子就好難聞，我真的有點兒不舒服，頭都被薰得有點兒暈……我知道，這個學期因爲我們三個人的不懂給您添了很多麻煩，我很抱歉，但我覺得我們三個人現在回學校，這個行爲本身就是對自己之前所作所爲的最大懺悔，聖人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相信老師您心裏也是希望我們浪子回頭，學習進步，考上好大學，爲校爭光的吧？”

    賀榮整個人都呆住了，此刻的李易與他心中固有的壞學生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也將他的表情拉扯成目瞪口呆的形狀。

    強詞奪理？叛逆的固執己見？認不清現實？

    都不是！

    這個李易，到底在說什麼？或者說，他剛纔聽到的，真的是一個高一的學生能說出來的話？

    賀榮差點懷疑自己眼前站的是另外一個人，回過神來，掃了眼辦公室裏的其他人，就見自己的同事都是一臉呆滯的狀態。

    這種時候，還沒有辦法反駁，人家都說了你是一片“有教無類”的聖人之心，難道你還要否認嗎？

    更關鍵的事，李易的這些話，看似是，實則句句都是在諷刺劉莉雅，所以這個想否認卻否認不得的人，不是賀榮，而是

    都是成年人，

    回過神來的賀榮，笑着說：“這樣啊……你跟我出來吧，我也覺得嗆得慌”

    若是沒點兒個性和脾氣，賀榮也不會和劉莉雅在會上就撕破臉皮，便也將就着李易的話，順坡下驢。

    童言無忌嘛，當老師的如果爲學生一句“無意”間的言論而大發雷霆，那也太有損爲人師表的面子了，更何況，自始至終，李易也沒有點劉莉雅的名，她現在跳出來，難免有些對號入座的嫌疑。

    所以，劉莉雅就算再氣，也只能把這口氣憋回心裏，猛地把化妝鏡往桌上一砸，發出“啪”的一記脆響，只可惜，李易與賀榮根本就不接招，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似的，一起往門外走去。

    到了走廊上。

    賀榮推了推眼鏡，說：“再怎麼說她也是你的老師，你這次是過分了啊，下不爲例！"

    李易似是後知後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說：“啊，原來是劉老師……我剛纔真就是覺得嗆鼻子，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嘿嘿，但我剛纔說的請假的事情，還希望賀老師您多多包涵。”

    賀榮面色一肅，道：“胡鬧！我跟你說的那些話，講的那些道理，你是不是一句都沒聽進去！？”

    李易搖搖頭，說：“此言差矣，您在微信裏給我講的那些道理我都明白，但您也不得不承認，我們現在的教育，本質上其實已經不是爲了學習知識，學習聖賢道理，而是爲了考高分，考上好的大學，將來能找到一份好工作，賺更多的錢！”

    賀榮微微一怔：“這……李易你有些偏激了，不是爲了賺更多的錢，而是……”

    李易卻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說：“這只是措辭上的差異，賺錢只是一個表徵，您是教語文的，我相信，這個道理，您是再清楚不過了，我們之間也沒必要玩什麼文字遊戲。”

    “我想說的是，我現在可能找到了一條比讀書更好的路，現在我只能說這麼多，我知道，在我沒有拿到相應的成績前，說什麼都是蒼白無力的，所以現在我也不希望您能理解，只是給您打一個預防針，希望將來如果我真找到了這麼一條路，您能理解我，支持我。”

    賀榮頓時沉默了，良久，才開口道：“其實我也不是一個迂腐守舊的人，要不然，你和許科、於壽量。也不會被劃到我的八班來了。”

    “你說的‘比讀書更好的路’，我也很好奇，如果你真能找到這條路的話，老師答應，絕不會阻攔你，但前提是，你要真正讓我看到那條路的前途，讓我看到一條比讀書更光明的前景。”

    說到這裏，賀榮嘆了口氣，說：“以前，本科就已經了不得，研究生碩士更是人中龍鳳，現在呢？別的不說，就說你們許老師，蘇江大學英語碩士畢業，這麼年輕，好高的學歷哦，還是只能到我們學校來當個英語老師，而且還是最近才剛剛從實習轉正，一個月去了五險一金，也就三四千，哎……”

    李易沒有延續這個低沉的話題，而是話鋒一轉，說：“老師，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我想坐在上進的同學旁邊，這樣方便我學習，我學好之後，才能更好地給許科和於壽量講課。”

    “我保證，這次期末考試，他倆絕對不會班級的倒數一二名!”

    在學生面前感時傷懷總是不合時宜，回過神來的賀榮點了點頭，說：“可以，你跟我來。”

    到了八班門口，賀榮和正在上課的許老師交換了個眼色，許老師便停下了授課。

    學生們齊刷刷擡起頭來，看向自己的班主任，更是看向賀榮旁邊的李易，心中紛紛好奇賀榮想要做什麼。

    賀榮放眼在教室裏掃了一圈，忽地眼睛一亮，說：“露彤，你往旁邊挪一個位置。”

    “李易你就坐這裏了，他這學期落下了很多課程，進度可能跟不上，程慈和露彤，你們倆平時要多多幫助他。”

    於是，李易便做到了第三排的中間，左邊是程慈，右邊是一臉不情願的張露彤。

    李易心中苦笑，他可不是有意拆散這對閨蜜的，賀榮如此厚愛的安排，也屬實在他的意料之外。

    賀榮走後，許老師照常上課，這節課是講課文，李易聽得十分認真，只是礙於一些生詞，讀起來總覺得有些晦澀拗口。

    “叮鈴鈴！”

    “休息一下，下節課繼續講，還沒讀熟課文的同學可以抓緊時間把課文讀熟了，理解起來會更容易一些，關於上節課的問題，可以上來問我。”說完，許老師便在講臺上坐了下來。

    一下課，李易的座位旁邊就被張程帶着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張程一臉興奮，說：“大神，有個英雄聯盟的比賽，我們學校打算組個隊去參加，想請你來打中單，你有空不？”